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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渣被逼考科举(映在月光里)


他们要离开也容易,不过,他们应当都不愿意离开。
程子安也担心他离开之后,云州府会很快恢复原样。
他在百姓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百姓已经看到过光明是何种模样,再给他们关上所有的门窗,他们会拼死抗争。
程子安身在中枢高位,具有威慑力,接任的宁知县至少在几年内不会变。
几年之后,云州府该换官员,土壤更加坚固,想要动摇就难上加难了。
就好比是明州府一样,文士善调离了明州,回到礼部任鸿胪寺卿,明州府的格局已定,新知府上去也不敢轻举妄动。
道理都清楚,程箴亦一样,他望着石榴树上拳头大小的石榴,半晌后道:“还是能等到石榴熟。”
中午吃夹肉炊饼,绿豆汤。炊饼用了今年新小麦的面粉,吃起来格外清香四溢。
程子安吃了两口,道:“老师最喜欢吃新出来的面食。”他拔高声音,冲着灶房道:“秦婶,你等下送一袋新面粉去老师府上,顺带说一声,我晚上去找老师用饭。”
秦婶在灶房里应了,程箴端着绿豆汤碗,在嘴边停顿了下,又放回了案桌上,道:“你打算如何同闻山长说?”
程子安道:“如实告知,老师肯定会高兴。阿爹,你同阿娘说一声吧,阿娘那边,才最难过。”
傍晚时分,崔素娘回了后衙,程箴迎上前,同她说了晚上去闻山长府上用饭,她嗔怪地道:“又是子安的主意吧?”
程箴笑道:“子安有事,我们边走边说。”
府衙离闻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夏日的云州府傍晚,热意散去,天空像是打翻了染料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崔素娘与程箴走在前面,听了程子安要回到京城之事,她怔了下,回头看向走在后面的程子安,目露不舍。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阿娘,你要是想回京城,就随着我一同回去。要是想留在云州府做事,阿爹会在这里陪着你。”
崔素娘知晓程箴的志向,程子安身边需要师爷谋士,对于断了仕途的程箴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程箴一心一意待她,比起孙仕明来说,不知强上多少倍。
他们夫妻不可能长期分离,她必须做出取舍。
云州府的天地对她来说,更为广阔,她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回到京城,她就只是程箴的妻子,程子安的母亲。
崔素娘缓缓向前走着,心里纠结万分,茫然而纠结。
程箴望着她眉眼间的愁绪,终是道:“素娘,我留在云州府陪你。”
崔素娘呆了下,道:“你让我好生想想。”
程箴急了,道:“素娘,我是真心愿意陪在你身边,子安以前也独自在京城,让老张庆川莫柱子他们都回去,云朵留下来就是。柱子也机灵了,老张也聪明,庆川也能做事,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
此次不同以往,崔素娘在外做事之后,看得比以前要透彻,道:“你别急着做决定,我再想想。”
程箴便依了她,没再作声。
程子安在身后听着,想到青州府的来信,崔婉娘依然缠绵病榻,阿宁肚子大了,已经快要生产。
陈三爷那边没有动静,孙仕明前来闹了两场,崔耀祖照着程子安信中出的主意,拿阿乔威胁他,他便收敛了许多,在府里吃得醉醺醺后,扯着嗓子骂几句。
崔素娘一直信心十足盼着,她赚了钱,有能力照顾崔婉娘与阿宁。
回去京城,无法再出去做事,虽有程子安程箴出钱,但对她来说却不一样。
走出去看看崔婉娘,兴许崔素娘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这一趟回京城,比起以前要凶险百倍,程子安不愿意拖父母下水。
哪怕他们已经无法分割,程子安也会竭尽全力保全身边人,至少在这段安稳的时日内,他们都能照着自己的意愿,活得潇洒恣意。
程子安道:“阿娘,不若你告假去趟青州,探望一下姨母如何?”
崔素娘想起崔婉娘,愈发难受与纠结,片刻后道:“倒也是,我先去看看阿婉。”
程箴道:“我陪着你走一趟,等子安回京城时,我们就出发。”
崔素娘松了口气,道:“我日夜都想着能早些见到阿婉,阿宁也该生产了,项三娘子要做买卖,毛氏上了年纪,只能勉强搭把手。哎哟,我一定得去瞧瞧,不然如何能放心。孩子的衣衫,不知道做好没有,以前子安穿过的小衣肚兜,早知道都带到云州府,留在清水村,只怕都已经发生了虫。”
程子安见崔素娘一扫先前的郁郁寡欢,变得精神奕奕,开始操心起了琐碎小事,故意怪叫道:“阿娘,别提肚兜了,我害羞。”
崔素娘抿嘴笑,程箴眼神温柔望着她,跟着一起笑。
程子安看得眼酸,悻悻别开了头,望着巷子里的景象。
夜幕降临之后,归家之人脚步匆忙而过,妇人在喊调皮,还在外面玩耍的孩童,铺子前的灯笼亮了起来,饭菜香气四溢。客人进进出出,伙计大声招呼着,热闹,生机勃勃。
到了闻山长府上,林老夫人笑着招呼道:“新麦磨出来的面粉格外地香,云州府的面粉尤其筋道,我让灶房做了馄饨,等下子安多吃一碗。”
徐氏去了灶房忙碌,崔素娘说笑了几句,就去了灶房帮忙。
韩直回了京城,闻绪的工匠书基本完稿,已经由崔耀光拿着去了吉州府印刷,他成日念叨着,拉着程子安说个不停。
闻承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瞪大眼睛,惊呼道:“阿爹,以后你就出名了!”
闻山长抚着胡须,道:“你阿爹只是整理编撰,并非由他所创,阿承你要谦虚谨慎,在自己人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别到外面去声张。”
闻承忙恭敬应下,很快头一转,看向程子安,双目灼灼期盼地道:“师叔,我也会编书!”
程子安哈哈大笑,道:“阿承别急,以后这种差使多得是,比如农书,医书等等,到时候我把你算上。”
闻承喜不自胜,大声道了谢,闻绪虽不悦被抢了差使,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只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程箴则道:“子安你也莫要胡乱许诺,等回到了户部,你如何能做这些?”
众人一愣,闻山长问道:“回户部?”
程子安说了回到中枢之事,闻山长大喜道:“好啊,升官好!尤其是户部,管着天下财赋,这可是最最紧要的官职!”
闻绪与林老夫人跟着高兴不已,闻承则道:“京城没有云州府好玩!”
闻绪立刻出言教训,道:“升官是好事,你少插嘴,这般大了,还成天只知道玩耍。”
闻承刚到云州府时很不习惯,比起繁华的京城,云州府则是穷乡僻壤之地。
程子安安慰了句神色讪讪的闻承几句,好奇问道:“阿承不想回京城?”
闻承思索了下,认真道:“以前想,如今不想了。云州府比京城小,吃食铺子,茶楼,瓦子,无论哪一样,都无法与京城相比。可是,我更喜欢云州府。前些时日旬休,我去了一个府学的同窗家中,寻他一起前去书斋。他家中以前很穷,爹在一间客栈里里做账房,阿娘在食铺里做焌曹。铺子里的买卖不好,食铺生意也清淡,爹娘眼见快丢了差使,家中供不起他读书,他眼见就要退学。后来师叔来了,两间铺子的买卖逐渐好转,他爹娘能赚到钱,他能继续留在府学读书。他经常挂在嘴边,说师叔做了知府之后,云州府天天都有变化,变得越来越好。在京城看不到这些,看到他们欢喜,我也与有荣焉,这些都是师叔的功劳呢,比他们还要欢喜。”
闻绪含笑附和,程箴矜持些,只些微露出了些笑容。
闻山长则不客气道:“我的学生,自不会差!”
林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这时,徐氏与崔素娘一起进屋,仆妇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大家便上了桌,依次落座用饭。
饭后,程箴陪着闻绪吃茶说话,林老夫人与徐氏、崔婉娘凑在一起说事,闻承去写功课,程子安陪着闻山长到庭院里走动,散步消食。
闻山长问道:“子安,你什么时候启程?”
程子安望着闻山长苍老的脸庞,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难过得很,道:“还有些时日。老师,这次我去了京城,以后就难混到老师的饭吃了。”
闻山长温和地看着他,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终究有这么一遭。分别之后,你我皆朝着更好的方向走去,就无悔,无憾。”
程子安笑得勉强,鼻子猛地发酸。
闻山长豁达,本来已经致仕告老,出了世,又因他这个学生入了世,伴着他远到了苦寒的云州府。
回到京城之后,身边再无如他这样的良师益友。
闻山长问了程子安接下来对云州府的安排,他一一答了,闻山长不住颔首道:“织造城这边已经走上了正轨,投入太大,眼下还赚不了大钱,假以时日,只要云州府的纺织打出了名气,对百姓来说,只好不坏。你对桑麻耕种面积的控制法子很好,不能只盯着赚钱,忘了耕种,锦衣华服可不顶饿。”
因着桑麻种植的规模,云州府的纺织,缂丝提花布料,只走精细的路子,而非靠量取胜。
且程子安建织造城的本意,在培养织娘,用缂丝布料的这块收益,支付各县蒙童班的束脩,笔墨纸砚,以及以后开办的各科学堂。
如今织造城只有织造学堂,其他如农等还不见踪影,程子安也不着急,细细与闻山长说了以后的计划:“老师,我会在这段时日拟定出来。终究是京城的人才多,待我回了京城之后,寻找合适的先生。云州府的学堂课室已建好,待织造的收益平稳了,很快就能开办起来。”
闻山长唔了声,道:“是急不得,得要云州府自己手上有银子,盼着朝廷拨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不过子安,你调走之后,谁会来接任?”
程子安道:“云州府的继任知府很是重要,要是来个如以前谢县令那样之人,云州府的一切都白费了。我早先就考虑到了这点,将宁知县叫在身边察看,培养。首先是要德行为上,能力在其次,品行败坏者,开始就走了歪道,再有本事都不行。宁知县还算不错,我会同圣上商议,让他手云州府。”
闻山长见识过无数次程子安与圣上过招,过程虽不乏曲折,最终总能达成所愿,便不再操心云州府的下一任知府之事。
“我见过宁知县几次,他做不了垦荒开拓者,胜在品性敦厚,守成尚可。我还活着,能替你看着他些。我没了,还有闻绪,闻承他们父子,能守一天就是一天,你放心吧。”
程子安听得难受至极,他却不想惹得闻山长跟着伤心,尽量说笑道:“老师,师兄也就算了,闻承你可别强迫他,他还年轻,该多出去看看,多游历见见世面,要听从他自己的意愿,可别一言堂啊。”
闻山长斜乜过来,道:“闻氏这个姓庇护了他,让他衣食无忧,能读书上学,他要自由自在,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别靠着闻氏。没有本事,能有云州府闻氏给他留下的基业,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闻承还年少,说以后为时尚早。闻山长脾气大,程子安被他训得直翻白眼,连连告饶:“真是凶!”
闻山长哼了声,皱眉问道:“户部的曾尚书犯什么事了?”
程子安道:“户部钱粮吃紧,调不过来,他就有大罪。”
闻山长怔住,道:“钱粮吃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能怪得到他头上去?”
程子安道:“曾尚书靠着恩荫出仕,我看他这些年的种种举动,他的确没什么本事,被抓出来祭天也不算冤。”
既然大周的户部钱粮糟糕到此,闻山长很是替程子安捏了把冷汗,忧心忡忡道:“那你回去之后,要如何应对?”
程子安笑道:“老师无需担忧,已经到了最坏之处,不可能再坏下去,就会触底反弹。”
闻山长想了下,道:“倒也是,我不懂钱粮赋税,你精通此道,定会有法子。”
程子安面露微笑,实则惆怅万分。
触底并不一定会反弹,可能一直留在谷底。更倒霉者,谷底还有暗流,一个不察就卷了进去。
冰冻非一日之寒,大周的钱粮财赋,其实从大周立国之初,就未曾真正缓解过。
旧权贵世家没落,新的权贵世家崛起。上百年下来,当初立国初分封的爵位,随着永安侯府的归还爵位而彻底告终。
另一方面,只凭着周氏本家的皇室宗亲,早已超过随着太.祖打下天下功勋的分封。
皇室宗亲是一方面,大周上下官员们子孙后代承荫的田亩,各种特权,才是重中之重。
日积月累下来,造成了大周的国库不堪重负,几近瘫痪的状态。
变革迫在眉睫,否则的话,圣上也不会连他的本钱都不顾了,急着召回程子安。
反正不能更坏,程子安估计圣上也在赌。
赌赢了,周氏天下继续,赌不赢,程子安会被推出来牺牲,平息众怒。
这是程子安的机会,也是他脚下的万丈深渊。
接下来,程子安忙得不可开交,挤了些粮食,赋税送回京城交差,安排他走后之事。
入冬之后,云州府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雪,今年的雪不算大,未造成灾害。
兴许,这是老天给程子安的送别礼。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就进了十一月初,他必须离开,赶在朝廷封衙前回京。
程子安只告别了如闻山长等亲近之人,交待了宁知县,为了低调离开,他们只在府衙同他道别,未大张旗鼓相送出城。
这天清晨,程子安一家三口,上了骡车离开府衙,分别前往青州府,京城。
平时程子安经常出城,见到他的骡车,百姓见怪不怪,恭敬地同卷起车帘的他打招呼。
程子安如往常那般,一一颔首回应。
骡车车轮滚滚向前,驶出了城洞,到了宽敞的官道上。
程子安回头看去,太阳照在城门上,云州府几个遒劲的大字熠熠生辉。
城门口马车骡车牛车驴车独轮车,拉着柴火,粮食,菜蔬,香料,布料衣衫,首饰头面等等。
锦缎的富绅,布衣的百姓,一起排队有序进出。
“真是热闹啊!”
程子安喃喃自语,满意地放下了车帘,慵懒地靠在了车壁上,闭眼养精蓄锐,为到京城后大战做准备。
眼前所见,就是对他最好的相送。
作者有话说:

从云州府一路进京, 因为冬日寒冷,沿途一片荒芜,目及之处, 除了枯草落木, 便是霜雪。
到了京郊,终于见到了些人气, 离得远的归乡人早已离去, 只剩下进京做买卖, 回京过年的京城人士。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京城城门已经关闭,程子安便打算在京郊镇子的驿馆歇息一晚再进京。
因着临近京城,驿馆修葺得轩敞高大,重重叠叠的院落, 占了小半个镇。
骡车到了驿馆前,驿卒远远就迎上前,将赶车的莫柱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结结实实打量了个遍,方伸出手道:“过所。”
驿馆只供朝廷官员歇宿, 需要官员提供公函或者过所, 证明身份。
莫柱子便取出了过所奉上,驿卒斜眼看着他,随手拿过了过所, 漫不经心看了起来。
很快, 驿卒就直起了腰, 另一只垂在身边闲晃的手, 一并握住了过所, 肥胖的脸上,笑容陡然绽放,对着骡车恭敬地道:“原来是程知府,程知府对不住了,今夜驿馆已满,南召等国的使节恰好进京,礼部鸿胪寺文鸿胪寺卿亲自到来,吩咐驿馆要留着供使节所用。”
莫柱子收回过所,嘀咕道:“既然如此,怎地不早说。”
驿卒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暗自不悦道:“谁叫你们竟如此寒酸,破旧的骡车,还以为是没长眼,敢冒充官员的泼皮前来混住混吃呢!”
程子安在骡车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心知肚明,骡车莫柱子裹着灰扑扑,磨得油光锃亮的皮袄,加上脸被寒风吹得皲裂,红中透着黑,无论如何,看上去都寒酸了些,无法跟官绅之家的高头大马,绫罗绸缎比。
过年时,周边的邻国与番邦,经常会有使节前来庆贺。既然驿馆住满了南召使节,且文士善亲自到来迎接,使节中肯定有南召贵人。
程子安不欲节外生枝,便道:“柱子,去寻间客栈。”
莫柱子应了,上了骡车坐在车辕前,准备掉头离开。
这时,从驿馆门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官员,疑惑地问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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