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决没说话,注视钟影的目光笑意温柔。
他给她擦干眼泪,然后去亲她湿漉漉的嘴唇。喝了太多酒,舌尖都变得酥麻,他一点点深吻着她,交缠着她芬芳的唇舌,捧着她脸的手,粗糙温暖的指腹耐心地、安抚似的,摩挲着钟影湿软的面颊。
他吻了她很久,久到钟影都快忘了一开始的愤怒与委屈。
但是快忘了不代表忘了。
于是,吻完,嘴唇还没离开妹妹的裴决就听到妹妹义正言辞、依旧哽咽的声音:“我没有不感兴趣。”
“真的。”哽咽更深。
裴决:“…………”
真是要给她磕头了。
车门打开又关上。
冷气袭来, 裴决揽住钟影肩头。随即,细细密密的发丝拢住他宽阔的手背、坚实的腕骨。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许是有第三人在场。
维港前的哭笑不得似乎只在钟影脸上留下一点潮湿的痕迹,盛夏的热浪里可以忽略, 眼下冷风一吹, 肌肤传递的触感就格外明显。
钟影不作声转过脸,埋进裴决肩窝。肌肤相触的空隙里, 呼吸沾染彼此的体温,又温温热热地贴回脸上。
裴决当然清楚钟影此刻的情绪。
不过他觉得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那个时候, 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这是事实。裴决想,就算强求她的关心,大概只会适得其反。可后来,在彻底失去钟影消息、意识到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过往确确实实地被钟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又想,为什么不能强求。
就像当初阻拦她离开宁江:他向她承诺,永远都不会让钟振及钟家所有人进入她此后的人生——隔着一扇裴决自己锁上的门,他对钟影说。可钟影不愿意。那个时候, 裴决存在的意义, 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钟振。他是钟振一直放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女婿”, 是以后的发家致富之路。
也许是意识到这点,在联系秦云敏的那几年里, 见钟影和不伤害钟影, 成了最折磨他的两个念头。
话说回来——
裴决垂眼看了看怀里抱住自己不作声的妹妹,忍不住想,自己觉得不重要,但钟影觉得重要, 那就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不过,在裴决绞尽脑汁转换思维, 试图抓取妹妹敏感思绪里的一点一滴时,钟影慢慢睡着了。
酒店在半山腰,车子停在近处的公交站台。
裴决直身付款,钟影醒了。
她像是从一场格外疲惫的惊涛骇浪中千辛万苦地回了港,抬头望裴决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十几分钟前的愤怒、委屈与哭泣,当然也忘得一干二净。
裴决:“……”
前头仗势那么大,到头来睡了一觉。
下车又是一阵热浪。
山脚夜色愈深,霓虹的光影落入海港,远远望去,好像海市蜃楼。
耳旁也变得安静许多,虽然虫鸣此起彼伏。拥挤嘈杂的人潮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钟影慢慢走在裴决身边。高跟鞋笃笃的,随着两人的步伐。
过了会,裴决转身摸了摸钟影头顶,“是不是困了?”说着,他背朝钟影蹲下,“上来吧。”
钟影笑,脱下鞋子就去搂裴决。
支棱在石阶旁的路灯映着两人重叠的影子。
“其实没有他们聊的那么有趣。”
稳稳当当走了几步,裴决忽然说。
钟影靠在他肩膀上,扭头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要睡不睡,闻言,神情微顿,没作声。
“合作的航校位于美国最北部,夏天很热,冬天——应该找不到比那个地方还要冷的州了。除了一两个月里比较多的暴风雪天气,其他时候其实很方便我们日常训练,生活方面就……”
裴决语气带笑,话音止住,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但他再次开口,没有沿着一开始的说下去,而是换了句:“适应了之后都还好。就是吃的方面,难吃。”
最后两个字里表达的嫌弃实在明显,钟影忍不住笑。
迷迷瞪瞪的思绪在脑子里划起了船,她听着裴决说话的声音,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
“每天都很累。五点多起床,飞一整天。冬天还好,碰上暴雪就不用飞了。夏天才难熬。挤在那么小的机舱里,又闷又热,下了机舱感觉自己像是从海里出来……”
钟影笑:“就你一个人吗?”
“单飞攒时间的时候是一个人。其他时候□□带着,也会和同学一起。□□比较严格,话不多,看着好相处,但给成绩的时候会让你体会什么叫一落千丈。”裴决微微一笑。
他鲜少开这样的玩笑,别人听着倒不会觉得好笑,只会觉得形势果真严峻。
果然,钟影紧张道:“那你过了吗?”
裴决:“不过我现在在做什么?”真是可爱的妹妹。
钟影:“……”
头顶枝叶繁茂,蒸腾了一整个白天的热气沉淀下来,鼻端闻到带着绿意的土壤气息。
只是四周围拢来的光线实在暗,周遭的一切陷入弥漫的夜色,影影绰绰,只剩隐约的轮廓。
钟影注视裴决侧脸,忍不住凑近些许。他的语气、说话的样子,嘴角偶尔弯起的弧度,还有眼底映出的那一小片明暗,钟影都看得很仔细。
“很枯燥。想家,也想你——”
裴决语气自然,想了想,揶揄道:“我知道你是肯定不想我的。”
钟影没说话,搂紧抱住裴决的手。
只是她一下搂得有点紧,裴决以为她又生气了,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有件事。”
“什么?”钟影闷闷道。
“准备离开的那个冬天,有一阵下了三四天的暴雪。学校发邮件,说和隔壁州接壤的公路发生了交通事故,警车和救援车子暂时开不过去,调飞机也没我们这里快,就问有没有志愿的同学愿意帮助。”
钟影:“你去了?”
“嗯。”
“危险吗?”
“还好。雪已经停了。就是积雪太厚,到的时候都快把车埋了。附近农场弄来了好几辆吊车,我们和医疗队下去救人。十几辆车,后面一辆辆拖,天都亮了。”
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精疲力尽后躺在雪地上,望着天际一点点浮现出火红的朝阳。身后传来喜极而泣的欢呼和呼啸而过的警笛。白雾濛濛的眼前,呼吸里有明显的血腥气,喉咙和鼻腔又干又涩,心脏却跳得厉害。那个时候,脑子里已经想好怎么和钟影描述这件事,只是后来直到回国、去了春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再后来,他自己也忘了。
此刻聊起,激动的心情依旧清晰,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远去。
“回去学校给我们准备了庆祝早餐——”裴决没继续说下去。
钟影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笑着问:“是什么?”
“热的牛肉饼。”裴决面无表情:“以前早上过去都是冷的。”
钟影一下笑出声。她喝多了酒,笑声也明朗,情绪比起往常外放些。
“还想知道什么?”
到了酒店门口,裴决将人放下。
钟影弯腰穿鞋,直起身的时候望着裴决,眉头微微蹙着,半晌,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裴决牵住她手,低声询问。
钟影没说话。
两人一道走进快要冻死人的冷气里。
笼罩来的明亮光线比起山里摇摇晃晃的自然光影,刺眼许多。
电梯前等候的游客意外的多,进去的时候,裴决搂着钟影往里站了站。
钟影靠在他身前,视线落在裴决脖颈和凸起的喉结上,忽然,她自己都没反应,手已经伸过去摸了两下。
裴决:“……”
他低头望住钟影,漆黑眼底有笑意,也有几分钟影根本察觉不到的欲望,然后,他握住妹妹手腕,规规矩矩给放了下来。
钟影:“……”
每层都有人走出去。
等电梯里只剩他们两人,裴决看着她笑道:“想什么呢?”
钟影没吭声。
她一下变得乖巧,任由裴决握着手,过了会,思索着说:“我喝多了。”
裴决笑出声,带她走出电梯:“我知道。”
“那你明天再给我讲一遍。”她低着头对裴决说。
“万一我忘记了呢?”
裴决扭头,注视钟影有些红的面颊和湿润乌黑的眼瞳,一时没说话。
“喝多了就是会忘事的……”
钟影似乎有些歉疚,继续说的时候还是没看裴决,视线盯着红色的裙摆。浓密的发丝垂落下来,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和肩头,珍珠若隐若现,光泽动人。
心口塌陷得毫无预兆。
他注视着她,良久没作声。
裴决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和钟影谈恋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亏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不然这会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于是,成熟且稳重的裴决选择在进门后才把人亲住。
但也没沉稳几秒,在钟影拦住他急躁摸索拉链的手、小声抱怨这件裙子自己还是很喜欢的时候,他竟然昏头地说:“我给你再买一件好不好?”
钟影愣了下,喝多了的思绪确实跟不上裴决发昏的头脑,只是正要说话,半秒没等到回应的裴决还是听了她的,不去瞎弄后背的拉链了,他直接去撩她的裙底。
有那么片刻钟,钟影感觉自己被捉住了。她仰头同裴决接吻,却怎么也站不住。裙摆蹭着裴决坚实的腕骨,撼动不了丝毫。不过这件裙子最后还是完好地脱了下来。那会,裴决算是清醒了点,手上能正经摸到拉链的位置了。
浴室的光洁白柔软,后半夜的缠绵里,钟影趴在浴缸边缘,才想起明天要做的事。
说不清是喝酒误事,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当裴决再次从后颈吻来、她下意识就想同他接吻的时候,钟影忍不住想,哥哥最误事了。
三颗冒着冷气的冰块咕咚咕咚掉进杯子, 玻璃杯眨眼变半透明。
早上九点多,阳光已经足够刺眼。
窗台上一小盆茉莉迎风端坐,纤巧柔美。紧跟着一大束金灿灿日头照进屋子, 犄角旮旯也亮堂堂, 悬浮的尘埃好像装饰的金箔,半空中一闪一闪, 十分好看。
头顶的风扇慢慢悠悠,吊起茉莉的香气。
不一会, 弥漫开焦糖混合牛奶的甜蜜滋味,一杯色泽鲜亮的咖啡端到面前。
钟影撑着额头接过,笑着对程舒怡说:“没注意就喝多了……”
楼下,两辆双层巴士迎面驶过,响声叮咚。
这栋公寓建得有些久,隔音不是很好。钟影进门那会,就听到周围不知哪户人家准备出门过周末的招呼声。隔着条老街,对面一层店铺门口偶尔的洽谈声也时不时传来。
这边大部分是一层店面二层往上住宅的样式。露天的墙面虽然陈旧, 但晨光占得好, 七八点钟的样子, 茶西图澜娅餐厅紧挨菜市场,菜市场正对居民楼道, 热气腾腾的光线就交织在人群里, 比起中心区域的光鲜与繁华,这里的市井气息更浓郁。
“……其实还好。我白天不在家。晚上回来睡一觉。”
“晚上这里还是很安静的。灯也少。不像市区,亮一整晚,吵得人头疼。”
程舒怡盘腿在对面坐下, 喝了口咖啡,见钟影始终懒洋洋的, 好笑道:“真是难得,喝成这样……”
说着,她视线朝几步外的床看去,“去躺会。”
咖啡太冰,钟影抿了口,下秒就跟得了指令的机器人,扭身往程舒怡床上爬。
“我看你这里虽然小,但是……”钟影爬上床,闭着眼揉太阳穴:“很方便。”
“麻雀虽小嘛。”
一口灌了咖啡,程舒怡利落站起,环顾一圈,又去水池边接了点水。
她走到窗台给茉莉浇水,忽然注意到什么,探头往下望了望,过了会,好笑着扭头对钟影说:“你家那位在捞金鱼呢。”
清澈透亮的晨光里,逆着光线的成年男人蹲在满是金鱼的红色塑料盆边,搭在膝上的手里拿着把网兜。住在这边的小朋友不知何时一左一右簇拥了过来。盆里的金鱼五颜六色、种类繁多。小朋友们一眨不眨埋头紧盯。他们手里都拿着早点吃,偶尔指点裴决哪只金鱼没睡醒,这时候下手正好。
他一早将钟影送来,没有多待,送到门口就下去逛了,留钟影和程舒怡在楼上说话。莫名有点像小时候送妹妹去幼儿园。
程舒怡说完,倒是令钟影想起什么。
她坐起来,伸手往一旁椅背上的包里掏了掏。
“舒怡。”
是那张银行卡。
程舒怡转过身,看清是银行卡,神情微怔。
手里的水壶往下滴了两滴水,坠落的间隙里,斑斓的光晕一闪而过。
她身后,湿漉漉的雪团茉莉阳光下格外娇媚。
程舒怡没动,视线落在银行卡上,神色慢慢和往常一样,像是已经明白个中原委,明白这张卡最后怎么又到了钟影手上。
她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明白陈寓年。难道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张卡吗。或许他是不知道的,程舒怡想,大概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钱就是人情,钱可以送出去,也可以退回来。人情也是。
可这是人情吗?
她想起撕破脸之后,宋磊跑到她父母面前说的话,说她早就和别人有一腿,外面一起吃饭,还被熟人看到了——“我就说呢,酒店这么大笔钱,说不要就不要,哪门子关系这么好?”当然,宋磊话没说完,她的父亲气不过这样的人诋毁自己女儿,抄起椅子就丢了过去。
见程舒怡站着不动,钟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程舒怡这才放下水壶,伸手接过卡。
好一会,两人都没说话。
钟影拿起冰块已经融化的咖啡,放到嘴边喝了口。奶味太足,糖也有点多,咖啡的酸苦倒不是那么明显了,喝起来像喝奶茶。
她看着握着卡不知道想什么的程舒怡,忍不住担忧:“宋磊没再找你吧?”
艺术团的阵仗闹那么大,宋磊后面还去了程舒怡家,钟影不清楚他有没有追到香港来。
程舒怡将卡搁到窗台,笑了下:“没有。你别担心。”
钟影点点头。
“他好像工作丢了。”
冷不丁的,程舒怡拿起水壶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句。
钟影愣住:“什么?”
她转过身继续浇水,语气很淡:“以前聚会,加了他几个同事。”
“前阵子有一个的朋友圈瞧着像升职,看下面评论,似乎顶替了宋磊在南州新报的位置。”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钟影咬牙:“恶有恶报。”
程舒怡好笑,扭头瞧她。
视线交错的瞬间,记忆里闪过一个颇为久远的画面。好一会,她独自一人定定地站在阳光明媚的窗前,再次转回头的时候,眼眶不知怎么就有些酸涩。许是直视日光太久。眼前的茉莉露水盈盈,泛起一层层雪白的光晕。
“我记得大学那会,你还夸他热心仗义。”只是未等钟影说什么,程舒怡赶紧道:“他以前是挺热心的。”
她接自己的话接得太快、太急,钟影很快就明白了她此刻起伏的心绪。
钟影走上前,默默抱住程舒怡。
“闻昭组队打校级联赛,缺人,他硬是顶了一学期的比赛,身高也不够,就打后卫,跟着闻昭一起训练。我俩下了课去看。真是被虐得够呛,那个时候……也真是心疼。”
就像冰块堆在玻璃杯里,时间长了,化成一滩水。人也是会变的。程舒怡说的这些,钟影也有印象。只是她早就经历过那些痛苦不堪的面目全非,付出了至亲的代价,现在想起来,心底竟然没有半分对宋磊的怜悯,依然觉得到头来变成的那样一个人,真是该死。
两人说着话,忽然,外面楼梯响起一阵动静。
“是钟伯——”
程舒怡抹了下眼睛,朝厨房走去,对钟影说:“住我楼上。也姓钟,你说巧不巧?我看你们钟家对我有恩哈哈哈……”
钟影微微一愣。
程舒怡火速从厨房抱了一罐糖出来,打开门就追了上去。
全程也就一分多钟。
等她回来,手里已经空了。
程舒怡笑着对坐在床边的钟影说:“很可怜的老人,为了给儿子治病才来的这。”
钟影点点头,没作声。她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
刚才的说话声夹在门缝里,声音十分苍老,听上去确实像一位生活不易的老人。
“……听房东说,他是有老婆的。只是来这的时候老婆跟人跑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闻言,钟影莫名放下心,笑着说:“你别老是打听。”
“我没打听。”
两只空了的咖啡杯倒挂在水池边,几缕水痕沿着杯壁一点点往下淌。
窗外风向转换,茉莉香气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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