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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老公回魂了(竹兔南山)


少女翩然落地。日光下,长发隐隐流淌着一抹暗金。
一睁眼,方渺只觉得灵气充盈了满身,心神舒畅到了极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有一股劲儿在体内飞窜,张扬地,肆意地要冲出来了……
方天应掐了个印契,将她喝醒:“不能丢神!抱神合一,天地之灵气……”后面吟起引气诀,指导她摆出五心朝天之姿,亲身传授了如何运转掌控这股力量。
再睁开眼,方渺神清目明,投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给自己的祖辈。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玄门法术的大门终于朝自己豁然大开!
随后她站起身来,摸摸脸,摸摸耳朵,摸摸胳膊……没有体温,仍是冰凉凉,让她想起了厉鬼萧玉随的触感,但又有些不同。
厉鬼萧玉随像是温润玉石,她则更像是……保鲜柜里的果冻?
借金身之法不像方天应描述的那么简单,他施展完毕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万分,抹了一把脸道:“接下来的时间我要进屋里打坐冥修,今晚还有得忙,你们也回去歇一歇吧,养养精神……”
走到一半,他回头对着萧玉随说:“对了,小伙子,你也得来。这具金身是以你之名借来的,切记,你们俩不能分开太远。”
“哦,差点忘了这个。”说完,他又丢给了萧玉随两个护身符,这是一早萧玉随向他求的。
萧玉随接过来,三根细红绳被编成一股,似有讲究,绳子的尾端分别挂着一个折成了三角的黄符。
回到家,他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大哥萧玉堂:“哥,你把这个戴上,我特意求的,一人一个。”
萧玉堂刚从外边回来,比起弟弟忽然迷信起来,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望着弟弟后面的少女,目瞪口呆:“阿随,这位是……?”
萧玉随也回头看了一眼,方渺已经换了一套装束,蓝白宽袖上衣,下身过膝长裙,白袜黑皮鞋,俨然一副乖乖学生装扮。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支吾了片刻,道:“同学,找我玩。”
萧玉堂仍是不可思议,他这个弟弟皮相出众,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许,可他就是不开窍……如今却是目光闪躲,不敢睁眼看自己。
萧玉堂暗笑两声,很主动地跟人家女孩子问好:“你好你好,阿随很少跟女同学玩在一块儿,你叫什么名……”
“戴好,不许摘。”萧玉随却把符咒往他脖子上一挂,拉着人就往自己屋跑了。
萧玉堂又是诧异又是惊,仰头看了看天:“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这天也没下红雨……这小子能把女孩子往自己屋里带?”
指定是恋爱了。
嘿,连名字都不让人问,护这么紧?
殊不知,萧玉随也正因此而苦恼着。进了屋,扣上门,他才缓缓松开方渺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他抿了抿春,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真不肯说?”
方渺也为难,她不想取个假名以替真名,真名又被禁言,想了许久,才认真道:“或许……”
萧玉随:“或许什么?”
她摸了摸下巴,淡然道:“我不介意你喊我,老婆。”
这哪里是个乖乖牌,呛口辣椒还差不多。萧玉呛了口空气,咳嗽两声,坐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我要是敢喊……你真敢应?”
方渺有了实体,大咧咧地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抱着萧玉随的枕头,歪头道:“你先喊。”
阴差阳错回到百年前,遇到活生生的这个人,见识过他色厉内荏的诸般态度,方渺对厉鬼萧玉随的滤镜碎了一地,总忍不住逗他。
她见过少年萧玉随应对外人的模样,彬彬有礼,周到温和,对着自己却褪了那层文人皮,露出里面的骨。
真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看他恼羞盛怒,看他装模作样拿倒了书……
方渺从枕头后面猫猫探头,嘿嘿笑了两声:“叫我小宝贝也行,不挑。”
萧玉随咣当一下站起身来,沉重的木椅往后移了移,他抿唇踱步到方渺面前,谈事实,讲道理:“你说喜欢我,怎么不是你先喊我?”
方渺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哦,老公。”
下一刻。
萧玉随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方渺大笑着坐起来,在床上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闭眼时,嘴角还咧着,收不回来。
不做人的滋味,谁懂?
那头,萧玉堂路过廊边,又见亲弟站在围墙边,垂着脑袋,不知瞧些什么。
他凑近了一看。
嚯,蚂蚁搬家。
他又一瞥,瞥过弟弟烫红的侧脸,眉头一拧,两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将人转过来正眼细看。
脸红得不正常。
萧玉堂又抬手,在弟弟的额头脸上摸了两把,连脖子都是烫的,爱弟心切,立即焦急大喊:“阿随,是不是昨夜下雨你着了凉?!怎么这么烫?哥现在就是带你去看医生!”
萧玉随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哭笑不得道:“哥,我不是……”好险没对天发誓,证明自己没着凉,也没发烧。
他不必寻医问药,只要屋子里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收敛着点,他就能安安生生地活到老了。
送别了长兄,萧玉随又晾了好一会儿的风,脸上的温度才恢复如常,他返回屋中,见床上的少女正冥想打坐,便躺到了另一侧的小榻上面。
少女掩住了那双灵动的眸子,她借了菩萨金身,静修时如神女下凡,周身暗金闪动,温和而内敛。
萧玉随瞧着瞧着,迟来的困意袭来,渐入梦乡了。
他没有看到方渺的左胸处逸散出点点白光,留恋地在她身边环绕了几圈,才不情不愿地飞过来,直至钻入他的眉心……
而萧玉随又掉进了一段梦境。
梦中是满天的雨幕,他恍恍惚惚地于雨中飘荡,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扇窗开了个缝,温黄的光从缝隙漏出来……
天地朦胧。
他深深地望进一双圆润的眼。
当夜色爬满天,二男一女会了面。
方天应大包小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鸡笼子,不像是要去诛邪驱鬼的,反倒像是去赶集的。
大公鸡尖窄的喙部被一截红绳绑起来了,眼睛瞪得发亮,却叫不出声。
三人一鸡,披星戴月,准时准时地赶到了罗盘指引的地点。
湖河接壤处。
一侧是趋于平静的湖面,另一侧是湍急的河流,水声潺潺,碧波晃动。天上一轮月,水里也一轮月。
空气湿润,岸上草苗遍地,被夜色浓墨染成了暗影。
几人在距离湖河的十来米远处停下了步子,方天应掏出一把手电,又打开鸡笼子,拎着大公鸡的脚,将它塞到萧玉随的怀中:“拎着,它能护着你。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就把这截红绳扯下来。还有我喊你的时候,也得扯。”
萧玉随两手捧得端正,不敢太贴近,谁知那鸡抬头瞥了他一眼,一扇眼皮耷拉起来,另一只眼睁着,似独眼鸡王。
鸡王很亲昵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挺好,”方天应瞧了眼,“你跟玄门还挺有缘分。”
说完便打开了藤木箱子。
方渺看到里面有桃木剑,铜钱串,符纸,红绳等等常见物品,但角落里还有一大把豆子,她不懂就问:“这些黄豆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天应道:“听说过撒豆成兵吗?历史典故里中说的是,撒一把豆子就能变成军队的法术。”
方渺大惊道:“真的?!”
方天应:“假的。”
方渺:“……”
他又道:“这门法术是真有其事,但不是将豆子变成军队,而是以它为载体,召唤阴兵现身,为人所驱使。”
“当然了,这年头,召唤阴兵这种事也很少有人可以做到了,传说几百年前阴天子殉道,地府青黄不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方天应把话说得一波三折,“哎,扯远了,今天这把豆子,是用来吸引鬼蛊现身的。”
他往旁边移了移,示意让方渺来操作。方渺犹豫了一下,道:“我不会这个。”
方天应倒是很放心:“我来说,你做就是。”
话到说到这份上了,方渺当然不再推辞,她根据指示,捏起了一把豆子,另一手掐诀,嘴巴凑进去,穿过指缝,往紧闭的手心里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方天应点点头:“将灵气都喂养进去,那些阴气重的鬼物最喜欢这些了。”
“撒!往湖里撒!”
闻言,方渺提气而起,长臂一扬,大把黄豆化作飞点,飒飒地往湖面上落去!
一把,又一把。
撒完了半个口袋的黄豆粒,方渺有些累了,方天应摸着下巴,叮嘱道:“基础太差,往后记得多多灵修。”
他抬头看了看天:“凌晨一点阴气最重,再等等,等母蛊现身。”
没到一点,山边吹来一片云,湖中水月便缺了一块,像是湖中有吞月吃人的怪物,把它啃去了一角。
河段那头传来的水声更大了,哗啦一声响,岸上的三人紧盯着湖面,发现有一条水痕从河道口穿梭而来,水下的东西看不清面貌。
罗盘指针的方向随着那东西移动。
显然是鬼蛊无疑了。
方天应嗅了嗅,问方渺:“闻到了没有?”
方渺轻声应道:“嗯,好臭啊。”
方天应真如一位体贴的师傅,解释道:“尸臭与阴气融为一体,就会散发出这种臭味。这么重的阴气,不是之前那条小蛊虫能比的,来的一定是母蛊!”
湖面上,浮着百来粒黄豆,倏然间,湖中央逐渐形成一个小型漩涡,将大多数豆子都卷了进去,逐渐沉没,定是被那蛊虫吞食入腹。
方渺与方天应对视一眼,先后开始掐诀念咒,意欲驱动黄豆上附着的禳凭空火起符咒。
方天应打样,方渺迅疾跟上。
“天火地火,无煅无焚。一切邪火,消失无形!喝——!”
随着男女两道声线重合响起,最后一个‘喝’字真言驱动符咒,就见湖面咕噜噜地冒泡,像是被符火烧得沸腾了起来……
很快,那涟漪愈发大,水声愈发响,一道漆黑的长条形影子剧烈地扭动着,时不时探出湖面,露出一截身子。
这时候,两人不停念咒,一声比一声快。霎时间,水面上剩余的黄豆也燃起火,撩动着那黑影的躯壳。
借着火光,几人终于看清了母蛊的真实样貌。
那是一头两米多长的大鱼,浑身漆黑,鳞片稀稀落落,有些地方腐烂了,露出底下的鱼骨来。
最为骇人的是它的脑袋。
母蛊的脑袋不似鱼,更似人脸,两眼突出,大嘴撕裂开来,里面长着密密麻麻的尖齿,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它已经暴怒了,两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岸上的人,身上还燃着火,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腥风扑来,方渺皱着眉,飞快地回头看了眼萧玉随,想确认他是否安好,结果瞥见那只大公鸡正蹲在他的左肩上,啄人的尖喙轻轻地搔着他的头发,喜爱之情不言而喻。
方天应振声道:“它被我们惹毛了,打!”
方渺收回视线,按照预先商量好的,抄起一张引雷符,轰了上去!
方天应则是剑挑红绳,拘魂定身,身形翻飞。
就在此时,已游至湖边的鬼头鱼大嘴一张,一团浓郁的阴气喷涌而来,寒凉刺骨,迅速化为一个个鬼骷髅冲上来,想要撕碎他们。
雷光闪动,劈中鬼骷髅,将其焚灭。方渺全神贯注,根本来不及紧张,手脑配合得当,雷符频出,在水中威力更是强悍。
方天应的红绳已经缠到了鬼头鱼的鱼鳍上,他正大力地想把它往岸上拉。
鬼头鱼似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两个硬茬子,唳叫一声,无数如长发般的黑丝从它腐臭溃烂的躯壳里涌出来,齐齐朝岸上爬去!
方天应怒吼一声:“小萧,快把红绳解开!母蛊驱使子蛊出来咬人了!”
后方的萧玉随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脸都白了,空气里的味道让他想吐,却只能忍住。
他闻声而动,连忙拆解红绳,刚一松开,就听得肩上的大公鸡朝天高啼:“喔——”
下一刻,它扑棱棱地飞到地上,爪似铁钩,尖嘴如利刃,将飞速爬过来的子蛊一一啄食,但数量实在太多了,方天应拉着萧玉随退远了些,朝方渺喊话:“你还行不行?”
方渺借了金身,子蛊最是避让她,她头也不回,应了声:“行!”说着就甩出一张符咒,引雷勾火之势。
这不是她本身的躯壳,相当一部分都是借来的力量,要是回到方渺自己的肉身,一定不会这么丝滑。
鬼头鱼常年游荡于湖泊江河,行踪隐匿,如今一而再地碰壁,怒极生怯,再加上快被红绳拖上岸,强烈的危机感催促着它逃离此处。
不多时,它挣扎着,眼珠子鼓到快掉出来,裂口鱼嘴也张得更大了,突然有一道虚弱的人声呼救从它的腹中传出来:“救我……救救我啊……”
“我是陈绍,救我……”
居然是陈绍的亡魂!
与鬼头鱼颤抖的两人面面相觑,动作一顿。
紧接着,就见鱼身鼓起来,扭动几下,一大滩恶臭血水被挤出来,裹挟着一道亡魂,被它吐入水中。
不止一道,还有另外十几道亡魂,纷纷入水,多数已经虚弱到只剩下飘渺的淡影,还来不及清明过来,就被水中的子蛊卷入湖水当中。
一时间,湖面深沉黯黑,冒着浓浓的阴气,水底呼救声不休,只是渐渐弱了下来。
“救我……”
“救我啊……!”
方渺脸色一变,惊讶地发现:“它在倒逼我们放它走?”
她跟着书学了许多攻击法门,现下还没有全部掌握,更不知道如何拯救落水的亡魂了,只能将目光投向方天应。
亡魂无辜,要是被彻底炼化了就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方天应皱着眉,一松开扯着红绳的手,那鬼头鱼果然迅速地游离了岸边,往河道奔去!
他连忙到岸边,驱除子蛊,救起亡魂,就这么一起一落的功夫,鬼头鱼就跑得没影了。
亡魂当中,只有陈绍还好一些,神智尚存,断断续续地道:“它,它是在收集亡魂……去喂养一个东西。”
他被鬼头鱼吞食入腹,偶尔能感应到它的思维,知道如果不是今夜这几个人恰好在湖中撒了黄豆,将鬼头鱼引诱过来,那么自己一定……
电光火石之间,方渺两眼睁圆了,震惊道:“喂养鬼巢?”
话音刚落,陈绍露出一个极为惊惧的神色。
方渺顿感一丝隐秘的线索已经浮出水面,她又追问了几句,陈绍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此时,在一旁安静听着的萧玉随突然开口说话了:“你们说……它的欲念就是收集亡魂,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会不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方渺与方天应都看向他。
大公鸡吃完了岸上的子蛊,翅膀扑棱着,飞进他的怀里,萧玉随脸色很难看,低声道:“后天,就是凤城县的河灯节,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放河灯……”

◎糖渍话梅。【闲来无事,兔宝加更】◎
这一夜兵荒马乱, 结果却叫鬼蛊脱了身,好在救下不少亡魂,也算是功德一件。
方天应和方渺合力清扫了残留的子蛊,费了不少劲, 又将虚弱的亡魂移入一把纸伞中,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了。
“你们先挤挤吧, 改明儿送你们去轮回。”方天应举着伞叹了声, 又转头冲另两人道,“咱回吧, 折腾了大半宿……关于河灯节的事情,睡醒了再商议?”
凌晨三点多, 只有那只大公鸡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比谁都精神抖擞,一个劲儿地赖在萧玉随身边不肯走。
方天应拿红绳拴住它脖子, 可无论怎么拉拽,它都不肯配合,一双利爪紧抠地面, 脖子高扬,嘴里骂骂咧咧:“喔,喔……!”
它不累,方天应却累了, 用一种嫌弃的目光与它对视, 最后摆了摆手,冲萧玉随道:“这嫌贫爱富的鸡我养不了了, 送你要不要?不要就卖给饭馆, 让人剁吧剁吧做成宫爆鸡丁算了。”
这鸡显然不是普通的家畜, 方渺喜不胜收:“要啊要啊!”
方天应狐疑地看着她:“我没问你。”
萧玉随低头看了看这只依偎在自己脚边的大公鸡,险些以为它想下个蛋,见方渺对自己狂眨眼,应了下来:“……要。”
这算什么?妇唱夫随?萧玉随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这一句话,被他不动声色地甩了出去。
夏季,天亮得很快。
接近四点的时候,天际边已经蒙蒙亮,黑色往西褪去,东方渲染出一抹极浅的薄藤紫与鱼肚白。
但人间还是暗的。
萧玉随是装睡后逃跑出来的,现如今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去,去时两手空空,没成想回来时多了一只七八斤重的大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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