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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老公回魂了(竹兔南山)


剩下的那个,就是萧玉堂。
萧家两兄弟都是高个子,大哥萧玉堂长相偏严肃正气,十分硬朗,又不失商人的圆滑;而弟弟萧玉随则是宛若美玉无瑕,书卷气更重些。
萧玉堂两指拎着一个小酒杯,好笑地望着左手边的中年男子,“江老板,今天喝这么大啊?口渴了?”
那中年男人脸上有一粒黑痣,眼袋很重,闻言笑了笑:“这不是高兴么……”他面色泛着虚相,捏着领口扇了扇风,又擦了把额角的汗水,“哎,这天气是一年比一年热了,真遭不住,你们先喝,我去洗把脸。”
说完,他先是把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了,又将汤碗里的鱼汤吃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才站起身来。
方渺皱了皱眉,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江老板身上了。
他很明显不太对劲。
就冲着口渴的劲儿,就不正常。
怎么感觉跟感染了铁线虫似的?
方渺先他一步飘出来,跟门外佯装路过的方天应和萧玉随通了个气。
江老板说着要去洗脸,微晃着身子出了门,可是当他路过一条露天廊道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两眼呆愣愣地望着湖面,喉舌吞咽个不停,似乎嗓子都要冒烟了。
方渺不畏高,悬空地飘在他身前,紧盯着他的脸。
倏然间,她看到男人抬手抓了抓喉咙,泛红的抓痕底下似闪过一丝黑线。
方渺如遭雷击,心头剧烈一跳。
是鬼蛊。
——是林巽的鬼蛊!
她连忙冲方天应喊道:“他被鬼蛊附身了!”
方天应也已经有所察觉,他把布袋往萧玉随怀里一塞,从怀里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方渺眼睁睁看着方天应上演了一出强人锁男,从后面锁住了江老板的喉咙,将符纸揉成一团,直接往他的嘴里一塞。
与此同时,方天应的手掌紧紧捂住江老板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然后大拇指弯折着掐在他的人中处,念起了驱邪咒。
“唔唔唔——!”
江老板几乎目眦尽裂,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停地挣扎着,可他体虚无力,哪里是方天应的对手,很快就昏了过去,四肢耷拉下来,像是四根软趴趴的面条。
方天应还堵着他的嘴,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对身旁的一人一魂严肃道:“这里太引人注目了,把人带回先前那个包厢!”
方渺也很严肃,嘴角抿得平直,显得很紧张。闻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一旁抱着包袱的萧玉随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还是那张俊秀无双的脸,可眼中却泛着茫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高壮且衣衫褴褛的天师挟持着昏迷的富商老板,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少女,可这少女神情肃穆,许是怕昏迷的人突然醒来一样,那姿态……好似时刻准备着给人再来一击。
像极了绑架现场。
他这算是目击者吗……?
脑子里刚闪过这丝念头,就见那一人一魂齐齐扭头过来,催促自己道:“愣着干嘛?走啊!”
“萧玉随,快来!”
萧玉随默默抱紧了包袱:“……哦。”
原来他是共犯。
回了包厢。
方天应刚把江老板平放到地上,方渺在一旁飘来飘去,最后挡在了萧玉随的身前,作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急忙道:“画镇天火符咒!”
这是她在萧宅二次诛灭鬼蛊时所用的咒法,很有效。
话音刚落,方天应极其讶异地瞟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将另一手的食指往嘴里一送,一咬,鲜血流了出来……
他以指作笔,从在江老板的下巴划到脖颈底下,嘴里念咒,越念越快,紧接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就猛烈地颤了起来,喉咙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拿个碗来!”方天应扬声喊道。
萧玉随已经反应过来了,将沉甸甸的布袋往桌上一推,又反手捞了个敞口瓷碗,扬臂递了过去。
方天应接过来,将碗放在男人的嘴边,猛地撒开手……
“呕——!”
江老板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吐出一大滩浓黑且黏稠的臭水,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吐完之后,他整个人仿佛一瞬间瘪了下来,却不再发虚汗,也不口渴难耐了……
他还昏着,但面容已经平和下来。
碗中的臭水猝然弥散出一股淡薄的黑气,似要往窗外钻,方天应冷哼一声:“想跑啊?”
他起了个势,单手接连捏了好几个印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两指一并,将符咒戳进沸腾的黑水里!
阴冷腥臭的黑气如同被烈火焚烧,刹那间消失殆尽了。
碗里的黑水渐化为了浑浊的酒水与汤水。
“炼出来诱惑人的鬼蛊……”方天应抽出手指头,甩了甩,“这种等级的十有八九只是子蛊,母蛊不是在那湖中,就是在河里。”
方渺知道此事于林巽有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她便明白,天地之间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不允许她擅自‘剧透’,当下急得不行,回来飘动,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她对林巽所知也甚少,想了半天,才问了句:“你知道……鬼巢是什么吗?”
这是她曾听林巽说过的。
方天应皱紧眉头,解释道:“鬼巢,我小时候听我师傅说起过……”提到师傅二字,他的语气略略感伤,“顾名思义,就是厉鬼的巢穴。”
“只有怀着莫大怨念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化为厉鬼,但是……厉鬼也没那么好当,否则早就人间大乱了。这类人死后会先成为冤魂,不愿踏上忘川摆渡船,在人世间浑浑噩噩地飘荡,要么就这样消亡,要么……命魂复清,恢复生前的神智,但怨念与恨意愈发浓重,彻底化身为厉鬼。”
“只有修为极其高深的厉鬼才能养出鬼巢来,不仅如此,还需要他自己的尸身做引,不然这巢穴是筑不成的……光是养成一个鬼巢,需要百人以上的冤魂阴气。”
听到后面这句,方渺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当时林巽说的是……他有二十八处鬼巢。或者,仅仅只有二十八个吗?
虽已是魂体,感受不到饥渴冷热,方渺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当时能成功咒杀林巽究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不,这也是因为有萧玉随在。
那阵子他整日游荡在外,只在深夜才会来看一眼方渺,想来都是忙于跟林巽厮杀决斗,接连损毁了他的鬼巢。因此,林巽才会气急地绑了方渺。
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方家早就失传的天师技艺会在她身上再现,甚至连偏门邪气的《伏魇泰山咒》都学了……
方渺现在只觉得后怕。
她根本不是林巽的对手,那时候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绕是如此……她还搭上了一条命。
是萧玉随把她的魂灯重新点亮了。
方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
假装什么都不要在意,随便活,随便过。
有时候,欺骗自己是最简单的的。
然而当方渺瞥见萧玉随,这个活生生的萧玉随,她突然冷静下来了。一瞬间,她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忆起了萧玉随渡过来的那一口气,以及将她跑出荒宅,让她独自先走……
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哦不,这样一个鬼。方渺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切忽然都有了答案。
临分别前,方天应留了个地址。
“我暂住在这儿,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寻我……今儿我要先去准备些驱邪杀鬼的东西,明天去找那个母蛊,绝不能放任它害人性命。”
他眸光一瞥,望向飘在萧玉随身后的那抹生魂,不解道:“你还要跟着他?为何?”
说完,他扭头看了看少年人,上下打量一番,忽又问:“欠了情债?”
误打误撞的,还真被方天应给言中了。
皓月当空。
纵然是夏天,夜风也是寒凉的,似乎不满被阻隔于窗外,将木窗子撞得哐哐哐地响。
“吱呀——”
萧玉随洗完澡回了屋,就见少女一手屈起来,另一手往前伸,半拉手掌探出桌边,正趴在桌上闭眼小憩。
见状,他攒着毛巾擦头发的手逐渐慢了下来,有两滴水沿着他的眉弓滑落,蜿蜒至下巴,流连了两三秒,最后恋恋不舍地坠到地上,炸开了一朵透明的花。
水滴穿过了她伸出来的那只手。
屋内仅亮着一盏昏暗夜灯。
光影错落,且温柔。
少女那头柔顺的长发及腰,漾出一圈软和的光泽,眉眼几乎被额发遮掩了,偏头趴着的时候将半张脸挤得微微嘟起来。
还挺,可爱的。
像还没断奶的小动物。
萧玉随想起她在包厢内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影,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偏生回到了这屋子里,思绪偏了偏,猛地忆起来昨天这人故意吓唬自己的场景……
萧玉随顿觉脸上热了起来。
并非关于暧昧的情绪,是他后知后觉的……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觉得有些尴尬与丢脸。他咬了咬唇,觉得脸烫得不行,踱步到窗台,将窗玖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想让夏日晚风吹散这股热意。
蝉鸣未歇,嗓音嘶哑,远远近近地传过来。
萧玉随半倚在窗边,长身玉立,头发湿润地捋在脑后,侧影被屋外圆月镀上了一层银光,与屋内暖色的灯光截然不同。
不止夜风进来了,远方的荷香也飘进来了。
装睡的方渺悄悄掀开了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般的影子,她用目光描摹着窗边那人的侧影,他凌乱的墨发,他泛红的耳尖,他滚动的喉结,他起伏的胸膛……
他在看风景。
而方渺,在看那个看风景的人。

倦鸟归林, 鱼翔浅底。
天边一声闷响,雨丝铺天盖地坠下来,迷蒙的夜色被湿气晕染开来,宛如一幅写意水墨画。
倚在窗边的画中人不经意间回了个头, 视线与身后那一对熠熠的眸子撞上, 脸上温度刚降,又有复燃的趋势。
幸好天色阴沉, 且屋中的暖光氤氲了他的颜色。
萧玉随有些懊恼, 抿了一下唇,又偏头望向窗外雨景。
黑黢黢, 灰蒙蒙。
着实是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语调懒懒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拖长了尾音, 显得格外亲昵,又带着浅浅的打趣味道。
那人投案自首般, 态度诚恳地道:“我在偷看你。”
闻言,萧玉随搭在窗台上的手一蜷,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有些湿润的木台子, 指节分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哦。”
不成想这人还要装腔作势地问一句:“可以吗?”
半晌,萧玉随提着一口气, 说:“……不可以。”
方渺心里有点乐, 绷紧了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这阵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浅哼了声:“眼睛长在我身上, 你说了不算。”
萧玉随忍无可忍, 撇下一句:“那你还问我。”不知道是羞,还是恼。亦或者,二者皆有。
说完就啪地关上了窗。
他步子踩得又重又急,先是将擦头发的棉巾挂到架子上,又从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到了床边,低头翻书的动作很响,哗啦哗啦的,跟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极为相配。
方渺飘过去瞥了一眼:“哦,你怎么又把书拿倒了。”
萧玉随羞愤至极,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书掉了个方向,垂眸一瞥,惊觉不对,怎么还是倒的?
方渺彻底绷不住了,脸上漾出笑纹,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恶劣,她用手背掩了掩下半张脸,偏偏那双圆眼睛已经眯成了弯月,没有半点说服力。
昨日重演。
萧玉随不说话,只是把手里那本《建筑工物》往枕头底下一塞,整个人往下一躺,薄被一掀,只留给方渺一个后脑勺。
他把被子拉高了,于是那双腿露出来更长一截,方渺坏起来也不顾萧玉随的死活,故意道:“咦,脚露出来了,那你完了,我马上爬进去……”
萧玉随这回不怕她,一边思忖着不能再让她肆意打趣,一边又懊恼自己的脸皮太薄,这真是……
很快,他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一手提溜着被角,眉眼一横,咬牙道:“那你来,谁不进来谁就是小狗。”
方渺这个口嗨怪,见自己真把萧玉随惹急眼了,顿时收敛起表情,拿出听教导主任训斥的态度,很严肃地立在床边:“汪汪汪。”
“这是金毛的叫声。”她补充了一句。
接着又汪汪几声,道:“这是吉娃娃的叫声,凶不凶?凶死了。”
方渺没皮没脸地学了好几种犬吠,头一扬,道了声:“蓉城有善口技者……”说完前半句才发现自己嘴秃噜了。
闻言,萧玉随讶异地挑起眉,问:“你也是蓉城人?”
方渺没感到那股封禁力量,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答道:“嗯。”
萧玉随想起那位天师所说的,注意力被转移:“你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回家去呢?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方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
况且,冥冥之中,她感到萧家,方家,以及林巽之间的迷雾即将逐渐在她眼前消散,或许能窥得往日真相。
自穿越时间与时空以来,有一个问题方渺始终不敢深想。那就是她所受到的限制,似乎是在阻止她改变既定的命运走向……那么这是否表明了,此三方之间的命运纠葛,百年仇怨是不可改变的?
若是能够改变历史走向,萧玉随是否可以得其善终?那么方渺自己呢?她还能回到百年后的时代吗?还能在那个时间,再一次遇见徘徊人间百年的银发厉鬼吗?
一团团迷雾将方渺包裹起来。
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容易吸引不坏好心的厉鬼,所以我要跟着你,帮你留意一下。”
方渺深吸一口气,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萧玉随身边,警惕林巽,再者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萧玉随曾说过,他是不世奇才,她这个半吊子急需这样一个人来给自己通通窍。
萧玉随不知道她心底的风起云涌,万般不可言说,只是见她神情有些黯淡,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话头转了几圈,最后才犹豫道:“我以前没见过厉鬼,第一次……就撞见了你。”
犹记街头那一幕。
萧玉随好奇发问:“被人穿过身体,有感觉吗?”
他坐床头,方渺飘到床尾,也抱膝而坐。
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就是……别人会觉得有点冷吧。”说完,手臂一扬,问,“要试一试吗?”
萧玉随又把书掏出来,放在膝上摊开一页,方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在看,反正装得是挺那么一回事的,“……我才不要。”
这人一拘谨起来,就要捧着书装相。方渺不揭穿他,盯着他半湿不干的墨发,问:“哎?我今年十八岁零两个月了,你多大?”
萧玉随翻了一页书,温声回答:“跟你一般大,十八岁零七个月。”
方渺忆起日记本上的那一句‘十九岁的男孩子’,心头一跳,将这股怅然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面上还是风清云淡的,甚至整了点红学活儿:“这位哥哥,可曾上过学?现读什么书?”
萧玉随瞟了她一眼。
方渺总觉得他眼神中藏着一句话:又在发什么癫?
实际上,他只是咳了声,手指将书页捏出一个折痕,道:“上大学二年级,读建筑。”
方渺张着嘴:“……哇噻。”
萧玉随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一笑,唇色勾人:“那你呢?”
方渺闭上了嘴,眼神飘忽:“我?我就没有你这么厉害……我成绩很差的,现在也没有在读书了。”
萧玉随猜测道:“是因为家里从事天师行当吗?导致你无心向学?人还是应当多读书,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方渺:“……”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这股熟悉的劝学味道真是一点不变啊。
她沉默了很一会儿,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要我学习天师术法而荒废学业,是我自己……”她忽有些难以启齿,“是我自己不愿意认真对待。”
萧玉随手上动作蓦地一停,很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语气很疑惑:“为什么?”
方渺侧躺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胳膊肘交横在一起,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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