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盖头所掩下,垂眸见得伸至眼前的大掌,白如玉的指节修长有力,正向着她张开。
耳畔似闻低沉微哑之音,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听见过的一样。
“南栖,为夫来接你了。”为夫二字似是酝酿了许久,从唇舌绽开,苏透了人心。
南栖伸出了手,指尖轻轻搭在了大掌上头。
十指若青葱,皮肉匀称,指骨漂亮纤长,但落在郎君掌心却显得那般娇小惹人怜。
二人掌心互触,十指相扣。
南栖亦被带着起身,感受腰间传来的一抹炙热,是郎君要扶着她出轿门。
虽看不甚清,但就着他的提醒微微低下头,跨过抬轿的横杆亦顺利地出了轿子。
外头天光大亮,耳边还传来外围的百姓嬉闹惊叹声,绣履结结实实地踏于铺着的红毡绒团花纹地毯上。
南栖因今日起的过于早,一路坐着轿子悠悠晃晃.晃着的神回来了。
她要嫁人了。嫁入以往十余年想也不敢想的五姓高门。
饶是心性手段都过人的南栖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被紧紧握着的指尖微微颤着。
衣袖垂落,牵着她的大掌温热干燥,宽而有力,让她发颤的心渐渐安了下来。
要从正门跨火盆而入,南栖瞧不真切,却还是抬起了头,辨别着兰陵公府的大门。
依稀还记得那日大雪,乘着寒酸破旧的马车来临安投奔姨母,车夫将马车赶向了西侧的角门,走的那一日,她亦是从西侧的角门出去。
如今,她能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入。
掌心被托起,喜人讨喜的声音亦在前边儿大声念起:“请新娘跨火盆,来年添财又添丁。”
火盆是为了讨个吉祥做做样子,里头烧着的上好的银丝炭。被下人掩了些灰,瞧着红红的烧得旺,却不会起半点火星子。
“莫怕,某牵着你。”郎君低沉却温柔的声音轻轻从耳畔传来,不知为何,大好的日子,南栖眼眶发酸发湿。
许是不敢信她这般的人也能寻到爱她,将她捧在手心的人。
为了不叫他察觉出异样,轻轻地应了声。
软软的声音似有哽咽,如猫儿挠了心肝,郎君面上眉梢轻轻蹙了蹙。手上握得愈发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人。
见萧二公子将新嫁娘一路扶着进了府门,二人衣袂相贴,凤冠霞帔与吉服披红相得益彰。直至见不得了人,百姓开始起哄,说这新郎官如何爱新嫁娘。
说着说着有妇人动了手,或拧着自己的丈夫腰间,或掐着耳朵。嘀咕着不如人家生的好看,不如人家位高权重便罢了,寻常竟还敢吆三喝四对着她。家中的汉子自是连连讨饶。
一时外头又叫又闹,为这好日子更添了几分喜意。
放于寻常无人敢在朱门前喧闹,今日是主家大喜,下人们也热得看热闹。又依着吩咐散了拨喜钱。
绿墨便跟在二人后头,亦步亦趋。
见郎君一路扶着小姐,面上未有不耐,反倒放慢了脚步就着小姐的步伐。
小丫鬟笑了,圆圆的脸上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喜悦与松了一大口气的圆满意惬。总算,小姐熬了十余年,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想必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放心了。
入了府,便往太夫人那去。
高堂上坐着太夫人李氏,看着早已出落成人中龙凤的孙儿牵着新嫁娘的手放慢了脚步走过来。
不同于下边的崔氏面色微微有些恙色,她身上矍铄的气头倒是慢慢去了,慈眉善目了起来。
娶叶家的姑娘也不错,圣上对他们这些五姓氏族是越发看不顺眼了。捧的愈发高,日后摔的愈发狠。
世袭罔顾断然是不能了,唯有顺,才能好好的将百余年的荣耀延续下去。
太后娘娘,她那庶妹,已动了让萧家尚公主的心思,打的正是衍儿的主意。也不知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她尚且对当年那件事记着仇。
依李氏看来,多半是圣上授意。
听得衍儿南下归来,大张旗鼓的寻一女子,家世低微,其父名不见经传,此事才作罢。
时势也,叶南栖合该入萧家。
越想太夫人越觉得南栖合适,貌美家世低微,只要乖巧听话不惹事便好。不然又进一个高门的儿媳,同是大房,这中馈大权却落在大儿媳妇手中,日后相处久了总有龃龉。
换了叶南栖便无这问题,且她是个拎的清的。
思及清瑶,这月里总是断断续续病着也不见好。看来过段日子得去皇觉寺捐些香油钱了。
太夫人李氏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这些日子累的很,精神头也大不如前。
崔氏闹的别扭她晓得,却也不打算去劝了,只望她借着这次的机会能多想些,想开。日后她去了,这后宅看似小,却处处关系着前朝,除了清瑶,还得再多个人掌着。
太夫人半点没考虑柳氏,那咋呼性子能理好自家一亩三分地便不错了。
南栖不知几拜之间,上首坐着的太夫人竟想了这般多,还对她改了观。
收了太夫人送的大红封和一对体己的龙凤玉镯,南栖甜甜道谢。长媳要稳,次媳讨喜些也无妨。
她都想好了,大嫂那般好的人,日后好好与她做妯娌。至于中馈大权南栖半点没有想染指,能住这锦绣窝,日日想花银子便花银子,想玩什么吃什么随着心意,只要管好她和衍哥哥的院中事,躺平不香吗。
来观礼的宾客甚多,甚至太子裴玉着私服亦至。
旁的人或许不认得他,萧家的人却皇室的张张面孔记得深切。
就算对南栖不满,这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进来的儿媳妇,得体的人家都不会在今日吉时刁难。
崔氏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心中有些膈应,招了手将早早备下的厚礼送了过去。南栖照旧接了甜甜道谢。
伸手不打笑人脸,直到新嫁娘被送入新房崔嬷嬷低声附耳于她,人才回过神来。
喝了口案几上摆着的早就凉掉的茶水,冷水入喉,崔氏到底是起了身去与前来观礼的命妇们寒暄。
而礼堂角落一侧,为着喜庆在白衣外头套上了件紫衣的萧铎看着太子身旁如芝如兰,半点不因对面是大邺储君,未来的皇而发怂,反倒神态自若,浅浅说着话的二哥,握着酒盏的手无声地慢慢收紧。
南栖将左手中攥着的喜果搁置在床榻旁的矮几上。
红盖头未掀开, 她被带着走向厢房内。是以未看见那张以金丝楠木为材雕琢精致的拔步床。
床阔,可容身四五人。木料含着金丝,如绸缎般泛着光, 雕着鸟兽虫鱼, 闲暇时还可细细把玩。
南栖在床榻边坐下,只觉身上硌得慌, 伸手一摸抓出把红枣花生桂圆等物。被指派到院中伺候的刘嬷嬷当下便笑道:“夫人好彩头,一抓便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圆圆满满。”
府上的下人会说话,张开便将人哄的心里舒坦。
绿墨还未动,她便上前去献殷勤,将床榻上硌着南栖的物什往里头拨去。确保主子坐着舒适后才往后退去。
南栖唇边勾起抹笑, 饶是看不清容颜, 那露出的白皙精致下颔也能瞧出美来。
“嬷嬷原先是哪里伺候的, 唤什么?”不轻不重的声音还带着股慵懒妩媚, 但无端地便叫刘婆子不敢小觑。
忙直溜了身子笑道:“老奴夫家姓刘,夫人便唤老奴刘嬷嬷吧。原先是在大夫人院内伺候着。这不,夫人新婚身边也没个经事的,大夫人便派老奴来了。夫人有何话吩咐老奴便是。”
原来是崔氏派来的, 南栖知道她这个婆婆好脸面,这等关口不会叫她难堪的。
大夫人身边的婆子,大厨房总也得多卖几分面子。绿墨一路跟着她, 早上起的比她还早,从城西随送嫁队伍一路走过来。
正好留在屋内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也算作休息。
刘嬷嬷说完话躬身低着头, 一时未等到吩咐,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床榻边沿坐着的那女子。
凤冠霞帔,大红嫁衣裹着的那身段, 腰肢细细,上头隆起一道惊人的弧度。
“刘嬷嬷,那便劳烦你了,去大厨房端些吃食来。”正看着呢,听得说话声刘嬷嬷连忙搓了搓手道了句是。
怪道向来清冷的二公子动了凡心,这般女子她见了也心头欢喜。
绿墨见她低着头就要出去,上前说了几句夫人想要吃什么。见她连连点头都应下了才放了心。
看来大夫人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小姐。
日常琐事看似不打紧,实则最是重要,婆媳二人面上过得去,下人也不敢拿乔,这日子便过稳了一半。
厢房内没有了旁人,南栖伸手将红盖头撩了起来,露出里头精致的娇靥。
她看着这屋内的摆设,奢华内敛,指尖触过床榻。尚是料峭微寒的春日里这木竟泛着融融暖意。
绿墨摸了摸桌上的茶水,许是郎君心悦小姐,上了心。这茶也是温热的,沏了盏茶过来递于南栖道:“小姐,奴婢看二公子是将您放在心尖上疼的。听说这拔步床是金丝楠木造的,不仅能驱虫,还冬暖夏凉呢。”
这样的好东西以往在江南叶府是听也没听说过的,绿墨打心眼底为南栖高兴。
掌心摊开,忆起牵着她的手放的郎君,南栖唇边浮起抹淡淡笑意。
她在临安没什么相熟的人,早就做好了与绿墨一齐在新房内待几个时辰的准备。未曾想到有人会来。
烙色今日也穿的喜庆,丫鬟服外罩着银红色褙子,小跑着从外头进来撩了帘子道:“夫人,大公子夫人来了。想见您陪着您说说话。”
得了允后烙色去外头将人请进来。
等待的功夫,南栖思及卢清瑶,身份高贵,清清冷冷,当真称得上是五姓贵女。她为长媳,在前边帮衬着大夫人,本可以不用来的。
如芳园内她问南栖与萧衍的事可是被迫的,若是她能帮忙,花灯节落水她亦私下送了白银百两。回忆起和卢清瑶有关的桩桩件件事都可看出她是外冷内热之人。
门边的帘子被丫鬟掀起,走进来个人,一袭冰蓝色如意云纹锦缎裙,腰身空落落的。罩着件织锦镶毛斗篷,整个人风一刮便要倒了似的。
不同于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美,她苍白的面容呈现出不正常的病态。
南栖想起身见礼被卢清瑶身侧的饶芙阻了,抬眸便见卢清瑶瘦弱苍白的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娴静而美好:“弟妹,如今该唤你弟妹了。”
“你新婚,我该给你添妆,前些日子病着出不得府去。今日来补上。”女声轻轻柔柔,饶芙递上一方木匣子,沉甸甸的。
绿墨接过,小心收着了。
南栖依旧起身福了个礼,面上挂着甜甜的笑:“南栖见过嫂嫂,有段日子没见,嫂嫂怎就病的这般重了?近日可好了些?”
关心她的人南栖并不想说些长袖善舞的话,走时是听说卢清瑶病了,但却不想过了这般久还未好。
往日身子好好的如今病的瘦脱了形,南栖直觉有异,是以直接问道。
饶芙搬来了屋内的绣凳,离着床榻不远不近摆着,后扶着卢清瑶坐下。
后者病重,面庞白皙接近透明模样,可见如玉肌肤上头的青色血管。她坐下后眉眼柔和,较之以往少了几分清冷傲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柔弱。
似是想说话,刚张口又开始咳嗽,以帕掩嘴,脖颈上的青筋浮起。难受极了的模样。
饶芙从随身带着的白玉瓶内拿出个小药丸,让她服下,才好了些。
缓过气来卢清瑶见着南栖面露担忧,问她可还好接了话茬道:“让你担心了。你也瞧着了,我这病着就不与你靠得太近了,以免过了病气。”
说了一句话卢清瑶似是有些累了,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饶芙拍着她的后背替她答道:“回夫人的话,我家主子也不知为何身子越发虚弱,太医和府医都瞧过了,只说风寒入体细细将养着。这养了许久您也见着了,身子愈发不好了。”
说得伤心处,饶芙是真为卢清瑶伤心难过,低下头去憋住眼泪。
“饶芙”卢清瑶蹙了眉,止住了她的话。
弟妹大好的日子说这些话不是招晦气吗,她赶忙看向南栖道:“别听她说这些。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是来贺喜的。”
南栖示意绿墨去取个暖手炉来,见卢清瑶面上真切,不在意道:“嫂嫂多虑了,南栖不在意这些。倒是太医如何说,要吃多久的药能好全。”
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内划过忧虑,卢清瑶知道她当初没看错人,南栖是报之以木桃投之以琼瑶的人。
她今日来此除却道贺却是还有私心。
摇了摇头道:“太医来瞧过了,只说风寒入体引起咳疾。我的身子我知道,怕是好不了了。”
这时绿墨拿来手炉,递给卢清瑶,指尖触碰到她的手,入手冰凉,实在不像正常女子该有的温度。
如今初春二月了,不该这样冷的。
卢清瑶低着头,娴静温婉的模样如临花照水。本来清瘦的下巴如今越发的尖了,骨上包着层薄薄的皮。
南栖不忍,不忍好生生且以往待她好过的人就这般不明不白病逝,见她面上苍白了无生气。南栖道:“嫂嫂,你还有爱你的夫君,懂事的潭姐儿。怎就到了如此地步,定是太医有不察的地方。”
卢清瑶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我就与你说了。外头只当我是风寒卧病在床。这也不知是什么怪病要夺了我的命去。如今为了潭姐儿我能多熬一日是一日。”
许是害怕,许是不敢奢求。她漏过了南栖话中提到的萧珏,似乎是下意识避开。
活着只是为了女儿罢了。
她费力地转了转身,看向布置一新,满是喜意的新房,眸中晃过些过往思绪。
龙凤双烛明晃晃的灯火落在她面上,添了些暖意:“南栖你很幸运,有时我真羡慕你,有这样视你如珠如宝,爱你如命的夫君。二弟冷心寡情,除却对你是例外。”
许是许久未吐露真言,卢清瑶说着面上稍显落寞。
“嫂嫂出身高门,自小过的日子是南栖想也不敢想的。你与大哥成婚五载,琴瑟和鸣,南栖还要向你讨些经验呢。”她说的是实话。
簪缨贵族的嫡女,自小定是如掌上明珠般被疼着宠着,一直身居高位,又岂会知道如她这样蒲草般漂泊无倚,抓着一丝机会便要紧紧往上爬的人,过的有多殚精竭虑。
卢清瑶轻笑,说了以往的事。
南栖静静地听着,才知道卢清瑶的苦楚。年少时被同为姐妹的卢琅意处处打压,嫁了人后夫君心上人竟还是早已成了孀妇的妹妹。
五载未娶许是为了等那人。
不知不觉南栖便理解偏了,但也差不多知晓了卢清瑶的日子不好过。
人人都有苦楚,她动了动唇瓣便也不再劝。万一,万一嫂嫂这病萧珏是知道的,她捅了出去岂不是坏了事。
聪明人都是看破不说破的。
人来了一会儿便走了。
绿墨想起大公子夫人临走前求着夫人日后能照拂潭姐儿一二,不由心生感触:“这卢夫人也是可怜人。往前奴婢只瞧得见人前光鲜亮丽,不知道后头藏着的心酸。”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刘嬷嬷的声音。她从大厨房端了吃食来了。
想到她是崔氏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南栖伸手扯下被掀开的红盖头。刘嬷嬷提着木质大食盒进来了。
捡了好克化带水少的几样,绿墨伺候着南栖用下。
此刻黄昏已过,夜愈发的深了。
到了时辰,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待郎君从前边儿归来。
前边宴席酒过三旬,萧衍寻了空处便从前院抽身。沾了酒意的漆眸眼尾微红,看了眼廊下挂起的灯笼,知道时候已是不早了。
踏着晚边雾气,郎君腰缠玉带,因着大跨步走动,隐约吉服下的腰肢劲瘦有力。
将要踏近院子,他垂首嗅了嗅身上有无酒气,确定不会熏着人后推开紧阖的门扉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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