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去寻女儿的时候,李氏心里头也有试探的意思。
她的女儿能治时疫,能开医馆,会给人看病瞧病,这些她都是不信的,可事实上外头就是这么传的。
可知女莫若母,六娘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会不清楚她的性子?
她自小被老太太和父母宠着,不知不觉间便骄纵了,也有几分自私。
倒是耳濡目染之下懂些许药材,知道些治疗头疼发热的简单法子,可远不到能治时疫开医馆的程度。
而且,依她的性子,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又怎会帮助八娘?
此番若是真的应下帮助八娘,那就不会怕余家继续牵扯,早该来看她了。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合理。
哪怕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女儿了,可听旁人说起,总觉得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一样。
心里头早已经不安,现在更是不安。
李氏沉思间,又听庶女说:“六姐变了很多,变得温柔好说话了。”
李氏又是一怔忪。
“六姐说与姐夫商量过后,会帮我的,让我不要太过着急。”
李氏回神,道:“她说要帮你,应该就不成什么问题了,毕竟女婿现在得知县赏识,又得到过太守的赞赏,那恶霸便是有这新县知县兜底,也不敢妄来,你便宽心吧。”
余八娘重重点头,没忍住呜咽地哭了出来:“大娘……”
“行了,莫哭了,你也好些天没好好休息了,先去休息吧。”
余八娘点了头,然后随着杨小娘一块到小床挤下。
帐中放下,熄了油灯后,李氏一直没有阖眼,心思复杂得厉害。
想见一见女儿,却又怕见到,至于理由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伏危向知县提议去他县探访,知县同意了,但还需要做好准备。
晚间在书房待得比较久,见夜色渐深才回房。
屋中亮光透过门缝,不知阿滢有没有睡,伏危也就放轻动作推开房门。
开门一抬眼,屋中的人便侧脸抬眼斜睨了过来,眼神带着几分娇蛮。
伏危步子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只一瞬以为是以前的余六娘回来了。
但就这一瞬间,险些让他心跳骤停。
虞滢没有错过伏危那一瞬间瞳孔的收缩,反应过来吓着了他,连忙收敛神色恢复如常。
看到熟悉的神色,伏危心绪平缓,问:“你这是做什么?”
虞滢自梳妆台上站起,解释:“我想着要是避免不了会见到余家众人,便学一学余六娘的作态。”
自余八娘离开后,她便一直开始回忆余六娘从小到大的往事,一一记录下来。
也偶尔练一练余六娘曾经说话的语气和动作神态。
毕竟余八娘见过她之后,已经改变了很多,再加上风评大好,只需要拿捏五成便成。
伏危沉默了片刻,转身把房门关上。
她的温柔闲淡是从骨子里边透出来,与余六娘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就算是演得再像,只能是短时间相处,长时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关上房门的时候,柔软温热的身体覆到了身后,劲瘦的腰身被纤细双臂揽住。
“别慌别慌,我还在。”语调似哄人一般。
前两天,他说过她若去余家,他会心慌。
伏危呼了一口气,垂下眸子,望着揽在腰间的双手,他嗓音有些低哑:“我真的会心慌。”
虞滢没说话,只抱着他。
以前她还会想,若是回去了,他怎么办。若是回不去,父母又怎么办。
可想来想去只会徒增烦恼,所以 现在她只想当下,顺其自然。
伏危外出公办有五日时间,但并非是去新县公办,只是途径石地村罢了。
时间充裕,道余家在石地村,便代妻去探望,顺道歇一歇脚
马车入了村子,旁人停驻侧目,想要知道是哪家来客了。
马车停在余家门前。
院子中九岁的余九郎看到有马车停在院子外头,连忙跑去找大娘。
李氏闻言,想起前两日八娘所言,一愣。
是六娘回来了吗?
她连忙扶着床起来,套上衣衫,理了理发髻后,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门口。
下床时很急切,可在门前停了下来,略微踌躇。
扶着她的余九郎问:“大娘怎么不走了?”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朝外头走去。
出到院子外,想的人却没有见到,见到的是两个眉目间有些相似的男子。
一个身穿黑衫,又黑又高大壮硕,紧抿着沉,面无表情,似乎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另一个则身形颀长,脸色温润,长相俊美,气质卓然。
这个男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极其出众,李氏在这岭南从未见过这样气质长相绝然的郎君,便是在京城都少见。
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六娘女婿。
伏危看到李氏,一眼就认了出来,随而朝她一拜:“小婿伏危见过岳母。”
心底得到了答案后,她往院外的马车往去,迟疑的问:“六娘……没来吗?”
伏危直起身,应道:“而六娘医馆事务繁忙,抽不出空,且小婿公办,正好路过石地村,才前来拜访,她也不便同行。等过些日子,小婿再与六娘来探望岳母。”
听到伏危的话,李氏沉默了下来。
事务繁忙,抽不出空?
她心里明白,这是托词。
这伏危都不惧余家的拖累而来拜访了,可六娘为什么没来?
她的六娘,到底是怎么了?
李氏失魂落魄,甚至有些恍然的神色落入伏危眼中,他袖下的手暗暗一攥,心下微沉。
李氏的神色里头不全然是失落,还有些恍惚失措。
显然,她在怀疑。
余家也就四人在家, 其余的都下了地。
李氏和余八娘,还有怀胎八月的余大郎媳妇,以及余九郎。
余八娘听到是姐夫来了, 便知是自己的事情有了转机,也一块出来了。
几人望着兄弟二人,心思各不同。
李氏让儿媳和余九郎回屋去,就八娘留下来陪她即可。
这似乎不大合适。
李氏儿媳虽然觉得不好,可转念一想,婆婆或许是想要与六妹夫商量八妹的事情,也没说什么。
说实在的, 余家长辈虽然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可也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 把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推入火坑, 那得是多丧心病狂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呀。
伏危随着李氏与余八娘入了吃饭的屋子,伏震在外等候。
见余八娘扶着虚弱无血色的李氏, 伏危微微敛眸。
余家本是杏林世家, 若是这都治不好,想来确实病得不轻。
坐下后, 李氏让八娘给伏危上茶, 说是茶, 不过是用一个砂碗装了一碗水罢了。
作为流放的,时间还不长的,条件自然不是很好, 就算兜里有几个钱, 也得低调。
端来的时候, 余八娘有些拘谨,总怕姐夫嫌弃。
伏危到岭南的时候, 比余家过得不知惨了多少倍,倒是没有什么好讲究的,接过水道了声多谢后抿了一口。
李氏到底曾是高门主母,很快就缓和过来,看向伏危:“八娘的事情,可是有法子解决了?”
伏危把碗放到竹桌上,语调不疾不徐:“算是有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还需余家和八妹配合一二。”
听到有法子了,余八娘表情一喜。
“什么法子?”李氏问。
“让那恶霸自食恶果,报复不了。”
二人面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伏危解释:“多说恐会生出变故,如今只需再拖一个月,等到了时候,我会让人来传信,届时八妹按照我说的来做,就能有九成把握。”
李氏闷咳了两声,道:“听说女婿你得玉县知县大人重用,便是太守大人也对你颇为赞赏,你只需出面说几句,那恶霸自然会放弃,又何须做那么多?”
伏危神色严肃:“不怕别的,就怕明面上应下了,暗地了却又来阴的,这才是真的防不胜防,那恶霸既然能惦记上八妹,不大会轻易放弃。”
余八娘的脸色蓦然一白。
李氏也沉默了下来。
是呀,谁也不能保证那恶霸嘴上答应了,是不是真的就不再打八娘的主意了,若是有个万一就是不可挽回的了。
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有了选择,伏危继而道:“虽然我的法子会慢一些,但起码能一劳永逸。”
只要人进了牢中,取人性命也会简单许多。
人都死了,不就是一劳永逸了?
李氏沉思了半晌,应:“那就按照女婿的法子来吧。”
“行,岳母和八妹只需要拖住那恶霸,起码拖得四十日……”伏危似乎有了法子,看向余八娘,道:“还劳烦八娘装一装,若是逼得急,你便假意寻死,舅兄懂得医术,应该知道如何能让人看起来伤病很重的法子。”
余八娘把这些话暗暗记在了心中,紧张地点着头应:“我听明白了!”
李氏虽然不知道伏危是什么想法,依旧应道:“这些倒是可以做到,只是这一次的麻烦事,可会对你和六娘造成什么影响?”
说到后边的话时候,面上带着浓浓的担忧。
伏危温润一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岳母不需太过担心。”
听他这么确定,李氏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
伏危静默几息后,冒昧道:“不知可与岳母单独说几句话?”
李氏点了头。
八娘出了屋子,伏危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李氏,开了口:“舅兄得岳父真传,医术定是很好,往后我若是能再往高处去,必然会再拉舅兄一把,去了余家如今罪臣贱籍的身份。”
李氏眼神变了变,随即又黯然道:“去年大赦,伏家也在其中,但也是被流放了二十年才得赦免,这去除罪臣贱籍的帽子,谈何容易?”
“两年内,我必然能让余家去了罪臣的名头。”
伏危语气甚是真诚,让人生出信服之心。
李氏面露狐疑:“你怎么这么确信?”
伏危微微向后倚靠,淡然一笑,语气闲适:“我既能一年的时间内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便能更上一步。”
这般从容的姿态,让李氏动摇。
“帮余家,于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伏危:“六娘是我珍视之人,只要我与她一日还是夫妻,那么我便会把余家纳为自家人,既是帮自家人,为何要涉及到世俗利益?”
话到最后,伏危的笑意深了些:“岳母你说是不是?”
李氏听得非常明白,他帮余家是因为六娘的缘故。
若是哪一日六娘不再与他是夫妻,他便不会帮余家。
这话听着合理,但又好像蕴含着一丝威胁,是错觉吗?
而且……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很喜欢六娘。
但以他这样有才有貌的郎君,怎会对六娘那样的性子生出这般深厚的感情?
在李氏怀疑时,伏危又道:“舅兄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一直住在这样的环境也不行,等处理了八妹的事情后,我再寻关系让舅兄能离开石地村,起码能到新县做活。”
流放前头三年,入城还需得报备,进城做活,谈何容易?
当初抄家的时候,虽然还留有银子,可路上和安置都花费了很多。到了这石地村没有衙差庇护了,便被地头蛇搜刮去了许多钱财,若非年后得六娘帮衬,只怕日子难过。
听了伏危的话,李氏动心了。
八娘的事情有法子解决了,尚不足以让她激动。可大郎毕竟是她亲生的,就是孙子也是亲的,若能在县城谋生,那自是比现在在地里刨食要好得多。
伏危看得出来李氏的变化,没有再多言,继而起身一揖道:“小婿尚要赶路,便不久留了。”
李氏听到他说要走了,恍然回过神来,忽然又想起了女儿,心下有了些心思。
她问:“能不能再等一会,待我写一封信给六娘,很快的。”
伏危点了头。
李氏喊来余九郎,让他拿笔墨纸来。
与女儿通信后,家中也备了笔墨纸。
李氏的信写得不长,不到小半刻就写好了。
些好后,犹豫半晌才交到伏危手中:“有劳女婿了。”
伏危接下信后,便告辞了。
回到马车上,伏危笑意淡去,淡淡看了眼手中的信,随后放入了包裹之中。
想到李氏的反应,伏危一叹气。
他方才的话,确实有威胁的意思在,也有让李氏日后衡量的意思。
他拿整个余家,拿余大郎和其后代子孙的安生来作为条件,李氏便是知道了阿滢非余六娘,是否拆穿也会衡量得失。
虽李氏失去了一个女儿,她可怜。可阿滢成为余六娘的事,并不是得益者,反而也是受害中人。
这件事中谁都没有能力改变这件事,更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几日一晃而过,回到玉县的伏危在到衙门述职后,正是晌午,便去茶馆寻了虞滢。
在茶馆大堂中找了一张能看到茶间的桌子坐下,饮了半壶茶水后,才看到妻子从茶间出来。
虞滢出来时看到伏危,微微愣了一息才走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伏危站起:“回来有半个多时辰了,刚从衙门出来。”
“你吃了吗?”
伏危摇头。
离坐诊还有时间,虞滢便让伏安去买些吃食回来。
回到雅间中,伏危把李氏交到他手中的信给取了出来,递给她:“我去了余家一趟,商量好了余八娘的事情,这信是你……母亲给你的。”
在外头,避免隔墙有耳,伏危只得谨慎称呼。
虞滢接过信件,定定地看了几息后,才拆开。
看到信上的内容,虞滢眼睛一睁。
看到她的脸色,伏危微微皱眉,倾身过去看信上的内容。
信上的内容很短,可却让人心神一颤。
——六娘,你是我的六娘吗?
你终于变好了,不用阿娘操心了,这本该是好事,可为何阿娘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你的事情,会觉得这么的陌生?
在阿娘的记忆中,你有很多缺点,但哪怕再多的缺点,你也是阿娘的六娘,阿娘的女儿。
可现在,阿娘不知为什么,越是听说你的事情就越是觉得心慌。
六娘,你告诉阿娘,你就是阿娘的女儿,对不对?
内容到这便止了,如开头一样,没有问候语,结尾也没有落下署名。
可想而知李氏写这信时复杂的心情。
许久之后,伏危望了眼神色怔然的虞滢,继而取过她手上的信纸,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我来处理了这信。”
虞滢回神,呼了长长的一口气,道:“我会回信,让她……”压低声音无奈道:“消了疑心。”
虞滢很清楚,若是真的被李氏和与家人传出她是魍魉邪魅,她的下场或许会很惨。
成为余六娘非她所愿,可到底是靠着她的身体存活着,与余家的关系是断不了的。
除非她隐姓埋名,又或者死遁了。
亦或者——余家没了。
后者是那等丧心病狂,自私自利的人才能做出事情,虞滢又非是非观扭曲的人,这一条路自然不可能选的。
但前二者,日后或许可与伏危商量一试。
虞滢与伏危商量过后, 准备了笔墨纸砚,打算给李氏送一封家书回去。
落笔前,她把余六娘脑海中从小到大的记忆如放映一般, 一幕一幕的回想,而后把她与李氏和余父间曾有过的温馨,还有与兄长、阿姊的成长趣事书写在家书中。
余六娘再不堪,也是有疼她爱她,牵挂她的亲人。
过了一遍余六娘的记忆后,虞滢的心情有些低迷,心头也发堵。
可最现实的问题, 她也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也只能是以余六娘的身份活下去, 所以必须说谎, 而且这个谎还得给兜圆了, 不能出差错。
压下了这些复杂的情绪后,继而让李氏好好的保重身体, 最后收了笔, 呐呐道:“余六娘的本事不大,而且自小就没有过什么好名声, 想是现在与先前全然相反了, 也没有回去过一回, 所以李氏才会怀疑有人冒充了余六娘。”
伏危在旁,拿起信纸轻扬了几下,待墨迹干了才折起来, 道:“怀疑有人冒充余六娘, 总比……”话语一顿, 余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总比怀疑是换了魂魄来得好。
伏危顿了两息后,接着道:“你现在是伏家妇, 往后与余家往来也不深,不必太过担忧。”
虞滢“嗯”了一声,心情显然不佳。
伏危把信放入竹筒中,明日上值后,再找人送去新县石地村。
李氏收到信,是自伏危离开后的第八日。
许是先前伏危来过一回的消息传到了新县恶霸的耳中,那恶霸有些许忌惮伏危,一时不敢在说定的时间下聘。
说得好听是下聘纳妾,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笔钱断了亲,买断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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