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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嗯,多谢林大哥。”
繁缕道了谢,因为不能出来太久,寒暄了两句就急着回去了。
林怀看着这女孩子秀秀气气的,繁缕进宫也快要一年了,个子比从前抽条了不少。
十五女儿杨柳腰,面容倒是还带着稚气,家中她这般大的妹妹都已经褪去了稚气,她却看着还显小似得。
其实倒不是繁缕面容显小,而是她在这宫中无需快快长大,学习中馈理家,也不用小小年纪就要嫁人生子,没有什麽太多的烦恼。
按照师父的话,十五岁本就还是个孩子。
繁缕回到自己房间,小半夏的一摸就知道是什麽了,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些不错的布料和丝线,布料里面似乎还包了什麽东西,是一本书。
打开翻了翻,是长安城里时兴的一些花样子,宫里比较闭塞,花样子要找会画的人才能画出来。
繁缕自然也喜欢这些,可大家自己得了什麽花样子都自己藏起来,哪里会给别人。
喜鹊登梅,龙凤呈祥,岁寒三友,祥云瑞气,各式各样的花样子好看极了,这画谱也干净清晰,买来应该不少钱呢。
翌日,就是繁缕的生辰,许医女早就和其他人都说过了,唯独瞒着繁缕一个,若她知道众人这一早起来就为她忙上忙下的,又要推辞了,岂不是破坏了好心情。
吴医女把栀子叫过来,吩咐道:“栀子,你去告诉厨房,今夜准备些好菜来,还有一碗寿面。”
“师父,这样行吗?”栀子有点迟疑的发问,哪有让厨房特意准备饭菜的。
“这女医馆就是为咱们开的,你看她们敢不听吗,快去,别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有个由头好好吃一顿了。”吴医女插着腰,一脸的理直气壮,她还有三年就要出宫了,在这宫里比她们谁都熟,其人尤为爽快。
“师父,这是做什麽?”繁缕这都一天了,看见大家忙进忙出的,几位医女去值房了,问栀子顾左右而言他,问桔梗也只得到神秘一笑,紫苏的嘴巴更紧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师父可算搭理她了。
过了一会,师父说该吃饭了,繁缕一到饭厅发现紫苏,栀子大家都在,桌上满满当当的,难道大家打算一块吃饭?
师父不知从哪变出一碗色香俱全的面,郑重其事的放在她面前,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让厨房的人下了碗面条给你吃,就当作长寿面了。”
繁缕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真的很长很长,虽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一根到底,能够装满一碗,但这也够了。
她才要下口,师傅突然想起了什麽,连忙阻拦道:“等等,还要滚鸡蛋。”
师父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繁缕乖乖站到了桌子边,许含笑开始拿起鸡蛋从头顶开始滚。
先是在右边从头到肩再到脚,而後再从左边来一遍,一边滚鸡蛋,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道:
“滚滚霉运去,滚滚好运来。
滚滚小人去,滚滚贵人来。
滚滚疾病去,滚滚健康来。”
说着,拿鸡蛋“啪”的在繁缕头上轻磕了一下,蛋壳就裂开了,繁缕摸了摸头。
许含笑扬了扬裂开的鸡蛋,喜滋滋的说:“鸡蛋开壳了,就是师父的徒儿开窍了,希望为师的徒儿一直顺顺利利的。”
“来来,快吃了,越来越聪明。”众人盯着繁缕一口一口的吃下鸡蛋,繁缕其实不爱吃粉面的蛋黄,但还是都吃下去了。
一桌的好菜,栀子去的时候点明了吴医女等人要的,厨房的人哪敢慢待,一下午就开始准备了。
猪肉丝炒菠菜,银芽鸡丝,糟香鹌鹑,芙蓉豆腐,油盐炒枸杞芽,火腿笋汤,甜枣羹,糯米排骨,八宝肉圆粉丝汤等等,除了这一桌菜,还有桔梗的师父,林医女不知从哪弄来一坛果子酒。
不过只能她们三个医女喝,紫苏也可以沾一些,剩下三个小丫头就以茶代酒了,栀子无不表示遗憾之情。她也想嚐嚐果子酒的滋味,她师父故意捉弄她,用筷子沾了一点,像逗小孩一样给栀子点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吴医女心直口快道:“今天算是沾了繁缕的光了。”
繁缕故作谦虚,摇头晃脑道:“不敢不敢,师叔谬赞。”说着,还端着汤要去敬吴医女,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吃完饭後,繁缕收拾桌子,栀子和桔梗拉着紫苏到外面问,那鸡蛋怎麽在繁缕额头一磕就开了。
紫苏嗬嗬一笑,才道:“哈哈你们不知道,许医女特意叫我去厨房挑了一个容易破壳的,我可是在那一筐鸡蛋里精挑细选了半天。”

此时繁缕从屋里出来, 看到她们三个嘻嘻哈哈的, 便问道:“你们说什麽呢?”
“没什麽, 繁缕, 今天高不高兴?”栀子过来拉她的双手, 脸色红红的, 笑嘻嘻的摇晃着问她。
繁缕连连点头应道:“高兴呀, 高兴极了。”
“嗯,高兴就好,今天我们有生辰礼送给你。”
栀子像孩子一样摇着她的手, 慢悠悠的说出来这话。
“啊,不用了,咱们还讲这些做什麽。”繁缕挺惊讶的, 随即又红了眼眶, 她爹都不记得她的生辰了,师父她们都记得, 这些都是她无以为报的。
栀子振振有词地说:“一年就一次, 况且这是你在宫里第一次过生辰, 往後你想要都没有了, 哈哈, 就当为咱们三个入宫的第一个生辰讨个好彩头吧。”
桔梗也冲她嫣然一笑, 悠然道:“再说了,等我们过生辰了,你肯定要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又不是白白送给你的。”
三个姑娘欢声笑语, 朗朗入耳,而紫苏靠着栏杆仰头望天上明月,想必宫外那人,也同样在看这漫天星辉,清风明月吧,她在宫里,他在宫外,高墙之隔。
他说过,她进宫多久,他就等着多久来娶她。
繁缕翻开包袱,半夏以前说过,他的这些糕点都是托林大哥给他带进宫的,都用桑皮纸分门别类的包裹起来,有窝丝糖,松子糖,杏仁酥糖,山楂糖,桂花糖……零零碎碎竟然有十来种,有还多她都没有吃过的。
这个送的可太得女孩子的心了,繁缕爱吃甜食的,可女医馆里没有这些零嘴的。
繁缕本想着慢慢吃,又怕这些糖不禁放,坏了就太可惜了,就一天吃两块,日子过得似乎也加了糖一样,甜滋滋的。
桔梗年纪小,底子也比较薄,所以学的很努力,挑灯夜战,繁缕看了都自愧不如。
“哎呀,桔梗,你一直这麽看书不累吗?”繁缕特意过来找桔梗,果然就见她正在看书,推开了房间的窗子,微微的凉风吹了进来。
“繁缕,你怎麽过来了,许医女没让你背书了?”桔梗看她过来,也放下来手里的书卷,起身倒茶,她师父林医女喜欢雅致的花茶,许含笑也是这样。
繁缕嘻嘻笑道:“让啊,就是有时候看得头昏脑胀了,师父说停一停,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消化完前面这些才好学後面的。
桔梗,我看你比栀子还刻苦,别熬坏了身体,你年纪还小。”
桔梗坐下来摇摇头,黯然道:“我本来学的那些字就不紮实,看书其实都有些勉强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学习认字,已经赶不上你们了,”
桔梗和她们比起来,因为当初进宫的时候年纪比较小,所以留在宫里的时间也比她们更长,等繁缕她们二十五岁都出宫了,桔梗至少还要多呆两年。
繁缕知道师父一直都在担心自己日後留在宫里,可是到时候至少还有栀子桔梗陪着她,就是栀子比她早走一年,她也还有一个桔梗。
而桔梗呢,等最後自己走了,就没有人像现在这样陪着她了,孤零零的,也怪可怜的。
繁缕看见桔梗腰间的香囊,似乎已经戴了许久了,也没见她怎麽换过,笑道:
“桔梗,你这个香囊都旧了,我前日刚和师父做了几个,已经配好了香料,你等着,我拿过来送给你。”
桔梗表现的比她想象中惊喜一些,“真的,好啊。”
繁缕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淡绿底绣雏菊香囊,清新淡雅,里面发出淡淡的清香,她指着上面的小花道:“这个是雏菊,你看好不好看,我还绣了一个桃花的,你要不喜欢这个,我给你换一个。”
“就这个雏菊的吧,挺好看的,繁缕你手艺真好。”桔梗表现的爱不释手,繁缕也笑着同她说话。
你取悦亲密的人时,这个人又何嚐不是在取悦你。
繁缕抱住桔梗的手臂,嘻嘻笑道:“桔梗还是你好,师父说现在也就是个手不残的水平,等我以後绣个更好的再送给你。”
桔梗听她抱怨,漾出轻轻笑意,声音淡淡道:“好呀!”
她拿着手里的香囊爱不释手,精致玲珑,不落俗气,香味淡雅清新,闻着很舒服。
她们呀,都要好好的。
三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女医馆的少女们,轻快烂漫的度过了她们的豆蔻年华。
繁花开了又谢,四季轮回,西厂外的西府海棠也越发枝繁叶茂,繁缕自从那次之後,就没有从那条路走过,自然也没再看见那繁盛如天边云霞的海棠花。
紫苏早早已经成为了女医官,也到了收医徒的时候;栀子也将参加今年的女医官的考举,吴医女前不久才离了宫,大家依依不舍了一番;至於年纪最小的桔梗,也开始了对医书最後的巩固。
而繁缕已经成了女医馆医徒里的师姐,少女身姿清拔如兰,亭亭玉立,生得秀雅脱俗,如枝上西府海棠般既香且艳,含了一抹胭脂色,风致楚楚。
许医女在繁缕之後又收了一个十三岁的医徒,名为青黛,平日里师父带着她认字,熟悉基础的医理。
繁缕在这方面天资不错,学的又比较紮实,只需要再好好打磨打磨,一般的时候都是师父在教青黛,她在旁自己看书。
日子也并非那般顺利,偶尔也会出一些意外。
这天傍晚突然下了暴雨,天黑的如墨汁一般,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繁缕带着另外几个年纪小的医徒从外面回来,各自怀里抱着书卷,撑着伞打着灯笼。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往女医馆走,毕竟这天色浓如酽墨,太骇人了些,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色都被这墨色吞噬了一样。
这时突然有女孩子止了步,拽了拽繁缕的衣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地上,瑟瑟发抖道:“繁缕姐,姐姐,你看,那里是不是躺了个死人。”说到死人的时候,她差点咬了舌头。
“啊……”
几个姑娘也跟着定睛看去,果然就见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肩膀上还插着箭羽,瞬间吓得骇然惊叫,瑟瑟如小鸡仔的缩着一团,不过再凄厉的声音,都被这暴雨声湮没了。
“谁,谁过去看看?”
一行人腿都软了,我推你,你推我,愣是没有人敢过去,可这条路是会女医馆的必经之路,总不能陪着那“死屍”站一夜呀。
“别慌,我过去看看。”
繁缕是这里最大的,她当即抬手把书塞给一旁的小宫女,自己撑着伞走过去,小姑娘吓得不轻,扯着她的衣服不让过去。
“繁缕姐姐,太危险了,别过去呀!”
“没事,我就去看一看。”繁缕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提了一只灯笼慢慢走过去,这微弱的光火在雨夜里根本什麽都不算。
“啊!”
繁缕一看那满身是血的人,身上还插着箭羽,吓得尖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才敢蹲下去凑近了,看清楚那人的衣裳样式是宫里的人,腰上落下一块腰牌,繁缕拿近了灯笼照着,才勉强看清“西厂”两个字。
有人问她:“繁缕姐姐,这麽样?”
“别怕,应该是西厂的人。”
繁缕也具体没见过西厂的人穿什麽样子,这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不是死了。
繁缕离近了一些,把伞罩在那人的身上,颤颤的伸出手在他的鼻尖晃了晃,一片幽凉,没有气息一样,又在脖子的脉上探了下,没有死,繁缕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人若死在女医馆外就麻烦大了。
她找了招手,一个胆子大的女孩走了过来,就听繁缕对她道:“看来这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你们回去叫人把他抬回去。”
听了这话,女孩子们争先恐後飞快的跑掉了,谁也不会肯留在这里,太恐怖了。
不一会,繁缕手里的灯笼就被雨打湿,灭了,眼前一片漆黑的墨色,什麽都瞧不清楚,她蹲在这人的旁边,打着伞,其实一半肩膀露在伞外都淋湿了。
她其实也好怕,只是那麽多女孩子,只好极力保持冷静,装作大胆镇定的样子,她现在连发抖都不敢,在这里陪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怎麽还不来人,难道她们回去没说吗,繁缕不由得猜疑不定,这一瞬的想法,下一瞬又立即否定。
时间越来越久,只有瓢泼的大雨声,恐惧在心头渐渐蔓延,雨水洇湿了衣裳,发丝冷冰冰的贴在皮肤上,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冷还是怕。
她有些埋怨自己方才脑袋发热,干嘛要强装胆子大留在这里,此时也不能一走了之。
恐惧的泪水隐隐含在眼眶里,她可真想一路狂奔回去,但看这人奄奄一息的样子,繁缕咬了咬牙,继续陪着这个人一起等。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掉,终於远远的看见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雨幕中渐渐靠近,那些人手里抬着木板过来。
繁缕这一刻欣喜若狂,不由得低头对那人喜悦道:“救你的人来了。”救她的人也算是来了。
她都快怕死了。
许含笑也知道这件事了,她见繁缕一直没回来,又突降大雨有些担心,便站在门口等。谁知就看见一群莹莹光亮从黑色的雨幕里出现,她跑下去看,却没有自己的徒弟。
从女孩子惊慌失措的言辞里得知,女医馆外有人受伤了,繁缕让她们先回来叫人。
许含笑让紫苏安抚下这些女孩子,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而这边繁缕直接就近叫人,把这人抬进了女医馆的外院房间里,有吩咐人冒雨去请太医来。
夜雨倾泻,晚上太医院的太医们差不多都回家了,只留了一两个轮值的太医,今夜只有一位路太医,大半夜的派人请了过来。
路太医湿了半身衣袍,过来一看,直接哎呦一声,惊道:“哎呀,怎麽是西厂督主?”
繁缕也悚然一惊,随即就想要过去探头看看,这位传闻中的西厂督主长什麽样子,不过路太医没给她这个机会,抓紧字迹潦草的开出一张方子,让繁缕去抓药救命。
“这丫头,赶紧去药房按房子抓药,得先把毒性压下去。”贸然拔箭恐怕伤了心肺,怕卫衣支撑不住。
繁缕听了吩咐,只得撂下手中的东西,拿着药方子打伞跑去药房取药,路上一样黑漆漆,她跑的气喘吁吁,好几次踩到泥都差点栽倒,一路跌跌撞撞。

第10章 照看
好不容易冒着倾盆大雨, 跑到了药房砸开门, 大半夜的被凿门自然不高兴, 故意慢悠悠的过来开了门, 又不耐烦的问干什麽, 繁缕今天吓得不清, 心里也憋着火气。
一听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 更是火气蹭蹭往上涨,“哐当”一声重重的推开了门,直接进去将手里药方“砰”的一下拍在柜上, 脸色铁青,当即指着他们的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道:
“我告诉你们这群蠢货, 这是路太医给西厂的人开的药方, 再敢耽搁时辰,想死就趁早滚蛋, 别脏女医馆的地方。”
那些人哪里见过繁缕这副严词厉色的模样, 又听说是西厂中人的药, 顿时不敢多言, 抓药的动作比以往神速了十倍, 看得繁缕是目瞪口呆, 生怕抓的晚了,就会被弄死一样。
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蠢人。
药房的人恭恭敬敬的把包好的药递给她,繁缕冷哼一声, 把药抱在怀里, 开了门想也不想就往外冲。
药房的人在後面看着繁缕很快就消失了,才道:“看来,真的是西厂的人。”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仅得罪了医徒,还得罪了西厂。
繁缕怀里抱着药往回跑,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撑着伞,打着灯笼的人,繁缕疾步过去,问道:“师父,您怎麽来了?”
许医女看她落汤鸡一样,把她怀里的药都拿了过去,说:“怎麽身上都湿了,你把药给我去煎药,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
“是,师父。”
繁缕终於回到了清秋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头发散落,鬓发掉了下来湿答答的黏在脸上。
拿着干暖的巾帕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湿乎乎的脸也终於干净舒服了,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翠袖白裙,这是师父亲手给自己做的,绞干头发後换上了,头发也只潦草的梳拢到後面,垂至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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