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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渣被逼考科举(映在月光里)


驿卒忙恭敬回答了:“是从云州府回京的程知府。”
中年官员正是文士善,他愣了下,急急上前几步:“程知府,且等一等。”
莫柱子充耳不闻,待到程子安在车厢里,轻轻踢动车壁,他才勒住了缰绳,跳下骡车,见礼肃立在一旁。
程子安下了骡车,看向文士善拱手见礼。
几年不见,文士善比起在明州府时,生生圆了一圈,不知是胖还是浮肿,脸上的肉松松垮垮垂落。
鸿胪寺在大周并入礼部,主事番邦宾客,礼仪之责。鸿胪寺卿在遍地达官贵人的京城,品级虽高,为从四品,只清贵没有实权,肯定不如一州府的知府来得舒畅。
文士善亦打量着程子安,道:“自上次一别,已许久未见程知府,真是有缘,在此处相遇了。”
程子安说不出什么心情,感慨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文卿既然忙着迎接使节,我就不打扰了,待日后闲了再议。”
驿馆尚有空屋,让程子安住进去也无妨。
文士善望了眼天色,想起上次见到程子安的憋屈,能将他驱赶去住客栈,就感到莫名的畅快,呵呵笑道:“实在是抱歉,鸿胪寺征用了驿馆,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要程知府受累,要赶着前去寻找客栈了。”
京城的许多事情,程子安远在云州府,并不清楚究竟,对着文士善言语中的机锋,程子安只当没听见,拱手道别后,上了骡车离去。
文士善立在那里,定定望着骡车渐行渐远,方悻悻一甩衣袖,转身进屋。
临近过年,镇子很是繁忙热闹,客栈大多已经住满,莫柱子寻了许久,方寻到一间大车店有间空屋。
大车店是穷人的歇脚处,又叫行脚店,大多都是屋子一间间通铺,男女分开,铺上挨挨挤挤住满了人。虽然脏乱复杂,胜在便宜,一晚只要两个大钱。
莫柱子嘀咕道:“少爷,南召真来了那么多人,将驿馆都住满了?”
程子安进了屋,四下打量,屋子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炕一张炕桌,一只缺了脚的凳子,团在炕稍的被褥黑乎乎,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在云州府下乡时,程子安经常握在村民的灶间,靠着柴火就着灶膛的温度取暖,能在大车店寻到单独的屋子,还有烧热了的炕,程子安已经很是满足。
莫柱子搂着行囊跟在身后,到处张望之后,将行囊放在了炕尾,麻利地动手收拾:“少爷,你先坐,我让老张去打桶热水进来。”
庆川云朵随着程箴崔素娘去了青州府,老张秦婶莫柱子随着程子安一起进京,他想了下,道:“你收拾吧,我出去走走。”
莫柱子哦了声,程子安转回头,道:“柱子,你们等下自己出去买些热饭吃,不用管我了。”
大车店都是些粗食,程子安他们以前也经常吃杂面馒头炊饼,但胜在干净。
先前程子安进屋时,看到有人拿着粗糙黑乎乎,凉掉的杂面馒头狼吞虎咽在啃,便多叮嘱了莫柱子他们一句。
天气寒冷,还是要吃些热乎乎的饭食。
不过,京郊的大车店,穷人都比比皆是,何况大周其他地方。
程子安在镇上随意走动,看着街旁铺子的热闹。
高大华丽的酒楼前搭着彩楼,穿着富贵的客人不时进出,神气的伙计立成一排,迎来送往。娇美的女伎们在门楼后,见到熟悉的客人前来,笑靥如花奔了上去。
程子安看得啧啧,在一间包子馒头店,买了几只热乎乎刚出炉的馒头,拿着边走边吃。馒头松软,吃上去带着面粉的甘甜,引得蹲在角落,浑身脏兮兮的乞儿,双眼在暗中像是狼一样泛着绿光,直勾勾盯着他。
不到一里路,程子安已经在墙脚,各种稍微能避风之处,看到了不下十余波的乞儿。
有的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有的像是病了,不断难受地呻.吟,有的则麻木地望着过往行人。
行人们有些忌惮,防备地看着他们,有些则厌恶地驱赶。
进出京城的行人,都要经过这个镇,程子安对此地已经比较熟悉。
上次在镇里,还没见到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乞儿。
程子安看到乞儿身边有对破布,他脚步微顿,走上前去认真看了下,破布堆是一个不知年岁,男女的幼童。
形容枯槁,同样看不出年岁的乞儿看到程子安走近,立刻挥舞着手臂,发出暗哑粗嘎的声音驱赶他。
程子安将手上的馒头递了过去,乞儿声音一停,慌忙把馒头抢到手中,先啃了一口,嚼都不嚼,直吞下去,噎得他眼珠子都秃了出来。
乞儿却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抱起幼童,将馒头塞到他的嘴边,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在招呼他吃。
幼童没有动静,乞儿急了,将馒头掰开往他嘴里塞。
幼童依旧一动不动。
程子安蹲下来,手探到幼童的脖颈边,察觉到微弱的跳动,他转身往先前买馒头的铺子走去,连碗一起付了钱,端走一碗热乎乎的肉汤。
乞儿见到程子安重新走回来,手上多了一碗汤,失神地看着他。
程子安道:“先喂他吃一些。”
乞儿回过神,忙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抱起幼童,喂起了肉汤。
这下幼童的小嘴终于动了,开始缓缓喝起了汤。
乞儿肩膀塌下去,嗓子里发出似乎哀鸣的声音。
程子安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他脱下身上半旧的皮袄,拿出荷包里仅有的半钱银子,一并放到了乞儿的身前。
“活下去。”
程子安说完,仓惶转身离去。
能不能活下去,程子安并不清楚。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祖宗的,真是冷啊!
程子安抱紧只剩下薄夹衫的手臂,赶忙跑回了大车店。
大车店里烧了炕,气味虽然难闻,至少胜在暖和。
程子安缓过了劲,看来,能住得起大车店的,还不算最穷。
翌日早上起来,程子安随便洗漱了下,套上半旧的官袍,上骡车进了京。
京城还是原来的模样,朱雀大街两旁的铺子鳞次栉比,最贵的天兴楼换了东家,还是高耸在那里,门前彩楼崭新,宾客盈门。
兴许是阴天,只宅子看上去陈旧了几分,地上的落叶在寒风中翻卷,莫名地荒凉。
骡车穿过朱雀大街,老张与秦婶带着行囊先去了京城供进京官员歇息的驿馆,莫柱子则送程子安进宫面圣。
离皇城近了,周围陡然安静,侍卫禁军班值林立,只有华贵的马车进出。
莫柱子停下车,奉上文书,侍卫放行,骡车驶到内皇城宫门口停下。
程子安下了骡车,交待了莫柱子先回驿馆等着,独自进了宫。
此时正是午间用饭时辰,从内皇城出来的官员,三三两两经过。
年底进京述职的官员多,他们只随意看了程子安一眼,就见怪不怪收回了目光。
只走了几步,他们又回头看来,神色复杂,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可是云州府的知府程子安?”
“看长相,应当是程子安,当年最为俊美的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
“哪就名不虚传了,看他衣着寒酸,还以为是打哪来的穷酸书生呢!”
“穿得再破旧,身上的官袍可不假,穷酸书生,哪能进到此处!”
“云州府阵仗闹得那般大,今年程子安既然进京述职,到时定有热闹可看了。”
“说起来,程子安也在云州府好些年,若是要升一升,该调任上州府,或者回到京城。只不知,程子安此次述职后会如何?”
程子安自然察觉到了四面八方看来的视线,他惆怅不已,碰到好些官员,竟然没一个熟面孔。
直到来到了承庆殿前,程子安看到疾步出来的黄内侍,终于见到了熟人,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远远拱手见礼,喊道:“黄大叔!”
黄内侍的脸上也堆满了笑,赶紧躬身回礼,仔细打量着他,道:“回来啦,好好好,好像长高了些,瘦了。哎哟,这张脸,怎地这般粗糙,还有这衣衫......快进去洗洗,别冲撞了圣上。”
程子安朝他挤眼,小声道:“我给黄大叔带了礼,先要面圣,不能带进来,待黄大叔歇息时,我差人送给你。许大叔也有,只圣上没有,圣上坐拥天下,看不上我送的礼,不过,黄大叔还是莫要声张,免得圣上骂我小气。”
黄内侍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往年给我带的芋头干,腊货美味得很,我惦记着呢。圣上先前问了好几次,问你怎地还没进宫,可是在路上出了事,我们走快些,赶紧洗洗脸,抹些香脂,等下圣上用过了午食,就该歇息了。”
程子安叹了口气,抬手抚脸,道:“一路风霜扑面,连着赶路,昨晚又遇到南召的使节进京,驿馆除了使节,其余人一律不得入住。镇上客栈也满了,我住进了大车店,夜里没睡好,这张俊美的脸啊,就生生被折腾得苍老了,再名贵的香脂,只怕也救不回来了。”
黄内侍一愣,道:“此次是南召的楚亲王亲自到来,加上南召礼部的官员,护卫,一行统共近百人,人马是多了些。”
程子安惊呼道:“这么多人?那岂不是要将大周吃穷了?”
黄内侍顿了下,苦着脸道:“可不是,圣上先前还在发愁,接待使节团,每日的花销如流水,还要赏赐赠礼,可是一大笔钱,礼部户部......唉,别提了。”
穿过了回廊,黄内侍话语一停,程子安看到许侍中从大殿里走出来,道:“黄大叔,我不洗漱了,先进去面圣。”
黄内侍见许侍中含笑看过来,只能随着他一道上前见礼。
圣上就坐在大殿内,许侍中只轻轻颔首,转身朝殿内走去:“快进来。”
大殿温暖清幽,暗香萦绕,圣上坐在正中央的御案后,端详着见礼的程子安,眉头下意识皱了皱:“起身,坐吧。”
程子安谢恩后起身,在下首坐下,不动声色朝圣上看去,赶紧垂下眼帘,掩去了心里的惊讶。
短短几年,圣上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白皙的面庞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灰败枯朽。
圣上忍不住道:“怎地这般穷酸,难道朝廷没给你俸禄,没给你做官袍的银子?”
程子安低头打量自己,道:“锦缎不经穿,下两次水都旧了。要穿得崭新体面,朝廷所给做官袍的银子,远远不够。”
圣上被噎住,程子安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穿着体面的官员,定是自己掏腰包来做了官袍。
官员自己掏腰包......
圣上气得瞪他,道:“真是见到就让人生气!”
程子安忙起身赔不是,道:“臣长得好看,穿布衫也俊美得很,不会丢了大周的脸面。”
圣上在殿试初次见到他时,他就穿着一身布衫,也早就领教了他的厚脸皮,这次召他进宫,也非为了嫌弃他的衣着寒酸,恐再说下去,他会张口要银子做新衫,忙转开了话题,问起了云州府的情形。
程子安仔仔细细,将云州府的现状说了,道:“云州府现在,好比是修屋,搭起了框架,还需要不住填补。臣以为,必须有仁厚的官员接任,方能将屋子修筑完成,且修得坚固,不令其半途荒废,垮塌。”
圣上听久了朝臣们各种模棱两可的废话,再听程子安详实,有条有理的回禀,不由自主地边听边颔首,满意地道:“你可有能继任的人选?”
程子安直言不讳说了宁知县,详细讲了他的履历,以及对党山县的治理情形。
圣上唔了声,道:“待你的任用令下来之后,就照着你的意思去办。过些天衙门就要封衙.......这些天你进宫来,南召的使节,你也见一见。”
程子安道:“圣上,臣可能知晓,南召的使节前来,是只为了礼尚往来,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圣上道:“南召与大周的边境经常小冲突不断,南召近两年,遭受了好几次的洪涝灾害,南召天气虽炎热,一年能产两季的稻,但粮食还是不足。南召欲让出与大周西面边境紧邻的一座银矿,与大周换取粮食,大周重启与南召的海贸,税收方面的各自让利等等。这件事复杂得很,待日后仔细与你说。”
程子安呵呵。
拿银矿换粮食,还有关税。
看来,大周穷得叮当响,竟然心动了,真是一群蠢货啊!
作者有话说:

一番谈话下来, 已过了圣上平时午饭的时辰,他晚间睡得不踏实 ,午后必须得歇息一会, 便留了程子安一道用膳。
且两国的来往, 涉及到方方面面,他打算看过户部的账目, 同南召的具体商议细节再定。
许侍中领着小黄门宫女托着热水香脂, 提着食盒络绎不绝送进殿, 伺候圣上净手更洗。
程子安顺道一起洗漱过,坐在案几前用饭。御膳做得精致,摆碟尤其精美,分量少,吃到嘴里, 程子安很是怀念供朝臣饭食的膳房。
圣上喜欢雅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程子安便只管低头闷声用饭,将碗碟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毕, 程子安端起清茶漱口,圣上无语望着他, 道:“你早起难道未曾用过朝食?”
程子安侧头将嘴里的茶水吐到唾壶中, 答道:“昨日臣进城时,歇在京郊镇上的大车店,大车店乃是穷人歇脚之处, 挤在通铺上, 一夜只需两个大钱, 很是便宜。大车店只有粗糙冰冷的炊饼馒头, 臣便离开大车店, 去买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臣一路走去,见到了数十人卷缩在角落,冬日严寒,他们出不起两个大钱住进暖和的大车店,更吃不起粗糙的冷炊饼冷馒头。臣以为,一箪一饮得来不易,臣的饭量大,能将饭食吃得一干二净。”
起初圣上听得很是不悦,程子安指出了大周天下到处都是穷人,好似在暗指他浪费粮食一样。
最后一句话,程子安替他挽回了些颜面,称其自己食量大,吃得下这些饭菜。
食量小的他,吃不完剩下就不足为奇了。
御前剩下的饭食,都分给了御前伺候之人,也不算浪费,圣上很快释然了。
不过,圣上眉头皱起,道:“大车店?”
程子安从说那一通未曾添油加醋的废话起,就是想叫圣上多去看看人间的真实疾苦,引出文士善以及后续之事。
先前遇到黄内侍时,他已经提过,做着黄内侍在圣上“多嘴”提出文士善故意为难他的事实,多方面铺垫告黑状。
眼下圣上亲自提起,程子安怎能放过告状的机会,道:“臣按照规矩去驿馆歇宿,遇到了文鸿胪寺卿,听他称有南召使节进京,驿馆只接待使节,臣便去另寻客栈,去得晚了,只在大车店找到了间空屋。”
圣上眉头微皱,程子安进京只有他一个主子,文士善明显是在为难他,斜乜着他道:“你在告状?”
既然被点明,程子安就不客气了,直言不讳道:“圣上,臣以为文士善是伪善,心狠手辣,小肚鸡肠,不配为官。”
圣上再斜了他几眼,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参奏文士善的折子,我派人前去查过。文母是不守妇道,文士善深以为耻,一边是孝道,一边是读书人的气节。当年的宅子起火之事,也众说纷纭,尚不能肯定。文士善前妻去世,京城人皆知晓他待其情深义重,散尽家财替其买贵重的补药,实在令人无可指摘。”
说到这里,圣上话锋一转,道:“文士善在明州府清正廉洁,将明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江南道的赋税,一半都出自明州府。明州府的百姓都感念他,尤其是读书人,他开办了供穷人子弟免费读书的学堂,这些年明州府的文风日盛,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富裕太平州府。大周如他这样的官员,着实难得啊!”
程子安愣愣听着,差点没吐血!
圣上虽先替文士善找补了一堆,其实他大致已经相信了,文士善弑母杀妻。
但是,文士善的政绩,的确在大周称得上数一数二,最重要之处,明州府是大周缴纳赋税的大户。
关键之处在于,文士善的种种措施,都是当年他欲对闻山长下手,是程子安还击,顺道逼他开办免费供穷困子弟读书的学堂,收拾了明州府世家大族,分担了百姓要缴纳的赋税,减轻了百姓的赋税压力,让明州府泛发出了活力。
圣上是男人,大周寡妇再嫁稀松寻常,但他骨子里,还是看重贞洁。至于文士善的前妻,圣上就更不在意了。
先皇后是他的发妻,圣上对她的怀念,便是未曾再立后,但后宫年年有新人。
未曾立后,更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大周迄今尚未立太子,加封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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