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看向她,道:“你不怪她了?”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她为陛下生儿育女,臣妾爱她护她还来不及呢。此事说到底是赛班的不是,陛下将他关起来,狠狠惩处便是了。”
皇后幽幽看着她,道:“宁贵妃倒是个懂事的。”
宁贵妃道:“娘娘谬赞了。”
陛下道:“如此,便依你所言吧。”
宁贵妃道:“是。”
陛下说着,看向皇后,道:“这里怕是还有些时候,你身子不好,连午膳都没用,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皇后有些犹豫,陛下又劝了她几句,她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皇后看向倚霜和菱歌,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本宫。多晚都使得。”
倚霜和菱歌答应道:“是。”
陛下和皇后离开了, 只剩下霍初宁坐在暖阁中,不时差人去问问淳妃的消息。
她歪着身子坐着,不时用些茶点, 好不悠闲。
太子妃杨妍等人先后来过, 都被她打发走了。
倚霜站在门外,瞧着她的样子,颇有些瞧不过眼,道:“淳妃可是在里面生孩子,宁贵妃这样子算什么?陛下当真是被她迷惑了, 竟相信她会安安分分地守在这里……”
菱歌打断了她,道:“姑姑若是累了, 便先回坤宁宫去罢, 左右有奴婢在这里呢。”
倚霜叹了口气, 道:“我也只是心疼淳妃, 动了胎气早产可不是玩的。”
菱歌安慰道:“是啊,左右有张太医在,定不会出岔子的。”
倚霜道:“你没经过这些,自然不知道生孩子的凶险。我瞧着淳妃流了那么多血, 只怕……”
她没再说下去, 只道:“等此事了了,让司药司的潘司药多照应着淳妃些,用些补气血的药罢。”
菱歌点点头,道:“是。”
正说着, 便见陆庭之走了过来, 他似是刚从乾清宫出来, 身上还隐约带着乾清宫中的龙涎香气。
倚霜见状,便走开了。
菱歌走到陆庭之身前, 道:“你怎么来了?”
陆庭之道:“快日落了,我该出宫去了。”
菱歌点点头,道:“今日你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陆庭之浅浅一笑,道:“你不留我?”
菱歌道:“淳妃娘娘还未生产,我如何留你呢?”
陆庭之道:“明日。”
“什么?”菱歌抬眸望向他。
“明日晚些,我来寻你。”他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菱歌笑着道:“没有。”
陆庭之道:“我倒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菱歌微红了脸,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将那枚玉佩放在她的掌心。
菱歌会意,道:“有消息了?”
陆庭之点点头,道:“这里不便多言,明日再说。”
菱歌道:“好。”
她说着,又觉不够,便补充道:“我等你。”
陆庭之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才像话。”
他的气息温热,在触碰到她耳垂的一霎那,她的耳朵便如云霞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陆庭之刚走,只听“砰”的一声,张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道:“沈令人!快!快去禀过陛下和皇后娘娘!”
菱歌神色一凛,心跳如同擂鼓,道:“出什么事了?”
张太医摇着头,道:“淳妃,淳妃娘娘怕是不好了!”
“什么!”菱歌再顾不得什么,急急走了出去。
霍初宁在暖阁内也听见了消息,她披了件薄衫便走了出来,道:“张太医,你方才说什么?”
张太医恭敬道:“回贵妃娘娘,淳妃娘娘她血崩了……怕是,怕是……”
霍初宁上前一步,急道:“那孩子呢?”
张太医道:“孩子也怕是……”
霍初宁脚下有些虚浮,她向后退了几步,还好兜兰上前扶住了她。
兜兰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霍初宁道:“没事,没事……”
她勾了勾唇,又转而流下泪来,道:“快带本宫进去瞧瞧淳妃。”
张太医忙道:“是。”
霍初宁踏进产房,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得胃里直犯恶心,她强忍着,用帕子轻轻捂住口鼻,走到床边。
淳妃的脸白得像纸,半点血色也没有,她微微睁着眼睛,道:“娘娘……”
霍初宁在她床边坐下来,道:“淳妃,你从入宫起便向着坤宁宫那位,不肯与本宫交好,到了如今的地步,还与本宫如此生分,这是为什么呢?”
淳妃没说话,只是唇微微开合着,眼角不住地落下泪来。
霍初宁道:“本宫原本很羡慕你,羡慕你不费气力便得到了陛下的喜欢,羡慕你不必面对后宫中那些纷争,更羡慕你能有个孩子。可是现在,你看看你,本宫还能羡慕你什么呢?不羡慕,也就不会恨了。”
淳妃看向她,道:“娘娘,霍二姑娘的事,不是赛班做的,对不对?”
霍初宁道:“当然是他做的,不是他,初语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淳妃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精神顿时便萎靡了下去,道:“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最清楚。没有人的教唆,他不会做的。”
霍初宁轻笑道:“怎么?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淳妃妹妹却像临死前还套出本宫的话,在陛下面前告本宫的状吗?”
淳妃摇摇头,喘息着道:“臣妾不敢……我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娘娘的对手了。我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娘娘能饶赛班一条命。”
霍初宁眯了眯眼睛,冷笑道:“饶了他?谁饶了本宫呢?”
话还没说完,便见门外的珠帘被掀了开来。
陛下快步走了进来,道:“淳妃,你怎么样?”
霍初宁让出一个位置来,抽泣道:“太医说,淳妃妹妹怕是……”
陛下握住淳妃的手,痛惜道:“你受苦了……”
淳妃惨白的脸挤出一抹笑来,道:“陛下,臣妾不怕死,更不后悔嫁给您。臣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孩子,怕是不成了……”
陛下宽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你身子养好了,朕和你还会再有孩子的。”
淳妃道:“陛下待臣妾的情,臣妾都明白。可臣妾的身子到底如何,臣妾也很清楚。臣妾只想最后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陛下道。
“臣妾想求陛下,饶过赛班,放他回瓦剌去。”淳妃喘着粗气,攥紧了陛下的手。
“这……”陛下有些犹豫。
淳妃看向霍初宁,道:“宁贵妃姐姐,求你……”
霍初宁哭着道:“妹妹说得哪里话?不过是一件事,就是千件事,本宫也依着妹妹的。”
她说着,看向陛下,道:“陛下,赛班之事,臣妾倒有个法子。”
陛下道:“说来听听。”
霍初宁道:“赛班玷污了初语,倒不如让他对初语负责,娶了初语。如此,臣妾父亲那里也说得过去,淳妃妹妹这里也好交待了。”
陛下看向淳妃,道:“淳妃,依你看这法子如何?”
淳妃道:“这样最好,只是要委屈霍二姑娘嫁到瓦剌去了。”
霍初宁看向陛下,道:“既然妹妹说好,便是好的了。”
陛下道:“如此,便依着宁贵妃的法子处置吧。”
他看向淳妃,正要问她,却见淳妃已闭上了眼睛,油尽灯枯了。
陛下的眼底难得的有了一抹凄凉之色,他紧紧握着淳妃的手,道:“都出去吧。朕想陪淳妃待一会儿。”
众人应了声“是”,便依次退了出去。
皇后和菱歌站在门口,正看向陛下深深地伏下身去,仿佛在和淳妃做最后的诀别。
皇后忍不住避过头去,道:“走罢。”
菱歌道了声“是”,便陪着皇后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院子中,都觉得心底有些寂寂。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如花朵般凋谢了,再也不会回来。
皇后吸了吸鼻子,道:“真是可怜啊。”
菱歌道:“娘娘节哀。”
皇后道:“本宫没什么,只是觉得心疼。淳妃是个敦厚老实的,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正说着,便见霍初宁从殿中走了出来,她走到皇后身边,行礼道:“娘娘。”
皇后淡淡看着她,道:“宁贵妃今日可如愿了?”
霍初宁道:“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懂。”
皇后冷声道:“宁贵妃还是好自为之吧,别以为自己太聪明,便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霍初宁道:“娘娘这话,臣妾实在受不住。”
皇后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菱歌,回坤宁宫。”
菱歌道:“是。”
菱歌说着,目光扫过霍初宁的脸。
她的脸依然美丽,可不知为何,菱歌却觉得她是那样陌生。陌生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入夜,菱歌坐在湖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湖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只道:“你来了。”
高潜在她身边坐下,道:“陛下心力交瘁,我便侍奉得晚了些。”
菱歌道:“无妨的。”
高潜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就知道你心里会难受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道:“吃点蜜饯吧。”
“哪里来的?”菱歌接过那油纸包,只觉这油纸包熟悉得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高潜微微一顿,笑着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弄点蜜饯不难。”
菱歌道:“也是。”
她将一颗蜜饯含在口中,才觉得嘴里甜了,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上次你说的事,还算不算?”
“什么?”高潜看向她。
“宁贵妃。”
高潜道:“怎么了?”
菱歌眯了眯眼睛,道:“今日的局,是她做的吧?”
高潜会意,微微地垂了眸,道:“我没想到她的心思会这样狠毒,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连她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菱歌冷笑道:“她本就不喜欢霍初语,如何会顾惜她呢?也不知她想了什么法子教唆赛班帮她做这种事,害得淳妃惊惧之下早产而死,又让霍初语名节尽毁,被迫嫁到瓦剌去。凭着霍初语的性子,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高潜道:“也许,教唆赛班并不难。”
“唔?”菱歌看向他。
“美人计。”高潜道。
“美人计?”菱歌眼底微亮,道:“我明白了。”
入夜, 奇华殿。
经历了一整天的纷扰,夜晚的奇华殿显得格外寂静。地板是被水冲刷过的,到处都是湿漉漉, 连空气中都是潮湿的, 好像只要这样,人们就会忘记,这里白天发生的一切。
那些呻/吟声、哭喊声,那些流淌的血和汗水,没人会记得。
赛班守着空落落的大殿, 一言不发。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赛班猛地回过头来,眼眸一冷, 道:“是你。你害死了我姐姐, 还有脸来吗?”
霍初宁垂着泪, 道:“此事非我所愿。我知道你不信, 可事实如此。我本想着借此事给你送一门好亲事,谁知道竟会把淳妹妹害成这样?”
不等她说完,赛班便飞身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上, 眼睛血红, 道:“你这蛇蝎女人,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霍初宁抬眸望着他,道:“赛班,我做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你?你扪心自问, 我哪里待你不好?”
赛班冷笑一声, 道:“你为了我?让我娶霍初语,也不过是让我替你光明正大的处置了她。让我将她藏在姐姐宫中, 说是旁人不会搜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让我姐姐替你顶罪,你……”
话音未落,霍初宁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赛班道。
霍初宁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道:“我有了孩子,是你的。”
赛班瞳孔微缩,道:“你又想骗我!”
霍初宁道:“这些日子陛下根本没碰过我,你说说,这孩子是谁的?”
赛班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霍初宁道:“我指望着你攻入北京城,指望着做你的皇后,又如何会嫉恨吃醋去害你姐姐?陛下这个老男人,我早就不想要了,更不会为了他去和旁的女人争什么。反倒是你……”
她的唇抵在他耳边,轻声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霍初语死在瓦剌。”
赛班心头微动,喉咙微微滚动,道:“那你呢?”
霍初宁道:“我会在北京城等着你。我要……做你的皇后。”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打入北京城?”赛班狐疑地看着她。
“当年瓦剌雄兵就离北京城只一步之遥,那时,北京城有谢少保,现在可没有了。”霍初宁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道:“陛下驾崩之日,便是你攻入北京之时。”
“你……”
“我说了,我会帮你。”霍初宁莞尔一笑。
她笑得明丽妖冶,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于赛班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可怖,可当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直到她翩然离开,他才略略回过神来。他望着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自己腰间的刀,方才,他还向着用它结束她的性命,可是现在,他却想用它为她打出一片天下。
那也是他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
兜兰等着奇华殿外,见霍初宁走出来,赶忙上前迎她,道:“娘娘,您没事吧?”
霍初宁淡淡道:“不过是个粗人,没什么哄不了的。”
兜兰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却终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声“是”。
“怎么了?”霍初宁见她神色不妙。
“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已推迟了许久了。”兜兰道。
“明日传个太医……”霍初宁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眉头不觉蹙起。
兜兰不敢开口,只低着头。
霍初宁捂着胸口,只觉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道:“该死!”
“娘娘,这……”
霍初宁瞪了她一眼,道:“怕什么?本宫是陛下的妃嫔,就算怀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兜兰小声道:“是。”
霍初宁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道:“明日想法子去找找少衡,就说本宫有要紧事。”
兜兰看了她一眼,道:“是。”
霍初宁道:“你作甚么这样看本宫?”
兜兰小心道:“奴婢只是担心,若是梁厂公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他总是向着本宫的。”
兜兰道:“正因如此,奴婢才……”
她想说心疼他,话到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霍初宁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紧蹙了眉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兜兰不敢再去想,只微红了脸,埋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
翌日晌午时候,陆庭之便出现在了坤宁宫门前。
菱歌顶着日头出来,她双手叠在额头上,勉强遮住些阳光,道:“今日日头毒得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陆庭之道:“既说了要入宫来寻你,便不会变。”
菱歌笑着道:“我知道,所以一直等着你呢。”
她说着,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陆庭之点点头,便跟在她身后走去。
不多时候,菱歌便在一处僻静的宫室前停了下来。
她伸手推开门,道:“这是高潜寻的地方,定期命人来收拾的,外面瞧着虽像荒废的样子,里面也很干净,平素也不会有人来。”
她说着,将他引了进来,又将殿门关上,方道:“还有一事,早起阿潜来寻我,说宁贵妃命人去寻梁少衡入宫,似是有要紧的事。后来,便见梁少衡带着一个人假装是宦官入了永宁殿。东厂的事阿潜不便去查,也查不出来,所以想请你帮忙……”
话音未落,他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哑然道:“一口一个‘阿潜’,你叫得倒亲热。”
菱歌迎着他的目光,道:“怎么,你吃醋了?”
“虽说他是宦官,可到底是男人。你说,我会不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