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初宁浅浅一笑,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太子道:“不过是小事,娘娘不必言谢。”
霍初宁莞尔笑着,又看向杨惇,道:“杨公子若是得了空,不妨来本宫那里走一遭,本宫有话要问杨公子。”
杨惇忙道:“臣是外臣,只怕不便……”
霍初宁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了他,道:“公子会感兴趣的。”
杨惇不能拒绝,便只得道:“是。”
霍初宁又看了小半会子太子与杨惇对弈, 方才离去。
她与兜兰走在前面,远远地,有宫人带着媚奴走在最后。
兜兰道:“娘娘带她回来做什么呢?她生得虽好, 却不是本分的, 只怕……”
霍初宁道:“若论狐狸精,也是本宫的道行更深厚些,旁人怕她,本宫却不怕。今日你也看见了,太子殿下与杨公子对弈了几盘, 都只有郑承徽在一旁侍奉着,太子妃虽是杨公子的姐姐, 却连陪在一边都不能。想来杨家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才巴巴地将这媚奴送入宫来的。”
兜兰道:“可太子殿下也没看上她, 说到底还是无用。”
霍初宁道:“她既有这个心, 也就好办。太子看不上,总有旁人看得上,只要本宫调教得当,她总能有些用处的。”
“娘娘是想……”
霍初宁冷声道:“皇后不是不许她近身侍奉么?本宫便偏要她知道, 在这宫中, 她说话到底有没有分量。揶揄本宫,她还不够格!”
兜兰正色道:“是!”
“下一次宫宴,是什么时候?”霍初宁思忖道。
“想来,该是七夕乞巧。”兜兰不解其意。
霍初宁微微颔首, 远远地望向媚奴, 道:“来得及。”
翌日一早, 菱歌便带着那串红珊瑚手串出了宫,她望着帕子中裹着的手串, 不觉有些出神。
驾车的是高潜的干儿子多宝,他最是忠心,道:“令人,干爹说了,今日您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奴才都听您的。”
菱歌笑着将那手串收起来,道:“那便先送我去锦衣卫衙门吧。”
“锦衣卫?”多宝有些愣神,道:“那地方可不好去哇。”
菱歌道:“整个京城,再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好去的地方了。”
“嗳。”多宝应着,腿肚子却有些发虚。这可是吃人的地方,奈何令人要去,他便只得舍命相陪了。
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在锦衣卫衙门前停了下来。
虽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又处在京城最繁盛的地方,锦衣卫衙门方圆几里却冷落寂寥得厉害,别说摆摊的小摊小贩,就是来往的行人都鲜见。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也是闷着头屏着气快步走过的。
到了此处,多宝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道:“令人,咱们到了。”
菱歌掀开帘栊,道:“你若害怕,便将马车靠前些停着,我自己下去就是。”
“这如何能行?”多宝道:“干爹说了,就是刀山火海,奴才也得跟着您闯的。”
菱歌笑笑,道:“哪里有什么刀山火海?我不过是去与我表兄说上几句话,问问家中长辈安康。”
多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奴才就说,好端端地您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原是为了这个。那奴才在前面等您。”
菱歌点点头,便跳下了马车,一路朝着锦衣卫衙门走去。
她不是第一遭来这地方,可这次来,心情却大不相同。
门口的锦衣卫见是她来了,只微一愣神,便急急道:“沈,沈姑娘来了!姑娘您稍坐,小的这就去找指挥使大人!”
“我……”我还没说我找谁呢……
菱歌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两个锦衣卫围了上来,又是给她找位置坐,又是给她端茶水。
平日里只会查案杀人的彪形大汉,如今却笑得如猫一般,直把马车上的多宝看得目瞪口呆。也难怪令人会说,这地方好去了。
菱歌半晌才找到空挡,道:“你们如何知道我是谁?”
那锦衣卫回道:“周大人让小的们看过您的画像,说怠慢了杨阁老都不要紧,只不能怠慢了您。”
菱歌苦笑不得,道:“我哪有那么金贵?周大人实在是客气了。”
正说着,便看见霍时带着一队人走了出来,他瞥过菱歌的脸,一言未发便匆匆离去了。
那锦衣卫见菱歌看向他,便道:“那位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霍大人,他素来是这般来去匆匆的,姑娘不要见怪。”
菱歌道:“办案要紧。”
那锦衣卫点点头,道:“姑娘深明大义,难怪陆大人如此钟情姑娘……”
菱歌一口茶水险些喷出口,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锦衣卫拼命向他使眼色,他赶忙住了口,赔笑道:“姑娘喝茶,喝茶……”
“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陆庭之走了出来,他着了一身飞鱼服,腰间的刀斜斜挂在身上,想来是没来得及收拾的缘故。
菱歌站起身来,笑着道:“今日难得能出宫,有些想你,就来了。”
“你说什么?”陆庭之深深望着她。
菱歌却没再多言,只替他理了理衣襟,道:“下次不必这样急,见不到你,我总不会走的。”
陆庭之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道:“你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菱歌笑着道:“是吗?也许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行由心定,自然就不同了。”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便看向周临风,道:“我出去一趟。”
周临风道:“是。”
他说完,看向菱歌,道:“走罢。”
“去哪儿?”菱歌一怔。
陆庭之道:“自然去你要去的地方。”
他说着,攥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朝着衙门外走去。
门口的锦衣卫们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都不觉勾起了唇角。还是周临风率先反应过来,道:“都散了都散了,干活去!”
“是!”众人应着,可脸上还是忍不住地笑着。
菱歌走到马车旁,道:“就是这里了。”
陆庭之看着驾车的多宝,道:“高潜的人?”
多宝微微回过神来,赶忙从马车上滚下来,行礼道:“奴才多宝,见过大人!”
菱歌道:“是阿潜的义子。”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本官来驾车,你回去吧。”
“啊?”多宝一愣,求助似的看向菱歌,道:“干爹让奴才守着令人的,更何况大人驾车也未免不合规矩……”
陆庭之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马鞭,道:“本官在何处,何处便是规矩!”
他说着,将菱歌拦腰抱上了马车。
“令人,这……”
菱歌探出头来,道:“回去吧,告诉阿潜,我没事。”
陆庭之不等多宝回答,便将缰绳一甩,马车瞬间飞驰而出,再听不到多宝的回答。
菱歌叹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对他也太凶了些。”
陆庭之眼眸微寒,道:“本官素来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菱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问我去哪里呢。”
陆庭之这才放慢了速度,道:“去哪里?”
“皇城寺。”
“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却满是笑意。
皇城寺离京城并不远,又因着皇家常在此做佛事,因此修的金碧辉煌,很是气派。
陆庭之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便与菱歌一道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原本京城的百姓就极喜欢去皇城寺中供香火,因此,这一路倒见到不少行人,可走着走着,倒见不到什么人了。
菱歌叹了口气,看着陆庭之摇了摇头。
陆庭之冷眼看向她,道:“怎么?”
菱歌道:“陆大人,你没发现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了吗?”
“怎么?”他淡淡道,颇为不屑,“他们登不了高,也怪本官?”
菱歌看着他一身显眼的飞鱼服,道:“是人家登不了高,还是这山路上有修罗,陆大人还是自省一番吧。”
陆庭之打量着自己的衣衫,道:“我若是修罗,你便该是修罗夫人。”
菱歌笑着道:“哪个要做你夫人了?”
陆庭之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如若不然,我一辈子空这个修罗夫人的位置给你,也是使得的。”
菱歌道:“我不稀罕。”
陆庭之道:“我做事何时在乎过旁人的想法?”
菱歌深以为然,道:“这倒是,你若是在乎,便不是陆庭之了。”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那我早已不是我了。”
“嗯?”菱歌不解。
“走罢。”陆庭之说着,便要离开。
菱歌却唤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道:“这个给你。”
她说着,将那帕子打开,只见里面有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子,正是从那珊瑚手串上取下来的。
陆庭之眯了眯眼睛,道:“这是什么?”
菱歌道:“我想让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查一查,这珠子可有什么玄机。”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便将那珠子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你不问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没什么好问的。”他说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凡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成全便是了。
菱歌望着他,只觉鼻子酸涩,道:“如果我说,下一个我想解决的人是杨敬,你会不会帮我?”
陆庭之倒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不觉抬眸望向她,道:“会。”
“不问缘由?”
“不问。”他答道。
她望着他,低低地垂下眸子,抵在他胸膛上,她不敢去问他为什么,她怕她受不住他给的答案,还不了他这么多年的情。
她只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他没说话, 只是缓缓伸出手来,抚住了她的脊背。
很轻很轻,好像他的手从不是握刀的, 更不曾沾过血。
他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男子, 而不像现在,旁人连看到他,都会怕得退避三舍。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傻姑娘, 本官是锦衣卫啊。”
是啊,这天下, 有什么事瞒得过锦衣卫呢?
所以, 他从未问过, 为何旁人会唤她“阿瑶”。
菱歌只觉眼泪忍不住地落下来,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道:“从何时……知道的?”
他浅浅一笑,道:“从见到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了。”
“我的容貌变得不厉害么?”她抬起头来, 脸上满是泪水。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 道:“你若惦念什么人,惦念得够久,那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一眼就认出她的。”
“你惦念了我……很久吗?”
“很久。”这一次, 他没有迟疑。
有多久?
她没有问。
因为她从他眼睛里看得出, 一定在比五年前更久之前, 他就惦念她了。
“我会帮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到那个时候, 你再考虑要不要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话语温和,不再倨傲,不再冷厉,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奔跑了一整夜,终于跑到了一个安静而美好的早晨,在那个早晨,他不是双手沾血的锦衣卫指挥使,她也不是隐忍的沈令人。
“可你不是有未婚妻子吗?”她问道。
他轻声一笑,道:“五年前,有人答应过我,她是我的。”
菱歌的脸倏地红了。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还是谢瑶。
“你的要求呢?”
“要求?”
“你要什么?我已没有银钱给你,你若是想要我……”
“我要你。”少年不假思索。
“只要你能救我姐姐出去,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是啊,她答应过他的。
菱歌点点头,轻笑道:“我答应你,若你等得起,若我能活到那一日,便仔细想想,要不要嫁给你。”
陆庭之道:“我等得起。”
两人一路朝着皇城寺走去,可是这一次,菱歌没有松开他握着她的手。
就算是贪恋温暖,她也想贪恋这一刻。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皇城寺前,主持已等候多时了。
菱歌将那串红珊瑚手串捧给主持,道:“大师,烦请您将此物供在佛祖像前,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宫中会派人来取的。”
主持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接过了那红珊瑚手串,道:“阿弥陀佛。四十九日之后,还请施主将它放到妥善的地方,给妥善的人用,方不负佛祖庇佑。”
菱歌双手合十,道:“是。”
主持没有多言,只接过那红珊瑚手串,便离开了。
菱歌眯了眯眼睛,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道:“你有没有觉得,大师话中有话?”
陆庭之道:“是有些玄妙。一切等我查清楚了,便知道了。”
菱歌点点头,道:“是啊,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的。”
正想着,却见佛门之后有人款款走了出来,那人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步伐平缓而不失贵气,却在看见菱歌的那一瞬间,乱了脚下的步子。
“你是……阿瑶?”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陆庭之将她护在身后,冷眼望着他,道:“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到菱歌近前,道:“你真是阿瑶?”
他且惊且喜,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啊!”
陆庭之攥紧了腰间的刀,警惕地盯着他,好像他只要再敢上前一步,他就敢让他血溅当场。
“承远。”他道:“我是方承远啊!”
“承远表兄!”菱歌恍然,一下子扑到他怀中,激动地道:“你还活着!”
方承远抱紧了她,道:“我自小养在寺庙中,他们不知道方家还有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陆庭之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推开,将菱歌拉到他身边,低声道:“他是谁?”
菱歌眼圈微红,望向方承远,道:“他是我舅父的儿子,大约也是这世上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方承远看向陆庭之,只扫了一眼他的装束,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方承远拱手道:“草民方承远,见过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
陆庭之冷眼看着他,道:“你认识我?”
方承远笑着道:“在京中做生意的人,哪个不认得陆大人呢?”
“方承远……”陆庭之这才想起来,他曾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承远商会的老板,方承远。
陆庭之眼底蒙着一层阴霾,道:“方老板,幸会。”
他这个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幸会的样子。
菱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表兄若是得空,我们不若找个旁的地方说话。”
方承远道:“无论有什么事,都比不上见你的。我自是有空,陆大人若是有事,也可先去忙,由我陪着阿瑶就是。”
陆庭之没说话,只看向菱歌,道:“走罢。”
方承远倒是神情自若,只笑吟吟地跟在菱歌身边走了。
三人一路回到京城之中,方承远道:“若是陆大人看得上,倒不如去凤翔阁中坐坐,那是我的产业,里面的人都是极靠得住的。”
菱歌道:“我是去过凤翔阁的,那里金碧辉煌,没想到是你的产业。”
那时,是她第一次遇到那个名唤媚奴的女子……
陆庭之淡淡道:“金银粪土,庸俗之至。”
方承远倒不以为意,只是浅浅笑着,道:“凤翔阁的确奢华了些,陆大人若是不喜,也可去方某旁的产业瞧瞧……”
陆庭之打断了他,道:“不必了。”
方承远道:“阿瑶,许久未见,你这选男人的口味倒变了。”
菱歌赶忙去捂他的嘴,拼命向他使眼色。
方承远将她的手拉下来,道:“阿瑶,陆大人霸道,你这样我是会怕的。”
陆庭之掀了掀眼皮,道:“方老板倒是识趣。”
方承远笑着道:“陆大人谬赞。”
菱歌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倒觉得他们二人有一种别样的投契。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陆庭之掀开帘栊,看向菱歌,道:“到了。”
方承远笑着道:“今日都是托阿瑶的福,否则,陆某便是积十辈子的福报,也没本事让陆大人替方某驾车。”
陆庭之冷冷看向他,道:“方老板若是不会说话,不若将舌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