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躲闪不及被刺伤了手臂的青年跌进了水池，不小心碰到了贝尔的尸体，更加害怕地手脚并用往后退去。
伤口的鲜血落入水池，将本就沾染血色的池水变得更加浑浊。
他陷入了极度恐慌，如果不是雷蒂娅搭了把手，他差点淹死在不深的池水里。
“冷静点，小家伙，只是一点小伤。”这位女巫摇了摇头，扭头看向库珀公爵，“这可真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奥列文，你疯了吗？”
“这是神明的赐福。”奥列文缓缓抬起头，神色阴翳，“他们必须在一起。”
“贝尔是在结完婚以后死亡的，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只要念完结婚誓词。”
他缓缓露出微笑，将手放在心口，轻声说，“没错，他们都愿意。”
“只要他们已经是夫妻，那就没关系了，死了也没关系……”
莱昂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父亲！”
“陛下，这是一场完美的婚礼。”库珀公爵没有理会其他人，只看向古德里安，“只是在当天夜里，我的女儿不幸感染疾病去世，您觉得，怎么样呢？”
雷蒂娅微微挑眉，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他们之间来去。
古德里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我觉得……很有意思。”
公爵正要露出笑脸，但古德里安忽然扭头看向莉莉安娜，“不过这里还有位正直的骑士团长呢……你觉得怎么样？”
四周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她身上。
莉莉安娜握紧细剑：“我……”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避任何目光，“将以当众行凶的罪名紧急逮捕奥列文·库珀公爵。”
作者有话说：
注①：“当我死时，世界啊！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着：‘我已经爱过’这句话吧！”——伏尔泰《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
◎我无法保证。◎
众人无声对峙，气氛短暂凝滞之后，雷蒂娅轻笑一声，重新戴上帽子，站到莉莉安娜身边，目光扫过古德里安和库珀公爵：“有些东西，太过明目张胆可不行。”
“你们也知道的，这个小家伙深受大贤者的喜爱，我们家又一向放纵后辈，所以……”
她轻笑着眨了眨眼，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顺手抬出大贤者为自己站台。
库珀公爵眉头深深皱起，他下意识看向在场的另一位大贵族代表——银发的法度因·艾恩甚至没有走出宴会厅，依然晃动着酒杯中红绸般的液体，仿佛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才微微抬起头，不甚感兴趣地开口：“请神仆裁定。”
莉莉安娜立刻开口：“我去安排请神仆过来。”
她看了骑士团一眼，艾斯塔沉默地站到了她的身边，琼、庞克、米迪奈特等人也迅速跟了上来，整个骑士团在这个时候，毫无保留地站在了他们的团长身边。
莉莉安娜走出库珀家府邸，立刻安排骑士团成员把现场围住，防止有人偷偷逃离。
虽然在这样的黑夜里，一向惜命的贵族基本不会冒险进入黑夜，但还是以防万一。
她只留下自己的搭档艾斯塔，交待：“你先去找神仆，之后我会跟上来，如果其他人问起，你就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不会有人问。”
艾斯塔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知道你又要做危险的事了，你自己小心点。”
莉莉安娜没有犹豫，和他分头行动，迅速拐入了庄园拐角，确认了那棵七叶树上的符号，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她们约定，贝尔如果成功逃脱会留下的暗号，莉莉安娜给了她一枚备用骑士勋章，能让她在黑夜中行走，从城墙边的暗道——
也就是狗洞钻出去。
这当然有一定的危险，但接下来都只能看她自己了。
莉莉安娜正打算离开，忽然神情紧绷，她觉得有人在身后看自己，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就在库珀公爵的书房里。
她慢慢转身，站在窗前看着她的人没有掩饰的意思——是秋狄夫人。
这位传闻中一直身体不太好的夫人正盯着她，双眼明亮，仿佛从来没有昏沉过，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来送送她吗？”
莉莉安娜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秋狄夫人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你还要找那个雕像吗？”
“跟我来。”
莉莉安娜只犹豫了一瞬，很快翻窗进入屋内，跟着秋狄夫人拐入了一间闲置的房间，和她一起打开抽屉确认了夜神的雕像。
“我会叫人看住这个房间。”莉莉安娜认真点头，“这到时候也是库珀公爵的罪证之一。”
秋狄夫人盯着她：“你会杀了他吗？”
莉莉安娜愣了一下，她能明显看出对方身上对库珀公爵的厌恶。
她从之前发生的种种里，几乎能够确认，奥列文·库珀暗地里持有夜神的雕像，毫无疑问是个思想扭曲的狂信徒，他们追踪的流浪乐师西恩相关的人口贩卖事件，很有可能有他参与。
而之前她和陛下悄悄揣测的，关于他于库珀家夺权的猜想也多半是真的。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卑鄙小人，也觉得他活该被送上绞刑架，但她还是诚实地回答：“我不能保证，夫人。”
“我会尽力证明他的罪行，但在这个国度……大贵族未必会因为这样的‘罪行’受到相应的惩罚，一切都得看神明的意志。”
不止她没有办法保证，就连国王陛下也没有办法保证。
秋狄夫人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安静站在房间中央，似乎打算守着这个雕像，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再做转移。
莉莉安娜很想提醒她这可能会有危险，但还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飞快原路返回，找到了琼和庞克，让他们两人守在这间房间外面，保护好秋狄夫人，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好。”琼没有多问，握着佩剑站在了门前，指使庞克去楼下窗户前守着，防止有人从外部进入。
莉莉安娜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记得琼出身贵族，还是依附库珀家的贵族。
她斟酌着字句：“你不问点什么吗？”
琼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我相信你。”
“等结束之后，我会问你的。”
莉莉安娜露出一点笑意：“好，我该走了，否则艾斯塔都要到钟楼了。”
她一直沉郁的心情稍微转晴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忽然松了口气。
总觉得哪怕在这片黑夜笼罩的国度，未来也不是全然一片黑暗。
她从府邸翻墙而出，朝着钟楼的方向疾驰而去，终于在半路跟上了刻意放慢了速度的艾斯塔。
艾斯塔长出一口气：“你总算来了……”
莉莉安娜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之后告诉你原因，先去请两位神仆。”
艾斯塔抓了抓脑袋，苦笑一声：“但愿两位神仆还没休息，也但愿他们没有起床气。”
莉莉安娜瞥了他一眼：“神仆夜间不会睡眠，白日才会和神明一起沉眠。”
艾斯塔愣了愣，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夜晚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神仆……这也是大贤者教导的知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嘀咕了一句，“仔细一想，身为夜神的信徒，这样的作息似乎也正常。”
他更加小声地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阳光。”
莉莉安娜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压低声音说：“嘘，到了。”
她往前一步，一回生二回熟地敲响了钟楼的大门。
这次打开门的不是侍女，而是神仆安迪。
这位纯白之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会这么无理敲响钟楼大门的也就只有你了，这次你又有什么事？”
她的模样倒是比在众人面前代行夜神职责的时候更加鲜活，更符合她外表的年纪。
莉莉安娜深吸一口气：“贝尔·库珀自杀了，她的婚约者被奥列文·库珀袭击，刺伤了手臂。”
安迪显然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报，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惶恐：“也就是神明的赐婚……没有完成？”
她更在意的似乎是婚约没有完成，难道后续还会有什么后果吗？
莉莉安娜抿了抿唇，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完：“我们将逮捕奥列文·库珀，涉及大贵族的审判，需要神仆见证，请您与我们同去吧。”
安迪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思索片刻说：“审判大贵族……把他们带来，我去禀告神明，开启审判会议……”
“不。”另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亚当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先去现场，我们需要确认。”
“对、对。”安迪飞快眨了眨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看了亚当一眼，“需要现场确认，受害者的伤势，以及……”
“自杀者的姿态。”亚当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莉莉安娜，似乎在审视什么。
莉莉安娜神情没有变化，她并不意外，侧过身带路：“好，请跟我来。”
她相信雷蒂娅做的准备，只要不从她这里暴露，那具尸身应该看不出什么。
算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贝尔应该已经离开了王都。
他们要跟去的话，正好，带他们去看库珀公爵珍藏的夜神雕像，这样才算是证据确凿。
亚当没从莉莉安娜脸上看出什么，缓缓收回了目光。
等到他们去而复返，宴会厅内一片死气沉沉，除了少数几位大人物，多数人脸上都染上了惶恐不安。
两位神仆检查了尸身，果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安迪拧起眉头站起：“是受到夜神惩罚的表现，符合自杀者的表征。服饰……和我之前看到的也一样，是贝尔没错了。”
莉莉安娜心下松了口气，却没敢表露出来。
“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古德里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戏剧最高潮的部分已经过去，我都已经快要犯困了。”
安迪目光投向亚当寻求帮助，纯白的少年略微沉吟，而后开口：“我要见过今天出席宴会的每个人，包括仆人。”
“确认之后，无关者可以离开，不过……”
他不含感情地看向古德里安，“陛下，骑士团长要对奥列文·库珀进行审判，您必须出席，恐怕还不能去睡。”
“啧。”古德里安抱怨了两句，又往后靠进软垫里，闭上眼假寐。
亚当环视一圈：“人都在这里吗？”
莉莉安娜神色微动：“库珀夫人在楼上，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骑士团的人看顾着她，您要去看看吗，亚当大人。”
亚当微微侧目，注视着她，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
显得过于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开口：“好。”
作者有话说：
亚当：我觉得有问题，但我想看看有什么问题。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库珀公爵。◎
二楼房间，琼一直按照莉莉安娜的托付守在门口，没让任何人进去，直到神仆亚当靠近。
琼越过人群看向莉莉安娜，得到她点头的回应，这才推开房门，让众人往里看去。
秋狄夫人安静地站在房间正中，手里捧着那尊夜神的雕像，掌心滴落殷红的鲜血，一滴滴垂坠落入漆黑的神像，立刻隐没消失不见，仿佛被迫不及待地吞噬殆尽。
猩红七目光芒闪动，而身后的八足也像是舒展般微张了一下。
它就像是活的！
莉莉安娜下意识握住了剑柄，想让她和那尊雕像分离，但还是强迫自己停止了动作。
“今天的血已经喂完了。”秋狄夫人微笑着看向库珀公爵，轻声叫他，“公爵。”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公爵身上，他脸色慢慢沉下来：“你……”
“哈。”古德里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一声，“私自供奉神像，这下证据确凿了。”
“正直的骑士团长打算把他现场逮捕吗？”
莉莉安娜抿了抿唇：“……不，与神灵有关，这已经不是曙光骑士团的职责范围了，我们需要把这转交给神仆，直接经由神明审判。”
她瞥了眼亚当。
亚当安静听着，没有立刻表态。
莉莉安娜现在格外怀念起另一位神仆安迪了，可惜她现在正在下面确认每一位现场的宾客。
“这确实需要审判。”亚当朝她伸出手，“请将雕像交给我吧，夫人。”
“不。”秋狄夫人紧紧抱着神像，像是毫不介意它正贪婪地吸取她的血液，“这是公爵的宝物，我不能交给你。”
亚当注视着她的眼睛，只是重复了一遍：“交给我吧。”
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嗡鸣了一声，产生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恐惧之情，秋狄夫人神色微滞，动作僵硬地把神像递了出去。
亚当神色郑重地双手接过神像，雷蒂娅面带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的手段似乎有些过于粗暴了，神仆大人。”
“这是职责所在，夫人。”亚当转过身，没有停留，往楼下去，“请三位家主和陛下尽快前往钟楼，进行审判会议吧。”
“我会让人去邀请大贤者出席。”
雷蒂娅眯起眼睛，忽然扭头瞪了法度因一眼：“讨厌的小鬼，就和你一样。”
法度因微微抬眸，神色未变，像是早就习惯：“这是迁怒。”
雷蒂娅扬起下巴，走到秋狄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她看见对方手腕上依然戴着自己给的手链，但在神仆的暗示面前还是毫无抵抗之力。
……这就是神明赐予的力量。
“真可惜，看来没你的事了。”古德里安半倚着门框，专注挑衅莉莉安娜，对她挑了挑眉毛。
莉莉安娜低下头，没做什么回应，看着满场宾客散去，看着三大家主和陛下前往参加审判会议。
“莉莉安娜大人。”一位侍女走到她身边，露出歉意的表情，“陛下说……您既然这么关心，那就老实在钟楼前等着结果，别想着休息了。”
“哇，真是任性的皇帝陛下。”艾斯塔忍不住嘀咕一句，“我怎么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却只想着挑衅你啊。”
莉莉安娜苦笑一声：“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帮了大忙，我确实相当在意结果。”
“要我们陪你吗？”琼往前一步，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不。”莉莉安娜笑了一声，“如果你们跟着我，到时候反而会给他找茬的机会。”
“只是在黑夜中等一会儿，对娇生惯养的皇帝陛下来说或许是惩罚，但对习惯巡逻的骑士团来说，只是日常功课。”
她轻松地对他们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不用担心。”
不过，即使库珀公爵就这样被带走，莉莉安娜也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总觉得对方或许并不会因此得到多少实质性的惩罚。
钟楼内部，审判会议厅。
这里黑暗得纯粹，没有一丝光线，根本无法视物，只能依靠神仆的牵引，摸索着在黑暗中坐下。
两位神仆低声开始祷告：
“夜神冕下，我们牵引罪人和见证者至此。”
“请求黑夜的主宰，请求尊敬的神明指引我们裁定罪责。”
浓稠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汇聚翻滚，猩红的七目亮起，四周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笼上红纱，略作收敛，勉强能够视物。
钟楼中摆着五张座位，王位于正中，大贤者坐于他的副手处，与法度因略微错开相对，剩下雷蒂娅和奥列文·库珀的座位相对。
只是现在，奥列文·库珀的座位空着，他本人正跪于审判厅中央，收敛了阴翳和冷酷，谦卑地匍匐在地。
两位神仆相对而立，合力抬起了一个漆黑的沙漏，在他们头顶，有一片扭曲的空间。
那里的黑色圆球仿佛能吸引一切光线，只要盯着看久了，仿佛连视线都会被全部吸入。
扭曲视线的黑球中伸出八根细长的黑足，有两根径直从神仆的后颈刺入，毫无保留地吸收起鲜血。而两人仿佛毫无知觉，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祂逐渐显露姿态，有了类人的模样，只是一切仿佛笼罩在轻纱中。性别、年龄、外貌，一切都是模糊的，让人看不真切，只隐隐勾勒出人类的轮廓。
另外的六根黑足于祂身后撑起黑色的圆盘，只有七只猩红的眼睛格外清晰。
没有人敢直视神明，众人虔诚弯腰行礼，称颂夜神之名。
沙漏声簌簌作响，夜神开口：“我已知晓。”
“我已见证。”
“我已宽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