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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皇后温柔娴淑(一梨春)


沈灵姝已经看见了堂内沈济漆黑的脸。
回头看着义正严词,善良乖顺的好弟弟。
“……那阿姐先谢谢你啊。”
春桃和云月颤颤垂头站立在檐下一旁。
沈济则阴沉着脸坐在堂中央。旁边是管事李叔端着木托。木托上枕着玉绸,玉绸上放着沈家小孩闻风丧胆的“家法”棍。
沈灵姝一声“阿耶”喊出口,看见“家法”咯噔了一下。
……以往沈灵姝也常翻墙偷溜出去玩。但被阿耶逮住,顶多只是嘴上说着要家法伺候训斥几句,哪次会真拿出家法来?
“阿耶……”
“跪下!”沈济怒斥,拍案而起,“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吗!你现在还敢随便往外跑!?王家小儿昨日才被断了一只胳膊,现在还卧榻半死不活……”
沈灵姝小声:“那是他罪有应得……”
“胡闹!”沈济大怒,“如今王家紧锣密鼓要抓凶徒,保不准黑白青红不分做出什么疯事来。你这个节骨眼还敢扮男相溜出府耍!你是担心你一个脑袋不够掉是吗!是成心要气死阿耶是吧!”
沈灵姝乖怂地直摇脑袋,抬手将自己唇上的假胡须给拿下来,跪得安安分分。
“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倒是还心大天大的不知怕事!家法来!”
沈灵姝瞪大眼,“阿耶……”
管家李叔迟疑:“家主……”
“拿来!”
沈灵姝慌措:“阿耶,灵姝知道错了……灵姝下次不会了……”
“下次,怎还有下次!下次你脑袋都不知道能不能在脖子!”
沈济棍子才刚拿到手。沈灵姝一骨碌爬起来往柱子旁躲。可怜巴巴。“阿耶,我真知道错了……”
沈济不为所动。“给我过来,跪好!”
就在沈灵姝慢吞吞,委屈地挪走过去。
得了沈怀安小厮通报的沈夫人出现了。一声呵斥,快走上前就夺过了沈家主手里的竹棍。“阿郎这是在干什么!”
“娘,快救我!”沈灵姝跪下,又立马一骨碌爬起来,躲到沈夫人身后。
沈济:“夫人你不知道她……”
“灵姝再怎么玩闹,你也不能真拿棍子打,她都多少岁了!家主不心疼我心疼!”
“她那哪是玩闹,她是不知安危!现在外头什么情况……”
“外头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上来就要打要杀,你干脆连我也一起家法解决得了!”
“夫人……”
沈灵姝躲在沈夫人后面松了口气。顺带给沈怀安投过去一个“虽然阿姐刚才骂你白眼狼,但你现在是阿姐的救命恩人”的充满感激的眼神。
沈怀安:“……”
十三岁的少年转开了脑袋,背手于檐下,仰头望月,不轻不重叹了声气。
闹剧到最后以沈灵姝被沈家主禁足一月的处罚结束。
沈灵姝夜里偷溜就只有春桃知道。但见小婢女喊冤哭诉,沈灵姝也了怀疑人告密的疑虑。毕竟春桃云月替自己瞒了许多次,不可能偏偏就这次才告密。
沈灵姝特地收买了家仆,才得知了那晚有人给阿耶书房扔了纸条告密。但具体是谁,没人知道。
沈灵姝只能气呼呼在心头记下一笔。暂表不谈。
沈灵姝就这么老老实实在府待了五天。又坐不住了。
外头,王家派人大量官衙查案,甚至动用了自己府中私养的亲兵,结果仍旧没能找出断了儿子胳膊的凶徒。
而王玺的胳膊因送回晚了。请了各坊行医都没能接上。连太医都无济于事。
王家家主大发雷霆,为此还就地斩杀了好几个郎中。
现在出坊看,还能看见肃容披甲的王家亲兵在巡查。仗势排头比晋朝皇室出行还壮阔。
到了第五日。月明星稀。
沈灵姝没耐得住手痒,悄悄换了男装,这次她连春桃跟云月都瞒了。从房中后窗翻了出来。贴着墙角,找到了自己的备用出府狗洞。
沈家主那日一怒之下,虽然没有家法伺候沈灵姝,但下令将沈灵姝庭中贴墙的高树都砍了,杜绝沈灵姝爬树翻墙的路。
沈灵姝吭哧吭哧爬出狗洞。
半个身子刚出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面靴子。
沈灵姝抬了头。
一道高大的人影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人影漆黑,却能看见伟岸的轮廓。
沈灵姝又眨了下眼,这次看清人的面貌。
袴奴长裤束进黑底皂靴中,曙白内衫外是深青半臂,腰间配扣着匕首和囊袋。
黑纱幞头罩冠一头乌发,露出一张凉薄冷淡的脸。
不是卫曜是谁。
“你……你怎么在这里?”沈灵姝吃惊。但也就楞了下,继续争分夺秒爬出来。“卫……裴小公子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干什么?”
女娘胳膊肘撑地,吃惊的小脸染了几个灰手印,估摸是抬手擦脸无意沾上的。脑袋上的纱帽因碰到狗洞顶而歪斜了一角。此刻正吭哧吭哧爬着狗洞。
卫曜:“……”
卫曜眼色复杂甚至古怪。
沈灵姝胳膊肘撑着地面吭哧又爬了半身出来。
还要继续,脑袋忽然被一宽大的手掌按住。
“回去。”
原是卫曜蹲了下来。掌心抵着她的额,不让她继续前进。
沈灵姝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卫曜:“爬回去。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沈灵姝:“戌时啊。”
“既然知道。”卫曜蹙起一双凌厉冷酷的剑眉,“谁家女娘会在这个时辰出府?”
沈灵姝:“我哪知道。”沈灵姝拍开人挡自己脑袋的手,揉了揉额,还要爬出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张官牌。
那是长安巡街的武侯牌。
沈灵姝瞪大眼,借着月光也看清人身上的服饰,不正是巡视武侯的官服吗。“你当官啦?”
长安武侯铺一到宵禁后便会出来巡逻,管理治安。虽然是个连小官都称上的巡逻兵。但每月也有几串铜钱拿。足以温饱。
等等……
沈灵姝不悦:“等等,我又没犯事。我是出府,又不是出坊。你是武侯,也不能管我出府啊。”
“没有哪个女娘这个时间会出府。”还是爬的狗洞。卫曜顿了下,说,“要么现在爬回去,要么由某通知沈家主送你回去。”
沈灵姝气呼呼,瞬间明白了。“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坏无赖给我阿耶告状!”害她上次差点被“家法”伺候。沈灵姝气得两颊圆鼓,不情不愿往回爬,嘀咕。“无赖汉,腿长我身上,你管不着……”
“某见小娘子夜出一次,便抓一次。”

沈灵姝气坏了。但在人一双漆黑冷酷的眸子直视下,只能憋屈地爬了回去。
沈灵姝钻了回去,气呼呼爬起,还能看见卫曜停留在狗洞外的黑靴。
沈灵姝拍扫着身上的灰土草屑。忽杏眸一转,做着大步离去的脚步声,又悄声弯身折返,蹲点在狗洞旁等那双靴子离开。
等了片刻,等来了卫曜冷淡的声音。“小娘子似乎想让沈家主来领回去?”
“……”
沈灵姝嘴巴一扁,扔掉了身上做掩护的枯枝草叶。冲着狗洞墙当做卫曜就是一脚。两颊气鼓忿忿地转身折返回屋。
沈夫人夜醒,披了外衫到女儿屋中探望。见人乖顺地抱着枕头睡熟,替人掖了被角,心下欣慰。回屋了便和沈济感叹:“大娘子懂事了,自己管得住自己,听劝着呢。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要家法伺候了……”
睡迷糊中的沈家主嗯嗯连连敷衍了几声。翻个身又睡迷过去了。
春桃和云月也讶异。
因为小娘子已经十日没夜出了。难道家主砍树还真有成效了?
府中各人有各人的乐见其果。
沈灵姝则有苦难言。
她挑了各种时辰钻狗洞。次次钻,次次被卫曜逮住。沈灵姝就剩这么一个出府的门路了。气恼得被抓时,杏眸瞪着人一次比一次圆。
卫曜的眉更是一日皱得比一日深。
沈灵姝好话说尽也没用。冷面无私的人一点情理也不讲。不仅让人爬回去,还扔下了句还有下次便把狗洞给填了。
沈灵姝气得牙痒,但奈何卫曜是真能做得出来的人。
忿忿回屋睡觉的沈灵姝盖好被子:卫曜还能天天住他们沈府外头不成?
沈灵姝不爬狗洞了。
她当夜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既然卫曜天天蹲守在他们沈府外头,那她不从沈府出去不就得了。
沈灵姝第二日就央求着沈夫人说服了阿耶,要去林府和林君熙过一夜。千求万求,才让沈济松口准许了,但得带上春桃和几个护卫。
林府住在开化坊。
沈灵姝差了家仆给林君熙传信后,一早就收拾了行囊,带着春桃和几个随从入住了林府。
哼哼,卫曜能在沈府蹲堵着她,难不成还能分身在林府外堵着吗?
沈灵姝喜滋滋。甚至特地带上了夜行换穿的男装。
因为这几日被卫曜耽搁,她已经四五日没去崇贤阁了。
沈灵姝好不容易在赌坊戏楼混了两三日,跟王家下僚的几个纨绔子弟取得了攀上话头的关系。结果还没等她继续打探王家的消息,就被半路杀出来的卫曜断了计划。
林府的戒备森严。但林君熙提前打点了侧门的看守,沈灵姝换装后便光明正大地从侧门出府。林君熙也想一并随闺友夜玩,但前些日因疯马受了惊吓,这些日汤药吊着,身子尚虚。过了戌时一刻,便忍不住打盹。最后只能作罢。
长安宵禁的暮鼓敲响。各坊坊门逐一地闭了起来。
现在去亲仁坊的崇贤阁显然是来不及了。
但王家的狗腿下僚又不是只有一个。沈灵姝早就调查了几个嘴巴不严实的纨绔子,跟踪了一些时日。发现各坊的秦楼楚馆都有过他们的身影,开仁坊的花月楼就是他们常聚焦的地方。
坊内热闹异常。偶尔有披甲带盔的佩刀士兵穿行而过。
王家迟迟未能逮捕到折断王玺胳膊的凶徒。王家亲兵已经嚣张到遍布穿梭在各坊各市之间。
沈灵姝到花月楼时,也眼尖地看见了好几个腰间悬挂着王家兵牌的披甲亲兵。站岗一般散在花楼各处。这是连风月所也不放过啊。有不满的行客扫兴离去,店家也是愁容不敢言。
王家最近查凶的动静很大,已经闹得其他本在看热闹的世家不满。查凶便查凶,把私养的兵调到长安来,是几个意思?
在茶楼画舫,也又百姓文人议论此事。
沈灵姝就爱凑这个热闹。
买壶小茶,津津有味地听着几个文人政客当着王家亲兵的面,慷慨激昂地斥责阴阳乱臣贼子。“蝇虫小儿,叮龙吸虎,大肚吸饱,佯装龙凤。岂能龙哉,破肚破脑,可笑!可笑!”
更有激昂文人当场背起了《讨贼檄文》:“……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朝权,威福由己; 时人迫胁,莫敢正言; 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火,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馆、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父嵩,乞臼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 剥狡锋协,好乱乐祸。……而操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①怜我大晋,马狗成群,曹贼甚多!”
暴脾性的文人,卷着一张三寸不烂舌,从皇室骂到四大门阀家,骂得狗血淋头,无一幸免。
周围呼声有之,默然有之,嘈嘈杂杂,百感皆存。
沈灵姝拍案叫好,恨不得当场给赏。“妙,说得太妙了!”
楼内四角站如松的王家兵们充耳不闻。
但是几个王家下僚的纨绔不悦了。但也料想自己此时对呛这些文人,口舌上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见王家兵没有动作,便也忍着不快,转移阵地。
沈灵姝听着文人不分敌我的骂街听得津津有味。
眼瞧着那些纨绔要转移阵地,沈灵姝恋恋不舍的也起身要跟上。刚一站起,目光忽然扫到门口进来的卫曜。
人着深青武侯服,如隼丹凤眸子往堂中一扫。
沈灵姝立马一激灵蹲到了桌子下。
旁人奇怪:“丁兄,怎么了?”
“可是吃坏肚子了?”又一人看过来。
“嘘嘘——”沈灵姝紧张地伸着手指放唇边让人噤声,一边小幅度但着急地挥扫着手,让他们别往这边看。
旁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识趣转开眼。
沈灵姝从桌腿子边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瞅卫曜的位置。
发现人正在和站岗的王家亲兵谈话。并不注意这里。
好咧,大好机会。
沈灵姝猫着腰穿过一座座茶桌,快速直奔花月楼侧门逃离。
等出了花月楼。
沈灵姝才敢直起腰,心有余悸直喘口气。
随后才望着花月楼的门扇,哼笑了声,得意离开。
沈灵姝记得那几个隔壁桌的纨绔离去时,提到了紫云阁,应该就是他们的下一个地点。
沈灵姝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帽冠戴正。抬眼望星星辨认方位,沿着坊巷子走,走一半,忽然听到了齐整响彻的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么有规模的脚步声……沈灵姝猜测可能是王家巡逻的亲兵队。王家的亲兵现在可是谁见谁愁。在街上随意逮人询问,若答不出来或者回答不满意,就将人带走好好审。惹得整个长安的百信皆是愤言。
若沈灵姝在这个时刻被发现。月黑风高,鬼鬼祟祟独行一人。定会被逮住一番审。
沈灵姝望前望后,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两边都是巷墙,除了直直两个巷口,根本没有躲藏之地。
就在亲兵的靴子在巷口拐角踏进时,忽不知从哪伸出来一双手捂住了沈灵姝的嘴巴。
随之拖入一院。
整齐有力的步伐行过。整个巷子都在震动。
沈灵姝吓住。隔着一墙听着亲兵行过,两手紧抓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月牙从乌云外露出一角,沈灵姝惊恐抬眼,和卫曜冷冰冰看下来的视线对上。
沈灵姝:“……”
沈灵姝蔫了。
整齐的亲卫兵行出巷子。
沈灵刚想透口气。
便听巷子传来了说话声。
位于王家亲兵队行过后。是两个男子的声音。
“……家主也有难处,还望三郎体谅。”
“体谅?王玺犯蠢,为一个蠢货动用王家兵不远万里来查个断手案?”一声讥嘲的冷笑,“洛叔,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王家兵必须调出长安。阿耶还嫌其他世阀对咱们的防备不够深吗?皇帝虽然无用,位置还摆在那。难不成凶徒未抓到,要闹得皇室脸面尽失,鱼死网破,等着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家主糊涂,洛叔不该如此。”
稍息沧桑男声道:“老夫有愧未能劝住家主,家主其意也是为了维护王家的威势。”
“他只是怕自己坐不上那真龙位罢了。今有敢当街断王家子胳膊,明天便能有造反到家主头上。他不就怕自己威严不足么……洛叔,大兄勇而无谋,家主年老体衰,二娘迟早是外人,叔伯弟兄贪心有余,魄力不足。……您服侍王家这么多年,还认识不到真正该侍的主么?”较为年轻的男声悠悠然说着,语气里皆是倨傲。
沧桑的男声久久没声。
“洛叔,要想王家兵长驻长安,王玺就不该只断胳膊,只有断脑袋……其他世家才能真正体谅家主的不易。”
两道落于王家兵后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灵姝却是从谈话中认出了巷中对话的两人。王家三郎王瑾。沈灵姝并不熟,前世只见过几面而已。只知道是个肤色过分白皙,眼神阴沉得像居住洞穴多年的蛇眸一样的男子。是王家兵的率兵主将。常年在外养兵,不常回长安。听两人内容,竟然氏王瑾要拉拢自家父亲的幕僚。
不得了。偷听了个大瓜。
没想到王家内部斗争这么激烈。
王家家主怒的不是小儿丢胳膊,而是自己丢颜面。而王瑾更狠,竟然要做掉自己亲弟的脑袋上位。
沈灵姝啧啧称奇。
感慨后,又看到了旁边不待见的人。
“……”
说时迟那时快,沈灵姝脑袋一灵光,立马张嘴咬住人的虎口。狠狠一口。
趁人松手刹那,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去,便被一只大掌捏着后颈拎回来。
稀疏月光下。
卫曜捏着人的后颈,眸子沉沉,皱紧了一双凌厉剑眉,手背虎口处还留着沈灵姝毫不客气的牙印。
“沈灵姝,谁教你一个大家闺秀可以随口咬人?”

女娘的胳膊细白而柔腻,和卫曜粗粝的掌心不一样。似是一用力,便能刮破了皮一样。
卫曜沉抿薄唇。
沈灵姝转了脑袋过来,面庞明姣圆润,黑葡萄的杏眸水汪汪,纤长的眼睫上下一眨巴,泪珠“啪嗒”便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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