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衣提醒道:“殿下也别忘了我方才要的结果。”
二人相视一笑,孟清然心情甚好的转身回去帐篷。
这么些年,她好不容易遇见个脾性还不错的丫头,更何况这人还是李鹤珣的夫人,既能得个一手消息让府里那些吃白饭的先生有新的故事可写,又能与这丫头聊些外人看起来离经叛道,却实属常事的风花雪月,她怎能不高兴。
这头,沈观衣嘴角的笑意还未落下,转身便对上了李鹤珣冷飕飕的目光。
她笑意未减, 就像往日一般,从不知何为心虚,大剌剌的问道:“大夫如何说?”
李鹤珣脸色阴沉, 似乎想问什么, 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或是想要开口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沈观衣念在他受伤的份上, 不想再折腾她,笑眯眯的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夫君放心,我才瞧不上别人呢。”
温热馨香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李鹤珣猛地后退与她拉出距离, 眼神冷凛, “你——”
“李鹤珣, 我可是在与你好好说, 你若是要不识好歹,我也就不客气了。”沈观衣一看他那副模样就知晓他要做什么。
今日他本就令她不是很高兴,眼下她都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他为救她受伤的份上, 不与他一般计较了。
他若还要拿出什么大道理来斥责她,她可就要闹了。
更何况,他耳朵都红了, 装什么。
沈观衣嘀嘀咕咕的从李鹤珣身边走进帐篷,与长公主的奢华不同,这里简陋干净, 一眼便能瞧见四处有什么。
比起李鹤珣这里的质朴摆设, 她更欣赏孟清然的帐篷。
沈观衣慢悠悠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热气升腾, 她刚抿了一口便瞧见李鹤珣从外面进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前来看望的太子殿下。
沈观衣眉梢微挑,双手捧着热茶,习以为常的瞧着这一幕。
要不说上京清流世家那般多,李家却首屈一指呢。
一点小事不但惊动了长公主,还让在猎场中的太子回来亲自看望,整个上京,也就李鹤珣有这独一份儿的殊荣。
但比起前世整个皇室为之颤栗的场面来,眼下便算不得什么了。
沈观衣起身对太子殿下施礼后便坐至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李鹤珣如何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打发走。
孟朝脸上的担忧如有实质,“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等孤回京便让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你瞧瞧。”
“多谢殿下关心,臣身上的都是小伤,不必了。”
李鹤珣的冷淡疏离之色让孟朝沉默半晌,“澜之,你可还在怨孤?”
“臣不知殿下所说何事,臣又为何胆敢怨恨殿下?”
孟朝长叹一声,“自阿意走后,你与孤便生分了许多,早知如此,当年孤就应当坚持让你进宫伴读,也省的阿意最终落到个那般结果。”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回道:“殿下说笑了,此事早已揭过,臣不敢怨怼。”
见他不似有异,孟朝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孤知道,只是当年是孤护不住阿意,孤心中有愧,怕你也怪孤,生生淡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沈观衣瞧着提起李鹤意却仍旧面色从容的李鹤珣,忍不住要腹诽他一句心思深沉。
前世她便知晓李鹤意对李鹤珣来说是什么份量。
如今看孟朝恬不知耻的提起,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后来只是让他被罢黜砍头,都是便宜他了。
眼瞧着李鹤珣愈加不耐,沈观衣也觉着太子有些烦。
道貌岸然,话里话外都不动声色的往人心窝子里戳。
她平日里折腾李鹤珣便罢了,别人凭什么?
沈观衣低头左右看了看,将放在桌案边的药碗用手肘越推越远,最终’啪嗒‘一声落地,惊扰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孟朝不悦的看过来,不等他说话,李鹤珣便率先将目光从药碗上收回来,眼睫轻闪,看向沈观衣,“可伤着了?”
沈观衣顿时捂着手臂,潸然泪下,委屈巴巴,“好烫,夫君,我疼……”
“殿下,我家夫人伤着了,眼下看伤要紧,下官改日再去拜访殿下。”
孟朝不愿走,“一点小伤罢了,孤让太医过来看看就是。”
李鹤珣面色凝重,“殿下有所不知,臣妻娇气,她受伤时若臣不陪着她,定会让臣吃不了兜着走。”
沈观衣:?
孟朝:……
还欲说什么的孟朝,嘴唇嚅嗫了半晌,在对上李鹤珣与沈观衣二人浓情蜜意的对视后,无语的拂袖离开。
他来时脸色有多着急,走时便有多难看。
任谁好心好意的来瞧伤势,到头来却被对方委婉赶走,脸色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更何况这人还是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太子殿下。
孟朝走后,李鹤珣行至沈观衣面前,见她仍旧扁着嘴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真伤着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方才那种情形,他自然不信她当真被烫着了。
只见先前还包着泪的姑娘眼下哪里还有半点伤心委屈,她眉梢上扬,明媚道:“怎么会,我看上去有那般蠢?”
李鹤珣弯了弯嘴角,“嗯,不蠢。”
沈观衣眼尾飘着一抹得意,还未说话,便见李鹤珣面色突然严厉,“不过今日那般危险之事,以后莫要再做。”
“那明年秋狝,你会带我一起进去吗?”
半晌后,李鹤珣突然道:“我今日猎了一只兔子与狐狸。”
沈观衣抬眼看他,在他精致温润的眉眼中,听他轻声且平缓道:“可以给你。”
沈观衣:?
什么意思?
与她炫耀他今日的战果?还是在委婉的告诉她,今日正是没将她带在身边,才能猎回东西来。
她也不是非要与李鹤珣进入猎场。
那里面有什么好瞧的,上一世旁人求她,她还不愿去呢。
但她可以不去,却不能被人挡在外面,且这个人还是向来的顺着她的李鹤珣!
而如今,他不但回避了她的询问,还委婉的告诉她,没有她,他才能行云流水,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她要生气了!
“李大人好身手,恭喜大人了。”
李鹤珣:……
他站在沈观衣身前,蹙眉不解。
她这是什么语气?
“沈二。”
望向李鹤珣愈加冷凛的眸子,沈观衣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不悦之意。
沈观衣不服输的看向他,“怎么,我恭贺大人也不行?”
李鹤珣额头青筋直跳。
“若是大人不想听,那方才与我炫耀作甚?”
“你不就是想告诉我正是没有我在身边碍事,你才能在片刻之间猎来两只猎物,还是一狐一兔。”
李鹤珣顿时怔住,看向沈观衣盛气凌人的小脸,凝噎了半晌。
见她理直气壮,李鹤珣被气笑了,“炫耀?”
她似乎总有将人气死的本事。
“你就不想想为何是一狐一兔?”
沈观衣莫名,“我怎么——”
在李鹤珣幽深的眸子中,她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探春她们跟前夸下的海口,要猎一只兔子送给探春,一只狐狸送给阿莺。
李鹤珣低头睨她,“想起来了?”
沈观衣没想到李鹤珣还记得,那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早就忘在了脑后。
帐篷中,浓郁的药味迟迟不散,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前笼罩下一团阴影,沈观衣抬头看他,心虚的眨着眼,“所以你是专门猎来给我的。”
李鹤珣不语。
但他就算不说话沈观衣也知道就是的。
刻在骨子里的手段能让她及时知晓什么叫做进退有度,沈观衣扬起嘴角,纤长玉指捏住李鹤珣宽大的袖笼,对着他盈盈一笑。
李鹤珣没有躲开,尽管面上沉色依旧,可眼底却多了几分柔和。
“不气了?”
冰凉的指尖顺着衣袖钻到了男人的大手中,沈观衣骄矜的嗯了一声后,依旧不忘数落,“那你下次能不能将话说明白些,别让我误会。”
李鹤珣:……?
随即,她又黏黏糊糊的贴在他身侧,心疼道:“你的伤疼不疼啊……”
她明媚亲昵的样子像是难以抵御的风,钻入了李鹤珣温润的眉眼之中。
他低头瞧了她一眼,颇有些挫败,但那些挫败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甘之如饴。
“不疼。”
秋狝中李鹤珣受伤一事传遍了整个上京,太子命人彻查此事,而先前令沈观衣出事的马奴早就不见踪迹,上京笼罩在一片肃静之中。
马车抵达李府之时,岳安怡带着众人与唐大夫在门前翘首以盼。
李鹤珣的伤算不得多严重,对习武之人而言更是没什么大碍,但岳安怡不放心,非要唐大夫亲自看过后才肯作罢。
问起李鹤珣为何受伤时,沈观衣也在一旁。
李鹤珣君子清正,不愿说谎,所以宁愿闭口不谈。
岳安怡问不出什么,也就只能作罢,只是对沈观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照看着李鹤珣。
临走时,岳安怡看向沈观衣的那一眼,浓郁到令她不解。
但她并不想追问深究,事不来找她,她便乐的清闲,万不可能主动去寻岳安怡的事。
屋内的人散去了大半,归言却迟迟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观衣送走岳安怡回来时,便瞧见被大夫严令修养几日的李鹤珣起了身,披着一件青衫往外走去。
不知是朝中之事,还是与李鹤意有关。
前世他便是如此,似乎一刻不得停歇,仿佛燕国离了他便活不了似的。
沈观衣从来不会插手他的事,总归他上一世也不曾劳累致死,如今就更不会了。
走至一半,李鹤珣突然想起了什么,款款回身,“我——”
沈观衣听见动静,歪着脑袋回头看他,“你若有事便去,顾及些身子就是。”
李鹤珣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大步流星的朝着书房走去。
归言回过神来,心中无比震惊。
他家公子做事,何时需要得到旁人同意了?少夫人到底对公子做了什么……
归言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便去了书房向李鹤珣报备秋猎时宫中所发生之事,一切都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握在手里。
直至月上树梢, 李鹤珣才携着一身凉意回了房。
此时沈观衣已经喝完药睡下了,李鹤珣动静很轻,轻到沈观衣一觉醒来, 都不曾记得李鹤珣昨夜是否有回过房。
屋外声音嘈杂, 隐约能听见探春在下人们面前炫耀的声音。
沈观衣撑着床榻起身,乌发从肩头垂落, 她唤道:“探春。”
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探春抱着一团雪白走了进来,兴致盎然的道:“小姐,您醒啦。”
沈观衣看向她怀中巴掌大的兔子,“李鹤珣送来的?”
探春连连点头, 高兴的手舞足蹈, “归言说这是小姐让姑爷帮忙猎来的, 还活着呢, 真可爱。”
“奴婢虽不会射箭却也知晓想要猎到一只活物比死物还要难上一些,小姐对奴婢真好。”
末了,探春又喜滋滋的道:“姑爷对小姐也好。”
沈观衣知晓归言那番话是将功劳给了她,归言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所以应当是李鹤珣吩咐的。
见探春还在叽叽喳喳,沈观衣看了眼天色,打断道:“好了, 让阿莺过来,我要梳洗。”
近日身子越来越懒倦,浑身的骨头软绵绵的令她不想动弹。
可那马奴还不曾找到, 她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了, 李鹤珣的伤也不能莫名受了。
接下来几日,沈观衣几乎每日一封书信送往公主府, 催着孟清然找人。
孟清然虽只是公主,但她身边的人与寻常皇家公主的亲卫不同,孟清然受先皇喜爱,除了当朝圣上,谁也不知先皇当年给了她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不过从她年少时无法无天的作为来看,若不是有所依仗,也不会嚣张至此。
倘若孟清然是男儿身,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孟朝来坐。
公主府静息几日后终于传来了消息。
沈观衣带着探春与阿莺去到了长公主府,府中宫人繁多,因孟清然先有交代,所以沈观衣不似上次那般被拦在门外。
穿过回廊假山,在靠近主院儿之时,歌舞笙箫络绎不绝。
月亮门后的院儿中搭了个戏台子,台下就坐着孟清然一人,她侧卧在软榻上,身边十来个模样清隽的男子或是捏肩捶腰,或是打扇喂吃食,宛如勾栏楚倌,只是其中享受之人,变成了女子罢了。
府中下人似乎见怪不怪,面色淡然的去孟清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懒洋洋的人赫然精神了起来,转头似笑非笑的对沈观衣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女子瞧见这等场面早就面红耳赤,羞愤不已了,但沈观衣不同,前世她位高权重之时也想过养几个面首试试的,可李鹤珣与宁长愠看的太紧,几次三番被他们二人察觉阻止,一来二去她便烦了,也消了心思。
下人在孟清然身边又置放了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软榻供沈观衣歇息,孟清然见她自然大方的坐下,对身边为她捏肩的男子挥了挥手,男子懂事乖巧的走向沈观衣。
这时他才看清来公主府的客人长什么模样。
柳眉淡如秋水,双眸弯弯,虽梳着妇人髻,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却犹如皎月,让人自惭形秽,高不可攀。
能伺候长公主的,大多都很知趣儿,这是宋淮第一次失了差错,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贵人。
孟清然瞧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张脸还真是害人不浅,这才多久,便将我府上的小宠勾的魂儿都没了。”
宋淮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道:“求殿下、夫人恕罪。”
孟清然咬住男子递来的蜜饯,看都不曾看一眼。
“起来吧。”
清凉柔和的嗓音令宋淮耳垂红了红,他犹豫着起身,不敢再抬眼。
沈观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瞧上去年纪与她一般大小,唇红齿白,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前世她与孟清然算不得熟稔,但后来也听说过搜罗诸多男子的长公主最终遣散了府中所有面首,连她最喜爱的宋淮也同样没能逃过被丢弃的下场。
不知为何,从前她吵着闹着要学男子一般享齐人之福,可真正到了跟前,她却没了兴致。
于是在宋淮近身之时,她百无聊赖的开口,止住了他探向她肩膀的手,“我不需要,去伺候你家殿下吧。”
宋淮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好吗?”
他长得很耐看,眉宇之间有一种淡若清风的温润,身上的书卷气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与那人骨子里的清雅比起来,宋淮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沈观衣,我家宋淮哪儿入不得你的眼了。”孟清然掀起眼皮,略显不悦的看向她。
沈观衣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起了秋猎当日的马奴一事。
孟清然啧了一声,“你好没意思。”
随即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只剩下台上唱曲儿的男子还在咿咿呀呀。
“宋淮。”
走在最后的男子回头,握住孟清然伸来的纤纤玉手,听她安抚道:“今夜在房中等我。”
宋淮细如蚊蝇的声音回了一声是,待人都走光后,孟清然才款款起身,行至沈观衣的软榻上,与她并肩而坐。
“你想知道马奴的事儿?”她笑意盈盈捏住沈观衣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她,在察觉她眼中并未有寻常贵女那般的不齿后,嘴角的笑意大了几分。
沈观衣轻轻推开孟清然的手,略微不满的将方才被孟清然捏过的地方擦拭一二,“殿下莫不是还好女色?”
孟清然轻哼一声,回过头,“胡想什么呢。”
她收起嬉笑之意,正经危坐,“本宫的人传信说,那马奴已经死了,就死在城外十里的山林中。”
沈观衣眯了眯眼,“谁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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