顾安在旁边打下手，一脸崇拜，嫂子画衣服的本子她早就看过，那衣服画得可好看了。没想到嫂子还能把画中的衣服变成真的衣服，还都是她从见过的样子。怕叶苏累着，顾安每隔一小时就提醒她休息，可叶苏干活太专注，只嘴上答应，身子却不挪窝，顾安只得在旁边陪着，随时添茶倒水，提醒她多喝。
叶苏身上有股拼命三郎的劲，为了节约时间，她和顾安干脆住在清平街，反正房子都装修完了，什么都是现成的。
一连加班几天，做出了十几种样衣，女装居多，每一样大、中、小各三个尺码，这样各种体型的顾客在试衣服的时候都能合体。
在叶苏的要求下，顾安把店里的女装都上身试了一遍。人靠衣装马靠鞍，顾安身形清瘦，个子又高，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上这些衣服，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太美了，以后你就是本店的首席模特！”叶苏围着顾安转一圈，满意极了。
顾安很不好意思，脸颊红扑扑的，都不好意思看镜子。
转眼到了八月底，开业在即。样衣已经做好，叶苏挑了几件最亮眼的穿在塑料模特身上，放在橱窗，其他的都挂在店里的衣架上。
“咱都快开业了，我哥和胜民哥怎么还不回来？”顾安刚发完宣传单，进门就灌了一大杯水。
叶苏正在立裁人台上搭折布料，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算了算，这俩人出发有十天了，确实挺久的。
“嫂子，要是开业前我哥还没回来，我们要等吗？”
“不等，宣传单都发了，说哪天开业就是哪天。”
顾安放下水杯，“嗯，那希望我哥到时候能回来。”
叶苏没说话，拿起笔在垂平好的布料上做好标记。
下午，叶苏拿着几份宣传单亲自去了柳梅家一趟，邀请她来店捧场，顺带着从她那里买了一些糖票。柳梅很高兴，接过宣传单，说到时候一定过去。
叶苏接着又去了趟百货商店，找到程圆，也客客气气地邀请一番，程圆点点头，只说有时间就去。
离开成衣柜台，拐几道弯去另一边柜台买了几斤糖果，开门做生意，进店皆是客，到时候给顾客发点糖果，也能加点印象分。
本来想去买些饭菜，可身上带的钱都买了糖，只得先回去。刚走到四岔路街角，就见顾安朝她走来，眼睛闪闪发亮，咧着嘴冲她笑，就跟过年似的。
叶苏乐了，“你干啥去？”
“嫂子，我来找你。”
两人并肩朝自家店走，叶苏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去凤舞街送宣传单。”
“我知道，”顾安神秘一笑，“家里来人了，我看他等得着急，寻思可别让他急坏了，这才出来寻你。”
叶苏脚步微顿，扭头看她一眼，“是谁？”
顾安只笑不说话，叶苏突然猜到什么，心跳蓦然一快，“是……顾平回来了？”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顾安笑吟吟地说，蹦跳着走到前面。
叶苏莫名紧张起来，心情几分迫切，脚步却刻意迈得很沉，她看向工作室门口，恰在这时门朝外打开。
叶苏呼吸一窒，定定地看着门口。
八十年代的街道，朴素的街景，原木色的宽大招牌，像极一场平淡却隽永的老电影。那个人从门里迈出，就像融进这场电影，他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目光倏然落在她身上，一瞬定格。
◎惊喜◎
很奇怪, 顾平离开后最初的一两日，她心里总默默地盼望，后来忙到没时间, 盼望就成了晚睡前的一点念头。
十日不见，她险些忘了离别前那个仓促的拥抱，这会儿倒每个细节都想了起来, 她看着地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尴尬, 总之是不自在。
“你回来了。”顾平率先开口道。
男人低沉的声音令她浑身酥了一下，叶苏点了点头，“嗯，刚去了趟柳姨那儿，顺道买了些糖。”
顾安把糖接过去，笑嘻嘻地说，“走走走, 嫂子快进去, 你可别吓一跳, 我哥买了可多东西！”
崔胜民恰好出来，“啧”一声, “不是让你先别说吗？这可是你哥准备的惊喜。”
叶苏笑了笑, 心想看到他回来，就已经是挺大的惊喜了。
顾安吐了吐舌头, 拉着叶苏的手走进店里, 顾平紧随其后，不甚自然地垂眸。
叶苏环视一圈, 店里确实多了些东西。茶桌上摆着一套崭新的白瓷茶具, 壶盖是莲叶的形态, 壶身线条疏朗，六枚小巧的茶杯环绕周围，是莲花初绽的样子，很是精巧。茶桌旁的小立柜上多出一淡青色花瓶，瓶颈娉婷，花瓶里还没得及插上鲜花，可花瓶本身就足够清秀，如同身形曼妙的少女。裁剪桌上放着一捆木制衣架，显然也是顾平买回来的。从茶具花瓶，到日常衣架，莫名有种从艺术走进生活的微妙。
叶苏转头看一眼顾平，刚想跟他说句话，顾安却又拽着她走，“后面还有呢，嫂子快去看！”
叶苏只得把嘴边的话咽下，任由顾安牵着走进院子。
“嫂子，你看，我哥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
其实她不说叶苏也已经看到了，院中青石板路上，一辆亮红色女士自行车，前面的车筐上系着一簇鲜红的红绸，堆叠成花朵的样子，有种欲盖弥彰气派。
叶苏说不出话来，顾安继续拉着她穿过院子，走进屋。
原来最大的变化却在屋里。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以为是在做梦，亦或是谁在房间里来了一场变戏法。
客厅里原有的陈设并无变化，还摆在原处，却多了好几样电器。组合柜的台面上摆着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墙角立着一台电冰箱，门口左边是洗衣机……
顾安拽着叶苏走到桌前，叶苏一下便看到桌上的照相机，海鸥牌双反。
她的确很想要一台相机，可她从未对他说过。叶苏的心情剧烈而复杂地起伏，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不安。
“还有呢还有呢！”顾安兴奋地从一旁的椅子上拎起一只棕红色皮包，递给叶苏，“嫂子，你打开看看。”
叶苏讷讷地接过，突然开始紧张，包里有东西？不会是戒指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微滞。后来是在顾安的牵拉下打开的皮包，一只小巧的女士手表映入眼帘。
顾安说：“我哥说这些都是结婚聘礼。”
叶苏愣了一下，放眼这些物件，确实是这个年代结婚聘礼的配置，大概还是较高规格的那种……
顾安偷瞄叶苏一眼，见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呼吸却是轻轻的，莹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嫂子，你咋了？不喜欢吗？”顾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直愣愣地问。
叶苏忙说，“不，我只是，有点意外。”她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情节，也想不到顾平竟然这么舍得花钱。
顾安放下心来，回身看一眼门口，“哎？我哥咋没进来？”
刚说完，崔胜民却先一脚跨进门，笑嘻嘻道，“你哥做饭呢，不知咋搞的，自个把自个熏得满脸通红。”
叶苏：“……”
厨房里，顾平正弓身切菜，他身高体长，背展宽阔，显得厨房屋顶几分逼仄。发觉门口有人，他微转过头看一眼，动作顿住，转身。
叶苏再度想起那个拥抱，有点想跑。顾平却朝她走过来，落足停在她面前。
叶苏心如鹿撞，硬撑着问，“听崔胜民说你……生不好火，我过来瞧瞧。”
顾平侧过身，“我炒菜，你来烧火。”
“……哦。”
叶苏坐在到炉灶前，火生得已经很旺，她拖着板凳往后撤了撤。
顾平切好菜，往锅里放一勺油，“再往后点，别崩到你。”
叶苏拖着板凳又往后撤了些。油烧热，“刺啦”一声，菜下锅，顾平用铲子翻炒几下，突然看向身边的人。
叶苏正盯着他炒菜的样子发呆，冷不丁被一道目光锁定，就像考试作弊被抓包一样，赶紧低头看灶膛，顺手往里添了一把柴。
她的样子那么乖巧，又几分仓惶，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顾平忍不住轻笑一声。
叶苏脸颊发烫，清清嗓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声音有种故作平淡的骄矜。
“中午，”顾平直落落地看着她，“先回了一趟村子，然后才过来，你那会儿刚出去。”
叶苏点点头，拿了根柴火棒在地上乱戳，“在滨城挺顺利？”
“嗯，刚开始有点麻烦，后来就顺利了，多亏穿着你做的衣服。”他笑着说。
叶苏知道他在开玩笑，也垂眸笑了一声。
顾平又把菜翻炒几下，准备装盘。叶苏起身帮他拿盘子，恰与他半道而来的手相撞，手背抵上手掌，叶苏只觉浑身像触电一般，手倏然收回，背在身后。
顾平的耳朵也有点红，兀自拿起盘子，把菜盛进去。
“叶苏，”他突然低头叫她一声，说，“把菜端出去吧。”
叶苏忙答应，端着菜，快步走了。
看着她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顾平紧绷的背脊也卸了劲，失笑着松了口气。
走出厨房，看到顾安正蹲在墙角，那里放着两只水桶，叶苏放下盘子，走过去瞧。顾安偏头看到她，笑道，“嫂子，看，我哥还买了许多海鲜，已经洗干净了，一会儿咱就煮来尝尝。”
叶苏想起不久前在车上她与顾平那些话，她以海鲜为幌子，暗自表情达意。现在顾平真的把海鲜买了回来，就好像那天她说的话，今日到达锚点。
正说着，崔胜民走过来，“别看了，我拎进去煮上，今天管够。”
“这也太多了，”顾安说，“咱能吃完吗？”
叶苏想了想，“不如把阮锋他们喊过来一起吃？”
崔胜民笑起来，“嫂子，你和顾平想到一块了，他回来的时候顺道喊过阮锋，他们一会儿就来。”说着拎起桶往厨房走去。
阮锋、季大伟和许国庆跟掐着点似的，菜刚上齐人就到了，阮锋还提来一扎啤酒，说海鲜配啤酒才对味。
七个人围坐在桌前，阮锋起开几瓶啤酒，谁想喝就递给谁，顾平是不喝酒的，连眼都没抬一下，叶苏却突然有点馋，拿着杯子对阮锋说，“我想喝一杯。”
坐在她身旁的顾平猝然看过来，叶苏故意没看他，从阮锋手中接过酒杯，放在自己这边。
酒满上，阮锋冲顾平挑一下眉，“顾老板不喝点？大家好碰一下，祝你此行圆满。”
顾平不为所动，端起杯子，“以茶代酒。”
“行。”阮锋笑着说，“知道你滴酒不沾，不逼你。”
大家举起手中的杯碗，欢笑着往中间一聚，崔胜民和季大伟嗓门巨大，那句“干杯”喊出了豪迈的气势，惹得众人大笑。
喝完第一杯，各自挑着喜欢的海鲜吃，叶苏夹了个蛏子，觉得好吃，又夹了第二个。
许国庆问：“刚才在路上听阮锋提了一下，说你们这次签了好几个厂子，我顾哥果然厉害，干啥都成。”
顾平低头夹起两个蛏子放在叶苏碗里，笑道，“也是运气好。”
季大伟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从里到外透着股兴奋，“顾哥，说说呗。”
顾平想了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崔胜民恰巧啃完螃蟹腿，一搓手，扬声道，“我说！”
他脸上闪着红光，神采奕奕，“滨城真是个好地方，经济比咱这儿发展得好，厂子也多，这十天我们去了十几家厂子，谈成了有……”他扒拉着手指，边说边向顾平求证，“六家吧？”
顾平“嗯”一声，手上没停，正剥着一只海虾。
崔胜民继续道，“没拿下来的那几个，顾平也给留了产品。”说到这儿他就有点心疼，“留的也太多了，一家给一袋子……那可是咱点灯熬油赶制出来的，还不定人家怎么处理呢，扔了就可惜了。”
季大伟问：“没拿下的都是什么原因？”
阮锋思忖片刻，说道，“大概都有指定购买厂吧，那些厂子死板得很，也傲气。”
顾平点点头，“大部分是这个原因，也有的纯粹是看不上小个体。”
“所以多留产品是对的，不然他们眼高于顶，更看不进眼里。”叶苏说。
顾平一愣，转头看她。
叶苏朝他耸耸肩，“我瞎说的，不一定对。”
顾平却道，“我就是那么想的。”说着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旋即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开始剥。
崔胜民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原来是这样，那你当时咋不跟我说呢？我天天心疼着呢。”
因叶苏的那句话，许国庆和阮锋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许国庆竖起大拇指，“嫂子果然是有见识的人。”
阮锋：“那可不，要不怎么开店？你听这名字就非同凡响，别说北岐了，就是整个省也没有第二个叫‘工作室’的。”
众人说笑一阵，又碰了几次杯，阮锋问顾平，“这次去滨城谈成的量我瞧着不小，你们就打算一直干个体？没想扩大规模？”
顾平又剥好了一只虾，正往叶苏碗里放，动作一顿，看着他说，“想。”
话落，一只干净的虾肉落在叶苏碗里，而她微微发愣，转头看向顾平。突然有种感觉，她可能攀上了一个未来的商业大佬。
季大伟正吃一只生蚝，鲜得眉毛乱飞，“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吃海鲜，好吃。”
崔胜民：“咱这是沾了嫂子的光，嫂子想吃，平哥特意买回来的。”
“嗯嗯，感谢嫂子！”季大伟端起酒杯，“来咱喝一个，预祝嫂子开业大吉，买卖兴隆！”
一时间祝福不断，叶苏格外高兴，仰头一饮而尽。
热热闹闹喝完这一杯，季大伟突然问，“嫂子你们是哪天开业来着？”
崔胜民啃螃蟹啃一半，无语地看着她，“九月四号，你可真厉害，连哪天开业都不知道就一通吆喝。”
季大伟嘿嘿笑，“现在知道了，我回去一定宣传宣传。”
叶苏起身拿来一沓宣传单，分别递给三人一些，“到时候欢迎你们来捧场。”
两瓶啤酒下肚，许国庆脸膛发红发亮，喜滋滋地看着顾平和叶苏，“这回房子装完了，开业日子也定了，是不是你俩的结婚酒席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可是还等着给你们好好操办呢，倒是给个具体时间啊。”
叶苏一噎，转头看顾平，他正跟一个皮皮虾较劲，闻言整个人呆住，愣愣地看过来。
◎你喜欢我吗？◎
压力给到两人, 叶苏借故喝酒脑子迷糊，索性缩到顾平身后，她身上依稀有麦芽和酒花的香味, 顾平脑中突然也有一瞬发飘，口中喃喃，“办酒席……”
“是啊, 办酒席。”许国庆反应过来，“你们不会还没定日子吧？”
顾平：“最近都很忙……”
“你说你这人, 嫂子不跟你急啊？”然而看向叶苏，却发现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急，倒显得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
可一口吐沫一个钉，包票是早就打好的，当初阮锋说帮忙装修，房子装修好了, 季大伟说给用车, 车也给用了好多次, 他说给张罗婚礼，总不能食言吧？
“反正你俩尽早定时间, 忙完开业总该办酒席了。”
阮锋端着杯子把玩, “你瞅瞅他们两口子，啧啧啧, 都是事业型的同志, 哪有空搞酒席这么琐碎的事？”
顾安唆着手指，状若无意地咕哝, “九月四号, 农历是七月二十五, 那天日子不错，宜结婚。”
崔胜民：“傻妞，你嫂子那天开业，不是结婚。”
“就不能开业结婚一起办吗？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
顾安是随口一提，叶苏却是听进了心里，主要是忙活一次，省得以后再麻烦一次。她从顾平身后探出头，“我觉得可以。”
顾平一愣，转头看她，“可以？”
叶苏点点头，莫名几分娇羞。
一顿海鲜大餐吃得热闹，结束已是夜半，许国庆、季大伟先走，崔胜民跟着阮锋去借宿，顾平自然而然被留了下来。其实找个理由离开轻而易举，可叶苏一句不经意的挽留，让他一时忘神，就这么留了下来。
顾安今天也喝了些啤酒，简单洗漱一下就回屋睡下了。
叶苏坐在院子里吹风，过去的她酒量很好，可这具身体显然酒量差了些。顾平递给她一杯水，在她身边坐下。
叶苏低头喝一口水，然后就笑笑地看他，她的眼睛里仿佛洒满星光，而被水沾染的唇透出几分亮泽，像雨后池中饱满欲滴的莲花骨朵。半晌，嘴里冒出一句，“海鲜很好吃。”
顾平定定看着她，心里莫名有些痒，喉间几分干渴，仰头看看天，低低地“嗯”一声，“……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