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电影中的这些服装款式叶苏基本上都做过，现在北岐县街头不乏电影中女主角身上的服装元素，也相当受欢迎，可叶苏的设计影响力自然远不及电影的直观呈现。
叶苏一边看电影，一边把影片中男女主角穿的衣服款式画下来，她有预感，电影中的衣服款式会在全国掀起一阵服装革新的潮流。
八十二分钟的电影，叶苏静心凝神，整整画了五十五张服装草图，手电筒起先被她夹在腋下，后来被顾平拿在手里，稳稳地照着她的画本。
观影结束，叶苏长出了口气，看完电影的男男女女络绎往外走去。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叶苏揉着酸涩的眼睛站起来。
顾平随即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铅笔和本子，“回去吧。”
叶苏点点头，活动着脖颈和肩膀，跟着他朝门口走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电影院廊檐下许多人在等雨停。顾平领着她找到一处避雨的角落站着。叶苏还在想影片中的那些衣服，有些入神。秋后的天气雨水微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顾平随即脱下衬衣披在她身上，叶苏一愣，转头看着他，此时他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汗衫。
“你不冷吗？”她问。
顾平摇摇头，把包重新挂在自己肩上，顿了顿，突然问，“怎么不带照相机来？一下子画那么多，眼睛不累？”
叶苏眨眨眼，笑了，“当然累，可是相机有闪光，会影响别人观影。”
顾平叹了口气，低声道，“别人来看电影是放松，你是来做作业的。”
叶苏正看着连绵如丝的雨幕，听到这话随即转头看他，恰在这时，侧后方两个女孩在怯生生地讨论影片里那个脸颊吻，声音很小，可却恰被她的耳朵捕捉。她当然记得那个纯情至极的亲吻画面，可印象更深的却是画面中女主角衣领上的小小绣花。
叶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电影院里的举动是多么不解风情，而顾平居然没生气。这么想着，叶苏蹭到顾平旁边挽住他的手臂，轻轻柔柔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平转眸看她，低问，“什么？”
“都说了是秘密，耳朵过来点，你太高了。”叶苏拽着他的胳膊，声音里有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娇意。
顾平从善如流，稍稍弓身，耳朵才凑到她脸前，耳边便传来“吧嗒”一声轻响，脸颊上的柔软一触即离。
顾平愣了一瞬，眼神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叶苏做了什么，惊慌地四下张望，叶苏忍不住笑起来，“看看你，表情和电影里那男人一模一样。”
“……别闹。”顾平低声无奈道。
叶苏头歪在他臂膀上，“放心吧，我动作很快的，没人看见。”
顾平满脸通红，拽着她走到无人的角落，没成想角落里竟还站着两个人，霍知山和白秀微。四人对立而站，一时尴尬。
其实霍知山早就看见叶苏和顾平，所以故意拉着白秀微躲到无人的角落。只是他举动突然，白秀微对此还生出几分旖旎心绪，以为霍知山看完爱情电影终于开窍，会对她有所表示。此时看到叶苏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看清两人，叶苏心里那叫一个晦气，表情因而转冷。
白秀微却突然跟她搭话，“真巧，你们也来看电影？”
叶苏只回了一个“嗯”，心想巧个屁，冤家路窄还差不多。
白秀微品出叶苏声调里的轻视，此时看到她和顾平执手相携，她的身上还披着顾平的衬衣。对比霍知山对待自己的冷漠，白秀微险些绷不住，故意道，“听说你和顾平结婚了，阵仗很大，风头都让你们出尽了。”
白秀微是从王彩霞那儿听来的消息，还被王彩霞狠狠数落一顿，说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天生赔钱货。彼时白秀微虽不忿却不敢反驳，此时看到叶苏，白秀微心里就像扎进万千根芒刺，又如骨鲠在喉。
偏偏叶苏又阴阳怪气地怼回来，“你躲着不出门都知道我们出风头，可见这风头出的值。”
白秀微嘴角动了动，堪堪维持脸上的体面，可霍知山却几乎连体面都难以维持，转身要走。白秀微脸色微变，一把拉住他，“知山，你跑什么？旧相识见面，聊聊天嘛。”
霍知山一秒都待不下去，他脸色铁青，微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白秀微使劲扣住他的手，看着叶苏，挑衅似的说，“下个月我和知山结婚，我们也是双喜临门，到时候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消息足够意外，叶苏心道所谓双喜大概一是霍知山升学之喜，二是两人新婚之喜。然而霍知山却像被蛰了似的，扒开白秀微的手，声色俱厉地呵斥，“你说这个干什么？！”一点都没有喜的样子。
白秀微怪异地笑了一声，“你和叶苏都是知青，我和知青又是同村，无论从谁那儿论，都能请她参加婚礼，我告诉她又咋了？还是说……你藏着什么心思，所以压根不想让她知道？”
◎暗号◎
白秀微一边说着, 一边跨住他的胳膊，身子紧紧抵着他，“别忘了, 有些事想瞒可是瞒不住的。”
霍知山浑身僵住一般，沉默间，表情渐渐冰冷。
叶苏暗暗打量两人, 总觉得他们之前有些怪异。
如果是准备结婚的关系，即便再不热络也不该是眼前剑拔弩张的样子, 且白秀微紧靠着霍知山的举动，与其说像情侣间的亲密，不如说像是在胁迫，亦或是在用身体语言提醒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顾平虚虚拢住她的肩膀，冷声对两人道，“礼尚往来是什么意思, 不用我多说吧？我和叶苏的婚礼没请你们, 意思就是——你们的婚礼, 我们也不会参加。”
叶苏回神看向顾平，他的表情如此时的天气一般冷肃寒凉, 叶苏很不合时宜地犯了两秒花痴, 觉得他锋芒微露的样子实在太有男人味了。
外面雨声渐小，天色暗了下来。顾平拢着叶苏的肩走出影院, 消失在微冷的夜色中。
霍知山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 甩开白秀微的手，冷冷看着她。
白秀微有些慌神, 可旋即又觉得有什么好慌的, 瞪着他道, “你不会还在想着叶苏吧？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被灌了迷魂汤！”
霍知山忍无可忍，狠狠盯着她，“你有什么资格说叶苏？叶苏至少光明磊落，不会使下三滥的招数爬上男人的床！”
“霍知山！”白秀微瞪大眼睛，满目狰狞，“你混蛋！”
“你说的对，我是混蛋，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更混蛋？”霍知山紧紧逼视着她，视线下落，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你信不信，它随时可以从有到无？白秀微，它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恶心我，也别一遍遍挑战我的底线和尊严。”
白秀微惊骇地看着他，突然有种后怕，她最近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有恃无恐，险些忘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后怕之外，她愈加痛恨叶苏，要不是叶苏，她完全可以通过高考向霍知山靠拢，再凭借近水楼台自然而然和他走到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便能用腹中的孩子绑住霍知山，也会被他看不起……
叶苏和顾平在工作室门口遇见崔胜民和顾安，这俩人也刚从外面回来，顾平问他们干嘛去了，两人却神秘兮兮的，谁都不说。
天色已晚，家里冷锅冷灶，叶苏提议出去吃，四人一拍即合，出门朝国营饭店走去。
天气不好，饭店里人不多，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顾平和崔胜民去点菜，叶苏和顾安坐着等。
顾安不知在想什么，唇角总不自觉地勾起，可她又好像不敢大大方方地笑，就显得有点偷偷摸摸。终于在她第N次偷笑时，叶苏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别偷着乐，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下。”
顾安脸颊微红，垂下眼，“哪儿乐了……”
叶苏瞥一眼崔胜民的方向，压着声音问，“你和崔胜民也去看电影了？”
顾安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下意识就否认，叶苏拿话套她，“别蒙我了，我那会儿在电影院都看见你俩了。”
其实她压根没看见，只是刚才顾安不经意哼出的调子，很像电影里的插曲。
没想到歪打正着，一套一个准，顾安红着脸问，“我哥也看见了？”
叶苏忍笑问道，“怎么？还怕你哥看见？”
顾安搅自己的手指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叶苏有些惊讶，“你俩已经谈上了？”
“你小点声！”顾安飞快地环视一圈，脸红得像苹果，后面的话声如蚊蚋，“还没谈，但是……但是刚才胜民哥……”
“那小子亲你？！”
“哎呀不是！”顾安跺脚，随即低下头小声说，“他刚才，牵我手了……”
叶苏心道崔胜民可以呀，比那个闷葫芦会。她一脸吃瓜的表情，想让顾安展开说说，可没来得及，顾平和崔胜民就回来了。
顾安对她一阵眨眼撇嘴，暗示她不要告诉顾平，叶苏挑眉看着她，一脸莫可名状的笑意。
以她和顾安的交情，顾安若不愿意，她肯定不会对顾平透露半分，只是看她的样子好笑，叶苏有好几次故意大喘气，把顾安吓得不轻。
快吃完的时候，店里又进来一拨人，叶苏不经意抬眸，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是柳梅和程圆，另有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脸膛略有相似。
柳梅环视一圈，恰好也看到她，猝然扬起笑意，朗声吆喝道，“叶苏！”
“柳阿姨！”
叶苏笑着挥手，起身走过去，边走边对程圆笑了笑，这才看到程圆身上穿的很像她工作室设计的衣服，可开业以来程圆并未去过她店里。
程圆与她对上视线，似乎有些尴尬，挪到年轻男人身侧，假装看向别处。
叶苏收回视线，对柳梅笑道，“柳姨，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这不等我儿子吗！他今天刚回来，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说着把那年轻男子拽到叶苏面前，几分自豪地问，“我儿子程方。”
叶苏看着程方，微笑着说，“你好，经常听柳阿姨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程方稍稍颔首，表情有些高冷，“你好。”这傲娇气跟他妹妹程圆有的一拼。
顾平也走了过来，依次对几人点头示意，随即向柳梅招呼道，“柳阿姨好。”
“哎呀小顾，好久不见。”柳梅挎起年长男人的臂弯，对两人介绍，“这是我先生。”
紧接着又对男人说，“向东，这是叶苏和顾平，叶苏，记得不？我跟你说起过，她对象顾平也很厉害，都是白手起家。”
程向东长得有点威严，程圆和程方气质和长相都更像他，有种骨子里的傲娇高冷范。
叶苏和顾平不约而同道，“程叔叔好。”
程向东对两人笑了笑，威严之气顿时少了三分，“你们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事业，真是了不起。”
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后叶苏四人离开饭店，柳梅一家找位置坐下。
一落座，柳梅就眉开眼笑地问程方：“咋样？叶苏漂亮不？我就没见过那么俊的姑娘！你啥时候能给妈带回来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程方回想刚才女孩的模样，容貌确实是极出挑，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笑时如明月一般清冷，笑起时像日光映满冷湖。
程圆努了努嘴，“妈你可够了啊，我哥条件那么好，啥样的姑娘找不到？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个体户？”
柳梅白她一眼，对叶苏不乏溢美之词，“个体户怎么了？人家叶苏长得好性格也好，更难得是聪明能干，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她结婚了，我真想讨回来当儿媳妇。”
程方呼吸一窒，狠狠窘了一下，随即端起茶杯移开视线。
程圆向程向东告状，“爸，你看我妈，瞎开玩笑，一点谱都没有！”
程向东却若有所思地问，“昨天跟乔厂长吃饭，你穿的衣服是叶苏做的？”
柳梅点头，“那种场合我肯定得穿好点，不能跌面。”
程向东思忖道，“厂长夫人往你身上打量好几眼，是不是看上你衣服了？”
柳梅皱眉回想须臾，猛拍一下手，“可不是嘛！她肯定是看上这衣服款式了！没说的，抽空我就带她去找叶苏。”
这晚顾平和崔胜民都留宿在清平街。顾安在客厅里给崔胜民打好地铺，两人暗戳戳的眼神交流没逃过叶苏的眼睛。
夜深，叶苏和顾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叶苏翻了个身，精准地落入顾平怀里。
两人虽然已经有过很多次同床共枕的经历，可最多相拥而眠，克制地亲吻，还从没有过真正的肌肤相亲。某一次吻到浓处，叶苏感觉到顾平情动的痕迹，可他偏偏控制住了，再没有进一步的试探。
此时顾平抱着她的动作仍显得克制，不只是克制，还有几分僵硬，他的下半身离她有点远，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叶苏眨巴着眼看他，小声问，“你明天一早就走啊？”
“嗯，我尽量早回来。”
“哦……反正你在北岐咱俩也不能天天见。”意识到自己的娇嗔，叶苏有些脸热，声音渐低。
顾平垂眸看她一会儿，轻道，“你希望我每天都回来？”
“嗯。”叶苏心尖颤了颤，随心回答。
“好，以后只要在北岐，我每天都回来。”
叶苏微愣，倏然抬眸，“如果忙到很晚呢？”
“再忙也要睡觉休息。”
“可是你会很累。”
“所以更要回来。”
叶苏目露不解，“……为什么？”
顾平被问住，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他过去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累。过去只为碎银几两，得过且过。可他现在有叶苏，她就像生命中不期而至的奇遇，让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你在家……我就不累了。”
叶苏的心跳骤然加快，仿佛能感觉一脉一脉的血液奔涌，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被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的感觉，她忍不住想求证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所以你也会想我对吗？”
顾平垂眸，眼中晦暗起伏，“当然。”
“……我不问你就不说。”
“我、我不好意思。”似乎有点无奈，顾平叹了口气。
叶苏狡黠地笑了笑，用一根手指轻触他的鼻梁，“我们定个暗号吧，不好意思说的话，可以用行动表示。”
“什么行动？”
“嗯……比如说，有一点想的话，就抱一下，很想很想，就……亲一下。”
“如果在外面，有别人在怎么办？”他低声问。
叶苏几乎深陷在他的眼神中，“那你就问我渴不渴，饿不饿……随便什么吧。”
顾平手臂收紧，额头抵上他的，“我知道了。”
叶苏眼睫轻颤，过去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竟会如此温柔，像化开的蜜水，“你现在……要试试吗？”
“好。”
“有一点想，就……”
顾平紧紧抱住她，胸腔间心跳激荡，叶苏听得分明。
她的血流似乎也在加快，心跳得厉害，以至于在开口声音都有些抖，“如果很想……”说着她轻轻抬起头。
顾平正垂眸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叶苏看到他目光中有几分询问，但更多的是热切。
她扬起脖颈，闭上眼睛，无声的邀请和默许。顾平呼吸微顿，眼神中无限缱绻，下一秒，男人垂首而下，滚烫的呼吸与她缠绵。
叶苏身子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发出一点声音，顾平身形一顿，随即环抱她的手倏然收紧，吻长驱直入。
湿润缠绵之间，耳畔袭来低沉而连绵的呼吸，“不是一点，是很多。”
◎“来看变魔术。”◎
第二天顾平和崔胜民要早起出发, 叶苏也早早起来，生火、和面，顾平随即烙了十几张单饼。
顾安今天破天荒没起早, 等到她急慌慌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顾平和崔胜民都准备要出门了。
叶苏留意到顾安眼下的乌青，猜到她昨晚多半失眠, 再看崔胜民，直勾勾地看着顾安, 眼神别提多黏糊。知道顾安脸皮薄，叶苏没调侃她，只对崔胜民戏谑道，“小伙子昨晚上没睡好？地板太硬了是不？”
崔胜民憨憨地哼哈几声，“睡好了睡好了，精神着呢。”
送顾平出门，叶苏忍不住叮嘱几句, 从没想过自己竟变得这么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可看到顾平几分炙热的目光, 叶苏又觉得是那么甘之若饴。
顾平离开后，叶苏也忙了起来。她翻开昨天在电影院画好的衣服款式, 逐一细化、涂色, 然后据此画制版图。工作量实在大，傍晚才勉强完成十幅服装制版图。
“嫂子, 吃饭吧。”顾安一边走, 一边解开围裙，“休息休息, 明天再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