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话题,宋予白都会认真听,他很少发表正面或负面的观点,更多是以一个相对中立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意见,整个状态从容平和,情绪稳定。
只有在她苦恼的时候,会放下筷子,告诉她,要如何一步一步跟老师沟通,才能争取到那个课题出赛的机会。
他开始重新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一个循循善诱的领航者,相比那些被他严苛冷待的下属,这种绝无仅有的细心和耐心,会给裴拾音一种错觉,仿佛她再努力,再主动一些,就能摘到这轮天边月。
吃完晚饭后的半小时,宋予白会在整理餐具的间隙,听国际时政新报。
裴拾音洗完澡抱着布偶娃娃下楼。
当前的时局新闻刚好播到尾声。
宋予白的目光从她刚刚洗好的松软乌发,移到她身上那套新买的睡衣上,很平静地抬眸问:“怎么还不去睡觉?”
同居的这段时间,她在晚上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过分暴露着装,每一套换洗的睡衣,都将“保守”两个字贯彻到底,以照顾他敏感的神经。
裴拾音抱着棉娃娃坐到旁边:“这才几点?”
8点不到,躺床上也是玩手机。
看他调节目,跳入下一个卫视平台的新闻里。
她控制了距离,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远离,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他能闻见,那股熟悉的甜荔香中,混着淡淡的奶香,是她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弥散的香味让人有短暂心驰神往的晕眩。
宋予白起身去厨房洗了樱桃,冲刷到指尖的凉水,给入夏的夜晚降了温。
玻璃果盘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少女整个人的坐姿已经无聊到东倒西歪,霸占了一大半他原本坐着的位置。
“还有什么事?”
她不喜欢看这些枯燥的演播节目,对这些无聊的、事不关己的新闻,向来也没什么耐心。
裴拾音这才有些为难对他举起手里的毛绒玩偶——粉红色的背带格子裙,在腰部开了线。
“要补这个。”
宋予白看着她早有准备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针线包,顿时有些头疼:“你不如等方宁回来,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针线不比做饭。
后者可以熟能生巧,而前者,在他有限的29岁生涯中,几乎没有训练的机会——除了她小学五年级的那次手工课。
裴拾音:“可我明天就要带妲己出门拍照,我们都约好了各自带各自的娃娃,如果妲己穿破破烂烂的裙子出门,我会被嘲笑的。”
在巨大的年龄鸿沟下,宋予白有时候的确不太能理解她们这个年纪的喜好和兴趣——会给不能开口说话的毛绒玩具取专有的名字,也会煞有其事地在咖啡厅里,给这些小东西点上一杯属于它们的热可可。
宋予白不理解,但不代表他不会选择尊重。
皱着眉接过半个小臂长的狐狸玩偶,背带裙的腰带开了线,露出裙子底下毛绒绒的狐狸腿。
裴拾音跪在沙发上靠过来,下巴都快杵到他肩膀,问:“容易补么?”
荔枝的甜香伴着她轻柔的呼吸,像春风拂过他耳廓,微麻的痒意里,是漏了半拍的心跳。
他不是专业的裁缝,当然不能通过检查线头就判断是否能补到天衣无缝。
“得试试看。”
他比她细心,在繁琐的事情也更有耐心,能说出“试试看”这三个字,多半就是“没问题”。
小学五年级有手工课,男生缝沙包,女生做布偶。
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会用旧毛毯做小布偶,会用爸爸的牛仔裤做帆布包,她们甚至会用去年秋天的银杏叶做书包上的布贴。
可裴拾音会什么呢?
裴拾音只会在给妈妈扫墓的时候,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哭,一边在烧给妈妈的纸钱里,夹带自己的愿望卡片。
希望妈妈在天有灵,可以保佑她在手工课作业截止之前,获得一张心灵手巧的体验卡。
结果当天晚上,她没有收获到对应的技能体验卡,反而在月光里,收获了一个年仅19岁的男妈妈。
刚念大一的宋予白,在一盏护眼的台灯下,一边抿着唇一边专注翻看手工书,将“现学现用”四个字践行到底。
而还在读小学的裴拾音,则抱着给对方买的薰衣草安抚小熊,坐在旁边,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事关小侄女在学校里的尊严之战,万能的小叔叔必须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和准备——
也难怪她之前会喜欢他。
雏鸟情结也好,慕强心理也罢。
“宋予白”这三个字,是她人生路上,面对任何困难时的通行证。
她曾经跟卞思妤提过这件小事,当时的好友露出相当不能置信的表情,感慨说果然人不可貌相,堂堂君豫的集团总裁居然私底下这么有人夫感。
她当时翻了个白眼,心想泡不到的人夫,算什么人夫?
“还是像以前一样,我替你穿针对吧?”
叔侄的默契,源自那个学期的手工课。
本来,如果不是因为宋予白中度近视的话,本来这种琐碎的杂活,理论上按他的性格,也会一并承包。
“好。”
宋予白捻了粒樱桃点头应允,然后看她在针线盒里挑挑拣拣完之后,轻车熟路开始穿针引线。
冷藏在冰箱里的莓果带着一丝冻牙的冷意,暗红色的果皮咬开,甜润的汁水化解了夏夜里不具名的燥热。
“我也要吃。”
裴拾音一头捏着针,一头捻着线,很自然地仰起脸看他。
樱桃上的水渍顺着指关节溜到腕骨,凉意瞬间被体温蒸发。
宋予白沉默了两秒,语声平静:“自己拿。”
裴拾音:“这种时候我容易出手汗,你又不是不知道。”
樱桃有水,即使擦干净了,也会增加皮肤的湿度,她一旦起了捏不稳针的头,连拧在手里的线,都会跟着发抖。
“宋予白,”她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撒娇似的催促都带着点小小的不耐烦,“快点,早点弄完,我等会还要上楼打电话。”
她最近跟人煲电话粥。
到晚上11点,路过她房间时,还能听到里面有笑声。
只是像以前一样,举手之劳,细心的、万能的叔叔随手照顾一下侄女的需求。
她只是想吃樱桃。
所以,他没必要为几粒樱桃介怀,也没必要在意在那些笑声里被不经意漏出口的名字。
宋予白抬手,从果盘里捏了颗樱桃,喂给正专心致志盘腿穿针的裴拾音,很自然地问她:“最近都在聊什么,能打那么久的电话?”
带了细梗的樱桃,令他的手指完全不会触碰到她柔软的唇。
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叔侄之间的友善,发乎情,止乎礼——他克制地、绝对不会主动触碰到她。
“也没什么,就是大家在约时间,明年就毕业了,最后一个国庆,计划去哪里玩一下。”
“哪些人?”
“社团里的咯,上学期公演存了不少钱,大四好多人都去实习了,很难再凑不到一起了,就当是一次团建了。”
“打算去哪里?”
第二颗带梗的樱桃被喂到嘴里。
“周榕说。”
饱满的果肉被咬开,于口腔里炸开的汁水让她来不及吞咽,暗红色的果汁液体就从她嘴角溢了出来。
只是她生来唇红齿白,唇角染上任何颜色,都会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靡丽的诱色。
因为急着要跟他说话,她囫囵地将咬碎的果肉吞下去,就着脚边的垃圾桶吐掉果核,注意力却仍放在眼前的针线上。
“可以去周边的度假村住几个晚上,白天可以打球赛艇,晚上可以篝火唱歌。”
身边没动静。
目光却胶滞。
裴拾音后知后觉,穿针引线的手一顿,侧眸,眨着漂亮的小鹿眼,天真无邪,很自然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宋予白垂眸,捻了粒带梗的樱桃发呆,半响,轻笑。
“我担心你看不清。”
樱桃喂给她。
丰沛的汁水再次染上她的唇瓣。
“那又没什么,都是朋友。”
裴拾音应得不以为意。
“真看不见,他们也会帮我的。”
宋予白问:“那你想去吗?”
裴拾音眼睛亮亮的,好奇而忐忑地征求他意见:“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被摁到唇角的柔软纸巾。
薄软白透的纸张很快就被她溢在她唇边鲜红的汁液染色。
纸巾再柔软,也绝非完全光滑,擦拭过娇嫩的皮肤时,能明显感受到纸张表面细微的粗糙颗粒,正在她的唇角来回摁压、摩挲。
尤其是,捏着纸张的人,摁在她唇角的力度,还在加重。
饱满的指腹隔着薄软的纸巾,也有炙人的热度。
即使他动作和目光都很自然,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柔软的唇角,正在他的指下,感受一场不具名的惩罚。
轻微的麻痒疼痛,让她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很快,疼痛离开。
宋予白将被樱桃污渍染色的纸巾,优雅地叠了两下,扔进垃圾桶,然后抬头,对她微笑。
“应该去不了,8月初我们就答应过爸爸,国庆去他那边陪他住几天,你忘了吗?”
虽然遗憾,但也觉得答应了爷爷的事情更重要。
妲己的格子裙开线的部位一共有三种颜色,她已经分别穿好了浅粉色和藏蓝色的线,还剩最后一个缝白色里衬的细白纱线。
宋予白低着头检查玩偶的小裙子,确认是否只有腰部需要缝缝补补。
“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买的?”
“她叫妲己。”
宋予白对她孩子气的执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好, 那请问,这个妲己, 是什么时候开始陪伴纣王的?”
裴拾音:“就上个月底,你还记得那个快递吗?”
当然记得,全副武装的一个大箱子,用剪刀划开胶带,是被精致的蝴蝶结打包好的黑色木纹纸的礼物盒。
这个显眼的礼物,让一个习惯在假期睡到10点起床的人,居然能订好8点的闹钟, 在花园里翘首以盼。
对礼物能抱有这么大的热忱, 典型的小孩子心性。
“谁送的?”
送到嘴边的, 是第五粒樱桃。
同样带梗。
来自少女干净的贝齿熟练地咬住饱满的樱桃肉,捏梗那端成熟的手往后一扯。
两头用力。
“啵”地一声。
没有任何暧昧的接触, 一切的恰到好处,是叔侄之间最和睦的默契。
裴拾音咬着嘴里的樱桃果肉,吸着饱满的莓果汁水, 随口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宋予白垂着眼帘,将湿漉漉的樱桃梗丢进垃圾桶。
“你不说我更不会认识。”
最近几天的晚餐, 已经让他对她的社交圈和关系网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和了解。
裴拾音偏头:“你还不如问是男是女,来得更具象。”
宋予白抽纸巾擦手指,动作一顿,不动声色:“不是女生?”
可能在她房里其他的收纳盒内,还有另一本黑色牛皮封的笔记本。
毫无审美的封面里,夹杂着某个龌龊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又是哪个不知姓名的、道德败坏的同龄人,即使知道她有未婚夫,也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不知廉耻地想要撬墙角。
宋予白烦躁地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平静地抬眸,微笑着问她:“那这次,又是你哪个男同学?”
“你为什么会笃信是男生?”
柔软的白纱细线穿过细小的针眼,裴拾音开开心心地调好最后一种颜色的线长,像是讨要奖励般,冲他扬了扬下巴。
宋予白会意,伸手喂给她一粒樱桃。
随手捻的一粒樱桃,在冲洗时,被水流冲掉了短梗。
拾音像吃前五粒樱桃一样,倾身,主动咬上了他捏着樱桃的手指。
唇瓣擦过他的指尖,牙齿避开他的指腹,咬走樱桃的同时,也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湿热的口腔短暂地包裹住他饱满的指腹,唇瓣含住他的指尖也不过一秒,灵活的舌尖也只是非常无意地舔了一下他的指尖,很快就松开了。
宋予白在本能收手之前,只来得及感受到一丝湿意。
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称得上“轻浮”。
但裴拾音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神态也太过坦然从容,没有似是而非的暧昧,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少女若无其事地吐掉嘴里的樱桃果核,像是刚才只是吃了一粒再平常不过的樱桃。
显得他的在意,都有些矫情。
仅仅只是个意外。
脱离了温热口腔的包裹、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感受到了空调冷风里异样的凉意。
裴拾音抱着白天刚刚被宋予白拿去晒过太阳的抱枕,餮足地往后躺,伸直的长腿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很自然地蜷缩着后退了一寸,克制地不碰到他。
可葡萄似的脚趾,依旧若有似无贴踩在了他的西装裤缝上。
她足弓的弧度柔软,白皙的脚背上有淡色的青色经脉,漂亮得不亚于沾了水的羊脂暖玉上的细石纹。
宋予白能听见自己轻微的、不着痕迹的吞咽声。
几乎是下意识,不受控,他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脚,冰凉的赤足,像刚刚踩了霜雪。
她从小就容易四肢受凉,一切越界的触碰,也只是因为他对她有最基本的、出于道义上的关心。
是叔叔对侄女的呵护。
仅此而已——
寒从足起,一旦在空调房里吹冻了着凉,感冒会让体弱易敏的她头痛脑热,吃不下饭。
宋予白拿了沙发上的毛毯替她严严实实地盖好赤足。
柔软的毛毯也将两人不存在的接触隔开。
三八线外,是安全距离。
“是女生啦,她去游乐场的时候,排了好长好长好长的队才买到的,还特地给我拍了照。”
重新躺回到沙发里的裴拾音,双脚被裹在暖融融的毛毯里,拿手比划了一下照片里壮观的队伍。
宋予白垂着眼帘,一手抱着妲己,一手捻着穿了白纱线的针,放松的唇角微弯:“那是该谢谢她,你给她回了什么礼?”
宋家家风严谨,君子之交,讲究礼尚往来。
裴拾音从玻璃果盘里拣了颗樱桃:“她拜托我顶替她相一次亲,我答应了。”
锋利纤细的绣花针尖挑进左手食指的指腹,挑破了针眼大小的一点皮,没出血。
宋予白目不斜视,注意力仍在勤勤恳恳缝里衬,口气却很不认同:“她在唆使你撒谎,欺骗他人不可取。”
裴拾音为他不合时宜的道德感叹气:“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她懒得去,就让我帮忙咯。”
“毕竟,”少女盯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咬紧的下颚线,有明显肌肉鼓动的痕迹。
她在继续进攻和后撤防御两个选项里,举棋不定。
“跟人吃顿饭而已,这种小场面,我完全应付得来。”
宋予白放下针线,认真看她,语重心长:“拾音,作为你的长辈,我不希望你擅自冒用她人名义,去做这种可能会让自己名誉受损的事情,尤其是,你现在还有婚——”
裴拾音立刻用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达咩”的手势:“请不要在这么和谐的晚上,提到那个名字。”
“但我答应你,这就拒绝她,可以么?”
她很乖。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易挑战他刻板的原则和底线。
不会试图改变、纠正、违背他的三观和处事准则。
她会尊重以及照顾他的道德感。
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像潜伏在亚马逊森林里的凶莽,对无知无觉的猎物一击必杀。
“但是如果,她希望我陪她相亲,可以么?”
宋予白想了想,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让步:“可以。”
很自然的一个晚上。
很自然的一段对话。
很自然的新闻播报走入尾声。
心灵手巧的小叔叔缝好了里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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