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旧看静王不喜,冷声道:“那把琴,她当真不要了?”
“公子,少夫人并未意气用事,还请公子体谅少夫人苦心,况且小公子即将出世,眼下多生事端,会令少夫人担忧的。”
正在李鹤珣沉默之际,静王冷冰冰的目光看向他,“李大人还有事?如今你夫人都以此物逼本王退一步了,你还不走?”
他话里的嘲讽并未被李鹤珣放在心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官今日前来便是想告诉王爷,十日之后登基大典,新皇年幼,王爷作为新皇长辈,朝中重臣,届时十五皇子的安危,便交由王爷了。”
话音落下,静王才明白李鹤珣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是想试探他有无登位之意,若有,这些禁卫军便是将他困在王府的人,若无,那自是两相安好。
他从前竟不知,李鹤珣此人竟也有如此野心,扶植表亲上位,谋得那滔天权势。
他并未应承,也没拒绝。
那皇位他本就从未消想过,只是不想在李鹤珣面前落了下乘,也不愿让他得意,是以他冷漠的看着他,“李大人说完了?若再不走,本王指不定便改了主意,到时候,你夫人的好意可就白费了。”
“本官自不会让她的心意落空,还望王爷好好护着这把琴,否则今日之情形,本官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静王如今是有兵权在身,可那些权不过沧海一粟,还威胁不到国力与他,自是不必放在眼中。
清执雅正的公子微微颔首,转身欲要离去,静王瞧着他离开的身影,那股子不甘心来回翻涌,他忍不住道:“李大人,本王这双眼睛,时刻都会盯着你,望你当真如李家世代那般为国为百姓,若你将来被本王抓住把柄,新账旧账,本王定会一起算!”
李鹤珣并未理会他的大放厥词,同归言上了马车后,将禁卫军撤去。
归言不可思议道:“这样便解决了?少夫人的这把琴,竟能抵过乐安郡主的命!”
李鹤珣缓声道:“乐安与判臣勾结是事实,静王虽爱女心切,却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他与我作对,也不过是为了出心中那口气罢了,不会当真要我的命。至于那把琴……或是他走下的台阶,也或是他太过在乎,可以抵过他心中的积怨,令他暂且放下。”
归言似懂非懂,“所以公子才叫属下莫要冲动,是因为公子知晓王爷不会要您的命。那少夫人的琴,不是白……”
李鹤珣轻描淡写道:“若她后悔了,再想法子拿回来便是。”
马车行驶在最热闹繁华的东街,路过酒铺之时,浓郁的气味从缝隙中溜了进来,李鹤珣突然道:“等等。”
“公子,怎么了?”
“府中的黄酒没了,去买一些,再买些蜂蜜。”
归言左右瞧了瞧,然后指着自己,“我?”
“不然?”
晚间炎热,沈观衣肚子月份大了,总是腰酸背疼的睡不安稳。
半夜腿上抽筋,脚趾不小心夹到一块硬物,顿时疼的她睁开了眼,眼尾冒着泪光,她借着月色瞧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李鹤珣,你有病是不是!”
正阖眼浅眠的男子顿时睁开眼,哑声道:“怎么了?”
“睡觉你都绑着两个沙袋,我的脚好疼,疼死了!”
干燥的手掌顿时将她闹腾的脚握住,温柔的摩挲,“方才伤着了?”
她拿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恼道:“你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摘了,我不喜欢。”
他瞧了一眼沈观衣愈加显大的肚子,低声哄道:“知道了,你别恼。”
他认命的起身,乌发从肩头吹落,衣衫松散,隐隐露出左侧白皙分明的锁骨。腰间的沙袋他早已系习惯了,眼下将东西取下,反而觉着有些不适。
李鹤珣重新躺下后,对上沈观衣仍旧瞪着他的眸子,知晓她还有话要说,“还要什么?”
“想吃清蒸鱼。”
李鹤珣沉默片刻,抿唇道:“我让厨房给你做。”
他再次起身,穿上外衫,从一旁拿起烛灯便要出门,却听见沈观衣缓慢的来了一句,“要溪亭湖里的鱼。”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如今是子时,溪亭湖在十里之外。”
沈观衣侧头看向他,她自然知晓眼下不妥,可她想要,“不可以吗?”
盈盈月辉下,她藏在昏暗中的模样泛着一丝朦胧的美,仿佛无论她所求之物是什么,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到她跟前,还怕她不想要。
李鹤珣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他捏紧了手中的烛灯,深邃漆黑的眼眸遥遥看了她一眼,只道了一句,“等着。”
半夜三更,归言从被窝中起身,听李鹤珣吩咐完之后,只觉着他疯了,“公子,如今是子时,您就没劝劝少夫人,她……”
“她如何?偌大的李府,连她想吃的鱼都做不出来?”
归言与李鹤珣无声对视,半晌后归言移开眼,咽了口唾沫,得,反正他家公子早就昏了头,子时吃鱼算什么,前些日子还要饮酒呢。
要不是公子想尽法子给她找了些旁的逗趣玩意儿,指不定府中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模样。
就在沈观衣昏昏欲睡之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香气四溢,她迷蒙得睁开眼,瞧见李鹤珣坐在桌边,桌案上放着一盘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沈观衣披着外衣起身,自从有身孕后,她总是有想要吃的食物,若吃不到便抓心挠肝的,吃到了便异常满足。
李鹤珣蹙眉瞧她,忍不住叮嘱,“慢些。”
替她拍着后背时,余光不小心瞧见小窗旁的矮桌上空空如也,而从前,那里放着她的凤楼月,沈观衣咽了一口鲜甜的汤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那把琴,为何不要了?”
沈观衣其实也颇为不舍,可她这一世本就对那些事并不执着,当初李鹤珣想要时,她不也起过给他的念头嘛,如今用它来安抚静王,也算有所用。
更何况……
“静王对我娘爱慕多年,瞧着倒也真心实意,那把琴在他手上,想必他也会珍惜。我娘生前没能得到的爱护,死后未必不能。”
沈观衣咽下鱼肉,眼下吃了东西,心情甚好,也不吝说两句好话,“当然也是想要护着你。”
李鹤珣瞧见她嘴角边的水渍,轻轻抬手拭去,“为何想要护着我?因为我是孩子的父亲,还是因为我能给你想要的,或者是,你待我的情意,也与我待你一样?”
沈观衣心情好, 想要哄着一个人的时候,定能将其哄得心满意足。
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在对上李鹤珣幽深认真的双眸时, 那些话忽然被堵在喉口,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双眼睛看她时的眼神,像极了前世的李鹤珣。
只是那是双过尽千帆, 收敛风华后的沉稳,而这双眼睛属于一个少年,真诚炙热,让她的心尖一烫。
话到嘴边掉了个头,“我自是喜欢你的。”
李鹤珣抿唇看着沈观衣愈加美艳的容色, 手指从她的腮边轻轻放下, 没有打扰她继续用膳。
最初相见时, 她便是个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的姑娘, 婚姻情爱如吃饭喝水一样挂在嘴边,她对他说过喜欢,对宁长愠也说过喜欢。
于他乃是承诺之言的话,对沈观衣来说, 却只是动动唇,不知有几分真心。
那双望着他的杏眸清澈干净,如海中东珠, 天上明月,很美,可眼底却似乎封着一堵厚厚的墙, 没人能穿过那堵墙, 被她真正看进眼里,放在心上。
沈观衣见李鹤珣忽然垂下眸子, 仿若在外威风凛凛的雄狮,回家只能委屈巴巴的低头舔舐爪子,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李鹤珣。”
她故意放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气,“我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是如他一样,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的喜欢吗?
他对上沈观衣略带笑意的眼尾,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高兴。”
“时辰不早了,用完早些休息。”
沈观衣知他心中藏了事,而那些事应当也与她有关,可他既不说,她便也不会问,甚至有些害怕他剖心析胆,两世为人,她向来喜欢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她夹了一筷子鱼喂到李鹤珣嘴边,“那你帮我吃些,早早用完,我们就能早些歇息了。”
过晚不食的教条似乎被他放到了脑后,不想驳了她的好意,他微微张口,含下沈观衣喂来的食物。
十五皇子登基为帝的那日,万里无云,晴空碧日。因年幼,由内阁辅佐,其李家长子李鹤珣代大学士一职,入阁辅佐新皇。
旨意下达之际,震惊众人,虽大学士一职不如大理寺少卿品级高,可内阁不似寻常,新皇年幼,朝中大事还是由内阁裁决,如此,谁能不说他明降暗升,风头正盛。
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不服之人定在多数,可碍于新皇乃是李鹤珣一手扶植,且李家势大,除了那些言官直臣,其他人便是心有不满,面上也不会露出半分。
沈观衣从探春那儿听到消息之时,略有恍惚。
从前她只知晓李鹤珣清风朗月,君子有道,在仕途上该是一帆风顺,最终成为史官笔下的贤臣,为李家世代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世虽不知为何是那副模样。可这一世,她从初始想要让走他该走的路,不利用他报仇,就想着或许会有这一日。
他如今不用那些凌厉手段,依旧是世人眼中李家高不可攀的重臣。
沈观衣望着瞧不见尽头的天,掌心轻柔的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眉眼弯起,眸中是她也瞧不见的柔意。
从前李家便就是上京庞大的世家,自李鹤珣入阁后,想要与其搭上一二的更是不计期数。
连向来与旁人不怎么来往的沈观衣都收到诸多请帖,不是赏花便是诗会,她瞧着烦闷,便都交给探春去处理。
渐渐的,京中传闻颇多,说是李家少夫人不见外人,定是出了什么事,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愈加绘声绘色,说的仿佛瞧见过似的。
茶坊中,几名进京赶考的学子凑在一处,听的津津有味。
“你想啊,那可是如日中天的李家,且李大人至今不曾纳妾,若换做任何一个贵女,都巴不得多赴宴,好炫耀一二,可她一个不见,你说她不是不能见人,还能是什么?”
另一人驳斥道:“万一人家少夫人不是这般势利的女子呢,你当人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样。”
“我怎么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女子汲汲营营一生,为的不就是个荣华富贵吗?男子的宠爱自然也是她们攀比的一环。”
穿着锦衣华服,瞧着比旁人稍显贵气的男人言辞凿凿,“至于男子,那该是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做一代贤良忠臣,千古留名,就像咱们李大人一样。”
众学子眼中迸发出一丝光采,似乎瞧见了自己未来在朝堂上叱诧风云,弹指间论治天下的场面。
“你们自个儿想想,若你们走到如此地步,后宅的女子能整日在家,不去外面被众人捧着恭维着,你们能信?”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不对劲,那李少夫人到底出了何事?”
锦衣男人左右瞧了瞧,忽然挥挥手,示意他们将头凑近些,他将手放在嘴边虚虚遮掩,小声道:“据说啊,是容色受损,见不得人啊。”
“啊?”学子惊呼。
男人顿时斥责,“你小点声,这可是我前两日才听来的消息,保真,你们别出去乱说。”
众人连连点头之际,忽然听见一人道:“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们抬眼看去,正好瞧见穿着飞鱼服,佩刀站在跟前的男人,几人面色大骇后,只见方才与他们振振有词的锦衣男人错了一瞬,随即道:“哥,我就是在此与好友闲谈,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
“可你们口中议论的乃是大学士,当今圣上的亲表哥,你们嫌命长了是不是?”说罢,他对着几人挤眉弄眼,模样滑稽。
他们顺着视线朝着茶坊二楼看去,只见太傅身边跟着一位芝兰玉树的公子,瞧着打扮并未有什么着眼之处,可那温润如玉的眉眼与站在太傅身侧依旧不弱半分的周身气度,瞬间让锦衣男子想起来一个人。
他连忙拉住几人,小声道:“那便是李大人。”
李鹤珣今日见太傅与朝事无关,只是因当初沈观衣在张府出事,太傅心中有愧,多次想要与他说起,都被他私下婉拒,今日答应见他,不过是因为张夫人从前生产时命悬一线,最终却被太傅救了回来,沈观衣生产在即,未雨绸缪才能让他心中稍微平稳一些。
与太傅别后,归言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李鹤珣刚上马车,锦衣男子便追了出来,却被归言拦住。
“什么人?”
锦衣男子连忙道:“我是秦侍郎家的三子,我、我有事要与李大人说。”
归言余光瞧见了一眼并未掀开的幕帘,振振有词道:“我家大人还有要事,你若有事便上府中递拜帖。”
“啊?我已经递过了,可是……”
递过拜帖却没见到人,那便是公子并无兴致见他,归言神情更加冷硬了几分,“若无紧要事便让开,大人还要去——”
话音未落,便见一婢女从不远处走来,归言顿时错愕,“你怎么在这儿?”
探春没有理会他,对着马车遥遥施礼,“姑爷,少夫人说她想去瞧瞧今夜城外的灯会。”
下一瞬,李鹤珣掀开幕帘,蹙眉道:“胡闹,她如今能是四处乱走的身子?”
探春并未将他的斥责放在心上,继续道:“所以少夫人说,让您陪着她。”
归言忍不住替他家公子说话,“可是晚上圣上宴请,公子去不了,你要不劝劝少夫人,让她改日——”
“改日少夫人或许便不想看了。”探春白了他一眼,随后看向李鹤珣,“姑爷,少夫人难得想出门瞧瞧,您若不应,她又该恼了。”
“知道了。”李鹤珣无奈的捏上眉心。
探春心满意足的回府复命去了,归言颇有怨言的看向李鹤珣,“公子,您这般纵着少夫人,她日后更会无法无天的。”
少夫人那性子,管不得,管厉害了,便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可若是纵着,便只会让她气焰更胜,恨不得骑在公子头上去。
李鹤珣瞧他一眼,归言顿时萎靡下去,公子又不是他说什么便会听的性子,只能在心中埋怨一二。
因少夫人要去灯会,该布防的地儿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否则少夫人出事,公子定会如先前对付乐安郡主那般,不管不顾。
归言回头,见秦三竖着耳朵迟迟不走,顿时没什么好脸色,“还不让开!”
马车走后,秦三连忙回到茶坊,将方才所听之言,一一告诉了好友。
“传言都说李家少夫人貌若天仙,李大人这般的儿郎都能为其倾倒,那该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不是,秦三,你方才不是说那少夫人毁了容貌吗?李大人怎会……”
秦三兴致勃勃,“我不也是听说嘛,那少夫人吵着闹着要去城外的灯会,咱们今夜也去瞧瞧,正好看看那些传言到底熟真熟假。”
“行了,爹最近正为你的婚事焦头烂额呢,你能不能消停点,到时候稍有不慎得罪了李大人,咱们家都得跟着遭殃。”穿着飞鱼服的男人蹙眉警告道。
“大哥,你放心,我们就是去热闹热闹,能出什么事。”秦三压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我瞧李大人是个会心疼人的,若那少夫人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是个美人儿,咱们家也算是知晓李大人的趣好了,说不定能投其所好呢。”
随即又道:“若少夫人如坊间传闻那般,毁了容貌,李大人仍旧如此待她,这才不太好办呢……”
秦三转动着眼珠子,随即对着身边几人耳语几番,自信满满的道:“今夜,都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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