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罗汉竹只有婴儿小臂粗细,可这里的足有成年男子腕粗。
两边密竹不见边际,竹子极密,许多地方不容下脚,独中间有一条窄道可容人行走。
宁楟枫见那路湿滑逼仄,不容易走,便道,“蓝瑚,你和紫竹去找地方架锅生火,凌五,你陪着她们。我和恒大去采竹笋,一会儿再碰头。”
蓝瑚有些迟疑,宁楟枫下巴指了指那小道,对她说,“这路不好走,枝杈又杂,你和紫竹去了,仔细划破裙子。”
蓝瑚闻言,便颔首同意了,“你们也小心点,别摔着了。”
“嗯。”宁楟枫又叮嘱凌五道,“保护好她们。”
“放心吧主人。”
几人便分头行动,蓝瑚带着两人去了别处找地方架锅。
这里植物茂密,又无空地,他们便去远处寻找合适的地方。
剩下宁楟枫和恒乞儿沿着那条小道往竹林深处走去。
这片竹林不知生长了多少时间,竹子高耸入云,粗壮繁密,纵看见了笋,也被竹子挡住,很难过去。
宁楟枫一边走一边低头寻找,他手里提着一只篮子,找了半日才装了三五根笋,口中道,“早知道这路这么难走,就不该贪嘴来。”
他又扭头望向身后,两人走了不少的路,现在已看不见来时的路口。
“几时了?”他问。
恒乞儿摇头,这茂密的竹叶把太阳都遮住了,看不见天色。
“我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了,会不会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
恒乞儿想了想,“应当还有两刻钟。”
听了这话,宁楟枫停了脚步,“只有两刻了?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恒乞儿不反对。
两人转身,正要折返,恒乞儿倏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楟枫在他身后问,“为什么不走?”
恒乞儿抬着头,望了望四周,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正要询问宁楟枫有没有听见,那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一道无端的狂风卷来,四周竹叶沙沙作响,竹竿都弯折了下来。
两人回头,那狂风愈盛,下一刻,恒乞儿没来由地心脏一缩,大喊:“蹲下!”
他自己先蹲了下来,宁楟枫紧接其后,两人蹲在地上,自觉头上飞过去什么东西,呼吸之间,待他们抬头时,四周的罗汉竹赫然断开,往两边倒下。
一阵灰色的厉风从他们头顶飞过,风如镰刀割麦般,将数百根竹子齐齐斩断!
那遮天蔽日的竹子纷纷倒下,露出了被阴云覆盖的天穹。
两个孩子顿时脸色煞白,他们躲在残余的竹根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吼——!
霍然间,一声暴戾的兽吼响起。
他们惊恐地骋目望去。
见百丈外有一庞然大物,端的是野猪的模样,却比普通的野猪要大上三五倍,嘴前顶着一对镰刀般的獠牙,光是那獠牙就有人臂长短。
不仅如此,那野猪身上散发着黑色的诡烟,一眼望去便是邪气冲天。
它正在烦躁地刨土,一边刨一边又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吼叫。
那根本不是猪的叫声,比虎啸还要可怖。
宁楟枫惊恐地和恒乞儿对视。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说这里只有几头温顺的凡兽么,怎么出来个浑身冒黑气的邪物!
恒乞儿哪里知道。他趴了下来,秉着呼吸,躲在竹根间,小心翼翼地往前爬。
管它是什么东西,为今之计,脱身要紧!
见他这般,宁楟枫也学着他的模样,蹑手蹑脚地往前爬。
可这地上都是竹叶,他们一动,难免发出声响。
这声音本不大,那妖兽离他们也还远,但恒乞儿随即后背一颤,只觉得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他瞳孔放大了两分,呼吸都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短短几息后,随着一声暴怒的兽吼,恒乞儿猛地起身,站在裸露的竹根间,拼了命地往前跑。
宁楟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起身。
他一回头,赫然看见那庞大的妖兽瞪着一双通红如血的眼睛朝他们这边奔来。
那笨重的身体每一次迈步都震得土地发颤。
猪鼻喷吐着臭气,铜头把密密麻麻的断竹撞开,铁蹄踩在上面,一落便踩断一片竹。
一 双血色的眼睛正盯着两人,宁楟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待一回神,他连滚带爬地起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跟在恒乞儿后买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两人跑出了一段路后,不仅没有甩掉妖兽,反而距离愈小。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放声大喊,“山长——山长——”
宁楟枫被他点醒,一边跑一边喊,“山长——山长!”
山长还没来,那妖兽却要来了。
两人不敢扭头,只觉得灼热的呼吸喷在了后背,火烧一样灼痛。
脚下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直径,他们是想跑也跑不快、跑不好。
宁楟枫脸色发白,已有些呼吸不上,恒乞儿比他冷静些,可也是六神无主。
他想要绕开野猪,却又没有其他的路,这么直来直往的一条道,他们速度比妖兽慢,早晚是要被追上的。
电光火石之间,恒乞儿的脚自发动了起来,他忽地纵身一跃,踩上了旁边断裂的竹子。
那竹子被野猪的妖风斩断,露出两寸多长的截面。
他踩着那竹子的断面,在断开的竹子上连跳数次,往别处跑去了。
宁楟枫已经没了思绪,只顾着跟着恒乞儿,恒乞儿跳上了竹子,他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竹子的截面比两人的脚掌稍窄,但他们踩在上面,不知为何十分稳当,又十分熟稔。
恒乞儿跳出几丈后,蓦地一愣。
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片竹林、这些齐齐断开的竹子,不正是稍小一些的梅花桩么!
他的脑子转不动了,可长满过血泡的脚却是记忆到了骨子里,替他做出了反应。
见那妖兽又朝他们冲来,恒乞儿急忙回头,对着屁股后的宁楟枫喊,“分开!分开!”
宁楟枫一顿,愣愣地点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下意识听着恒乞儿的话,和他分开。
两人分头在这片偌大的竹林上不停跳跃。
那妖兽停了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掉头,冲着块头比较大的宁楟枫追去了。
恒乞儿这才得以停下,稍歇一口气。
他站在竹上喘着粗气,看了看被妖兽追的宁楟枫,又看了看远处的安全去处。
走……还是留。
想起宁楟枫借给他的书,凌五送他的发绳。
恒乞儿一咬牙,于竹上立稳不动。
他从怀中拿出弹弓、取出石子,灵气裹于石子上,对着野猪屁股拉开了弓。
得亏宁楟枫每日勤修苦练, 身强体健,又是风灵根,这才没有立即被魔猪追上。
他在竹子上纵横跳跃, 脚尖一点便蹿了出去, 脚跟都不必着地, 任这竹子比司樾的梅花桩要窄、任这竹子不太平实,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都算不得什么了。
宁楟枫真如一只轻燕,在竹上轻盈快速地飞蹿, 甚至显出了几分轻功的意味。
虽然如此, 他可不是风轻云淡,相反,宁楟枫惊慌失措,恐惧到了极点。
他额上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一双眼睛睁得极大, 小脸又青又白,连回头都不敢。
什么沉稳对敌, 什么剑势、什么练气, 在被如此庞大的妖魔追赶时, 这些东西并非抛却脑后, 而是实在用不出来。
宁楟枫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不掉下去的, 脑子里什么也没法想,只记得害怕和跑。
他的目标大, 魔猪只追着他,地上横七竖八地拦满了断住也不避让, 那四蹄带着巨大的身躯落下,把竹子踩得咔咔断裂, 这声音落在宁楟枫耳里,和自己的骨头被猪嘴啃食时一模一样。
恒乞儿立在后方的竹上,凝气于指尖上的石子,对准了魔猪的屁股射去一子。
那汇集了恒乞儿全部力量的石子弹在猪臀上,像是击中了一堵铁墙,附着着坚硬猪毛的猪皮又黑又油,别说见血,就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虽没有伤,但魔猪还是感觉到了这小小的挑衅。
它转过身来,看见了远处拿弹弓的恒乞儿,前蹄就地刨了两下,便对着恒乞儿嚎叫着冲来。
恒乞儿呼吸发颤,射完一子后,立即去拿第二子,准备射向魔猪的眼睛。
他极力稳住手,让自己冷静,可当那巨大邪恶的魔猪朝他奔来,大地的震颤、魔猪身上的恶臭,以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都如泰山一般,无形地压制住了恒乞儿。
他掏石子的手指一抖,夹在两指间的石头顿时滚落下地。
他急急忙忙再去拿一颗,那魔猪已近在咫尺,大张猪嘴,露出无比腥臭的血盆大口,如深渊一般,大到可将恒乞儿整个吞下!
恒乞儿僵在原地,他听见了宁楟枫喊他跑,可他跑不了,骨头筋脉都化作一股酸水,酸软无力,叫他连心脏都跳不动了。
那巨口几乎包裹住了他,刹那间,一道金光刺来,一把散发着法光的长剑抵在了猪口的上颚下舌之间,叫它合不拢嘴、咬不下去。
紧接着,恒乞儿腰间被人一揽,被带离了猪口。
他抬头一看,正是赶来的山长救了他!
山长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带着恒乞儿去了宁楟枫处,两个孩子一对眼,皆是死里逃生的后怕。
山长来了。
平日里清瘦的山长,此时身影何其伟岸!
他挡在两人身前,手上捏着剑诀,皱眉盯着痛苦甩头的魔猪,对两个孩子低语一声,“快走!”
宁楟枫和恒乞儿一愣。
此时他们并不理解山长这一声快走的意义,只道是山长担心他们的安全,便转身跑去。
可两人还没跑过两丈,便倏地听见一声异响。
他们回头,那魔猪身上的黑气竟蓦地蹿升了不少!
如果说先前只是“散发”,那么此时,魔猪身上的黑气就如火焰一般在它身上剧烈燃烧。
山长的剑竖在它的嘴里,魔猪合不了嘴、吐不出剑,被剑尖刺破舌头,痛得跺蹄甩头,发出一声声疯狂凄厉的吼叫。
它越是用力合嘴,那剑越是刺入舌头。
忽而,它似是痛得受不住了,仰头冲天,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高鸣。
蓦然间,一圈黑色的风刃从它喉中冲出,那风刃割断了口中的剑,又朝四周扩散出去。
风刃所过,飞沙走石,绿竹扬起。
山长脸色一变,双手同时抵于身前,集力筑起一道护墙,扭头对着宁楟枫、恒乞儿喝道,“还不快走!”
“山长!”宁楟枫和恒乞儿一怔,这一回,他们都从山长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件事——
这头魔猪,是连山长都没法抵挡住的大魔。
忽而间,一声“楟枫哥哥!”自远处响起。
宁楟枫望去,就见蓝瑚三人惊恐地站在竹林外。
面对眼前的情形,他们同样无力也无措。
疼痛激怒了魔猪,它不再追逐,只仰着头,一边前肢刨地,一边愤怒地嚎叫。
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风浪自它为中心扩开,山长死死抵挡着,给自己和身后的几个孩子清出一道安全地。
他同样听见了蓝瑚的声音,遂加重了语气,“还等什么!带上其他学子,快走!”
他脚前移出了两道痕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被黑风击退。
山长没有进攻,他为几个孩子抵挡风浪已拼尽了全力,再没有余力去攻击魔猪,即便有,恐怕他也不是这妖魔的对手。
“可是您…”宁楟枫舍不下山长,恒乞儿更不能舍下。
山长对他来说,比宁楟枫更加重要,他是除白笙外第二个真心待他的长辈。
恒乞儿摸上腰间的木剑,他不走。
“我已通知门主和长老,他们马上就来。”山长后脚一斜,定住了身形,“不要碍事,走!”
听了这话,宁楟枫才理智回笼。可恒乞儿还盯着那魔猪。
“门主马上就到,你我只会碍事,快走!”他抓住恒乞儿的肩膀,把他摇醒,随后便朝着蓝瑚的方向而去,一边从竹上跳过,一边对他们喊,“快跑!”
恒乞儿听进了宁楟枫的话,又看了眼仿佛被黑风吞没的山长,一咬牙,转身跟着宁楟枫而去。
见几个孩子开始跑了,山长心下稍稍松气。
可事不遂人愿,他愿意一直在这里抵挡黑风,魔猪却不愿意。
它嚎叫几次都没见血,便低下头,不再白费力气。
嚎叫声渐渐止住,那肥硕的身子一伏,骤然间,它高高跃起,遮天蔽日,径直跃过山长,落到了几个逃命的孩子身前。
一声巨响,它重重落地,大地几乎被震开,四周扬尘纷飞。
几个孩子猛地定住脚步,就见几尺之外,一头小船似的黑色魔猪立在他们之前,嗜血的猪眼正紧盯着他们。
魔猪的阴影投下,几乎把五个孩子全都拢了进去。
这样近的距离,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方才恒乞儿的感受,一时间呆呆地软了手脚,没了思绪。
“孽畜!”山长眦目欲裂,立即动身赶去孩子们身边。然他刚一提气,五脏六腑便火烧似的疼痛,令他膝盖一软,半跪了下去。
那数波强劲的黑风到底还是伤了他。
他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且几十年来都在教书育人,不擅除妖,又上了年纪,实在力不从心。
魔猪再无阻拦,低下头,露出一对镰刀似的獠牙,对着孩子们冲去。
几人这才想起跑来,他们仓皇地往两边奔逃,但听“啊——”一声痛呼,也不知是谁。
恒乞儿脸上一热,被什么湿热黏稠的东西溅到,接着鼻腔里就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小姐!”“蓝瑚!”随着宁楟枫嘶声的高呼,恒乞儿奔跑间回眸看去,方才痛呼的正是蓝瑚!
她的整个右肩鲜血淋漓,血如泉涌。
隔着衣物看不见到底伤了多少,但那血很快流满全身,把她半边身子全部染红。
蓝瑚身娇体贵,是五人中跑得最慢的,魔猪的那一冲,獠牙差点没把她整个胳膊撅下来。
宁楟枫脚下一转,飞扑去蓝瑚身边,揽住了面色惨白的她。
魔猪一冲不成,回过身来,刨了刨地,再度冲撞。
它对准了受伤的蓝瑚,蓝瑚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刺激了它,令那双眼睛愈加猩红可怖。
“小姐!”紫竹跪在蓝瑚身边,想要扯她走,可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浸透衣服后,连土地都浸湿了。
紫竹动也不敢动,走也不能走,急得哭了出来。
蓝瑚动弹不得,那魔猪冲来,宁楟枫红着眼,拔出身侧木剑,吼道,“孽畜!我和你拼了!”
他举剑上前,对着魔猪刺去,魔猪巨口一张,咬住了剑身,像是啃竹笋似的,咔嚓咔嚓地把那木剑咬断吞下。
宁楟枫一愣,下一刻,猪鼻一拱,把他拦腰挑起,甩飞出去二三丈。
“主人!”凌五心焦如焚,想要去救宁楟枫,却被巨大的魔猪拦着。
紫竹抱着唇色发白、失血过多的蓝瑚,哆哆嗦嗦地浑身发抖。
凌五拿着剑,挡在两人之前,却也是螳臂当车,毫无办法。
恒乞儿看着这一切,嘴角一痒,舔了舔,才发现是刚才蓝瑚被刺伤时溅到他脸上的血。
那血在他舌尖上化开,余下的还沾在恒乞儿的脸上,飘进了他的鼻腔。
鲜血的味道忽地让恒乞儿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他好像在哪里闻过这样的血……
还不等他细想,那撅开宁楟枫的魔猪又朝着蓝瑚冲来。
恒乞儿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孩和强忍着举剑的凌五。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进外衣内侧,拔出一把黑色的匕首。
那匕首通体漆黑,如黑鲫背色;
匕首上烙有金色鱼纹,在白日里熠熠生辉,又似金鲤一般。
它出现在阳光下,纹样折射出暗沉的金光。
停云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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