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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爹是皇帝(时三十)


“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那皇上叔叔呢?”
“皇上政务繁忙,时候不早,温小姐先睡吧。”
“他不和我一起睡吗?”
宫女哑然。
好半天,她含糊道:“奴婢……奴婢也不知晓。”
善善失落,抱着枕头在床榻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床铺很大,能一口气打好几个滚。
但她滚了好几圈,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平常都有人哄她睡觉,若是娘亲忙,也还有奶娘和其他丫鬟姐姐。宫中虽然人多,但宫殿里空荡冷清,宫人们侍候在门外,未得到传唤都不敢靠近,也不像家中的下人那样亲近。
善善想来想去,便又坐起来。
她爬下床,迈开小短腿,哒哒跑了出去。
更深夜重。
边谌处理完剩下的公务,回到寝殿休息。
只是方踏进寝殿,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帝王的目光锐利地看过宫人,太监们屏气凝神,头低得更低,长衫下两股战战,目光不停地往内殿瞟去。
边谌大步走进去。寝殿内室,床榻之上平整的被褥在中央凸起一块,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他站在床边凝视半晌,伸手掀开被褥,果然见一个小姑娘趴在里面,欲盖弥彰地缩成一团。
被主人抓到,她也没躲,反而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旁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下:“皇上恕罪,温小姐非要过来,奴才去知会过梁公公,梁公公也说不必拦着,才,才……”
皇帝不见动怒,反而目光柔和下来。
他将小姑娘抱起,见地上没有她的鞋,伸手去抓她的脚,果然蹭了一手的灰。
大太监识趣地递上来一条打湿的布巾,他仔细地将小姑娘两只小脚丫擦干净。
善善被碰到脚底板痒痒处,痒的咯咯笑,忙缩着脚躲来躲去,皇帝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见她衣衫单薄,擦干净脚,又将她塞回被褥里。
边谌:“你怎么会来这里?”
“皇上叔叔,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呀!”善善理所当然地说:“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娘都会陪我一起睡觉的。太后娘娘已经睡了,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边谌惊奇:“你想要朕陪你睡觉?”
善善重重点了点头。
她打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娘亲,还是个离不得大人陪的小宝宝呢。
整个皇宫里,善善最熟悉的就是皇帝叔叔了。
皇帝在原地怔了半晌。
宫规森严,与母后兄长虽感情深厚,但自从记事起,他便独自一人居住在寝殿。宫中侍候的仆从虽多,也未有一人大胆到敢踏足卧榻。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他略有些稀奇地应了下来。
帝王还是头一回陪自己的小女儿睡觉。
他去匆匆沐浴过,刚躺下,便有一团软绵绵的小人熟练地滚到了他的怀里,亲昵地挨着他,小脑袋搁在胸口胡乱蹭了几下。
边谌略有些生疏地抱住她。
什么规矩礼数,在小姑娘眼中大约还不如一块点心重要。她的睡姿本来安安分分,只过去一小会儿,先是一只小脚横到皇帝的身上,像是不满地蹬了蹬,而后另一只脚也横了上来。
皇帝一动不动,任由她作乱。小小的身体在被褥底下扭成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他的身上。
许久,睡不着的善善睁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皇上叔叔,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边谌:“……”
“我娘平时都会唱歌哄我睡觉的,她唱的可好听了。”
“……”
大太监侍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像是从帝王的沉默里察觉出了为难之意,善善歪着脑袋想了想,补充道:“讲故事也行。”
边谌长长松了一口气。
“去拿本书来。”
大太监很快回来,善善看到书页上的名字,不由得困惑:“不是孙悟空吗?”
大太监迟疑了一下:“这是皇上幼年时常读的书。”皇宫里什么都有,那民间常见的神话人物倒是很少。
善善眼睛一亮:“那我听听!”
边谌倚在床前,一手搂着她,一手执书,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徐徐响起。他年幼立志做兵马大将军,故事讲的也是前朝的一名将军经历的一场战役,在式微之局扭转乾坤,以一敌百,书中兵法谋略俱都写全,如今再读也依旧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边谌照本宣科念下来,其中有晦涩难懂之意也一目了然,念到中途,一时便入了迷,直到小姑娘在他怀中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大哈欠,才叫他回过神。
他垂下眼,与乌溜溜的圆眼睛对上,立刻看出了小姑娘眼中的无聊。
“不感兴趣?”他迟疑地放下书。
善善点了点头。
“梁庸,去找……”
“算啦。”善善又说:“皇上叔叔,你给我讲讲你吧。”
“朕?”
善善:“你从前是什么样的?”
边谌愣了片刻。
他思索片刻,道:“朕有个兄长……”
善善立刻问:“像石头哥哥那样的吗?”
边谌莞尔:“像太子那样。”
他也与太子讲过这些旧事,但那时更多是提起前太子。同样的事与小女儿说起,却是另有一番新奇。少年人莽莽撞撞,也并非是生来就无所不能,时至今年再想起只是会心一笑,但在小女儿面前却有些难为情。
他自认父辈应当是如泰山高峰稳重担当,挑着自己的厉害之处讲,闯祸犯错也含糊过去,只是声音低了几分。
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她神采奕奕地撑着下巴,身后小脚高高翘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皇上叔叔,你从以前起就那么厉害吗?从没犯过错吗?”
他低声道:“……犯过。”
“那现在呢?”
“也会。”
善善美滋滋地说:“下回我娘再教训我,我就和我娘说您。您以前也闯祸,现在还是那么厉害,她肯定不会再骂我了!”
边谌微哂:“她会骂你?”
“我娘骂人的时候可凶了,连奶娘都不敢帮我求情呢。”
边谌想不出来。温宜青向来温柔和善,鲜少对人说重话,对小女儿也最是疼宠不过。只是在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眼里,娘亲稍稍大点声,就是凶的不得了。
他含着笑道:“下回朕替你求情。”
“真的吗?”善善又想了想:“其实我娘也不凶的,她对我可好了。她只对别人凶,她生气的时候,总是让奶娘把我抱走,不让我看见。”
善善又神神秘秘地说:“皇上叔叔,我娘也会做错事的。”
“是吗?”
“以前她不会做女红,是后来才学的。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把那些缝坏了的东西藏在床底下,有一回我找东西,全部都找着了!里面还有我的布老虎。”善善捂着嘴巴偷偷笑:“奶娘说我不能告诉别人,我连石头哥哥都没说过。”
但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善善肚子里的小秘密一个都藏不住,张口全都秃噜了出来。
她趴在皇上身边,和在娘亲时的感觉不一样,但善善靠着他,又好像待在娘亲的怀里一样,感觉安心极了。
边谌轻咳一声,笑意却止不住。
他道:“朕以前也闯过祸。”
“真的吗?”
“太后有一个很喜欢的宝瓶,有一回朕在她宫中玩乐,不小心撞倒了它。”
“太后娘娘罚你了吗?”善善双手和他比划:“她也揪你耳朵,罚你三天不能吃点心吗?”
边谌忍笑:“她不知道。”
善善惊奇地看着他。
“朕将宝瓶的碎片丢进了御花园的湖里,她到如今也不知晓。”
善善睁大了眼睛,满脸地不敢置信。
每回她闯祸,没有一次能瞒得过娘亲,都不用娘亲问,她自己便全倒干净了。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办法!
她一下坐直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帝,又有些为难,眉毛皱成一团:“可我娘……我娘说,做错事情就要敢作敢当的。”
“嗯。”边谌抚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是朕的错。”
善善安心地趴了回去。
原来娘亲还是对的!
她又说起来:“还有石头哥哥……”
善善嘀嘀咕咕,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偌大的宫室里,皇帝不时轻声应和。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大太监挑了挑灯芯,让明亮的灯火变得昏暗一些。
边谌垂下眼。
小姑娘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枕着他的胸口,手心里还攥着他的衣裳。他看过去,只看见她头顶乌黑的发旋。
梁庸上前一步,轻声询问:“皇上?”
他默不作声,拂了拂手。
大太监明白他的意思,领着宫人鱼贯而出,内殿的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一灯不算明亮的光。
边谌低下头,在她的头顶轻轻亲了一下。
像是心上最柔软的一处被一只小犬乱拱,心尖瘙痒,他闭上眼睛,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小女儿,唇角翘起,就这样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街道冷清,各个店铺门窗紧闭,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凌乱。马车穿过街巷,在温宅门前停了下来。
温宜青撩起车帘正欲下马车,便注意到有一个人坐在门口,月光在他身上投下来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愣了一下,走近才看清是石头。他像善善平常那样坐在门槛上,一见到她,立刻站了起来。
“温娘子。”石头往她身后看去,可马车上并没有下来别的人。“善善呢?”
“善善今日住在宫里。”温宜青纳闷:“你怎么坐在这儿?”
石头抿起唇角:“她不回来吗?”
“太后娘娘留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她何时回来?”
“这也说不准。”温宜青转而道:“你怎么坐在这儿,不进去等?”
石头低下头,“对不起。”
“什么?”
“我没把马找回来。”
温宜青怔了一下。
夜幕黑沉,她却看清了面前这个小少年面上的失落内疚。她什么也没说,伸手半揽住石头,拉着他往宅子走。
“用晚膳了吗?”她随口问。
“还没有。”
她吩咐下人:“让厨房送宵夜来,多做一点。”
不多时,丫鬟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鸡汤面。石头手中的筷子心不在焉地拨着碗中细面,难得没多大食欲。
温宜青只当没瞧见,慢条斯理地道:“这几日善善上不了学堂,功课也要耽误不少,等她回来以后,还得让你替她补上。”
石头精神一振,一双亮晶晶的灰眸一眨不眨地朝她看过来。
“你的功课完成了吗?”
他连忙将面前的宵夜狼吞虎咽吃了干净,飞快地道:“我马上就去!”
凳子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他将凳子摆正,而后便急急忙忙出了饭厅,出门时太过匆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温宜青扬声:“慢点!”
石头立刻停下脚步,改跑为走,步子迈得极大,一点也慢不下来,脚步声蹬蹬渐远,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另一边,高国公府却是闹翻了天。
高源平日里行事嚣张,在外惹出的祸事不知几何,若是被告状到家里,高家也不过是轻轻责骂几句,从不下狠手责罚。碍于国公府威势,外人即便是受了气也只能忍下。
哪知道会有一日,高源忽然被人抬回家中,腿骨断裂,哀嚎不止,模样惨烈。哪怕是大夫及时看过,也只道腿是能保住,后半生也只能做个瘸子。
高源瘸了!
如同是一番惊天响雷,狠狠震晕了国公府上下。
高源刚醒过来便从下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一时又两眼一翻,晕了回去。
他年有十几,马上就要去考取功名,腿有残疾便不得入仕,更别说去行军打仗。他本是高家最有前途的孙辈,这下彻底断了他的前程。
瓷器玉瓶摔了满地,整个高家都震怒不已。
此事当然不能罢休。
高老夫人平日里最疼爱这个孙辈不过,骤然得知噩耗,搂着小孙子心肝宝贝似的哭了一回。
高源身边的下人都被叫来,尤其是今日跟他出门的几个,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回,来龙去脉很快就被盘问清楚。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是学堂里一个学生骑马上学,高源见了眼馋,便想要将她的马抢过来,再给一番教训。教训是给了,马也抢了,腿伤却是他自己在骑马时坠马,被马蹄踩断了腿。
“不过是一匹马,源儿想要,她给了就是,区区一个商户,竟敢与高家作对,若非是她,源儿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高老夫人咬牙切齿:“那匹马呢?!”
下人战战兢兢:“小的本是想要杀了那匹马给少爷出气,只是……只是……陈统领忽然出现,将马……将马要走了……”
“陈玄?!”高老夫人面色微变:“源儿怎么会得罪他?”
高家势大,但陈玄是皇帝最信任看重的人,便是平日里碰见也要敬让三分。高源虽嚣张跋扈,却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因而这些年虽做了不少害事,却一直没得到教训。
下人:“少爷怎么会得罪陈统领?那马是温家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何陈统领忽然为温家出头。”
“温家?哪个温家?”
“便是东市那间开脂粉铺子的温家。”
这么一说,高老夫人便想了起来。
青松学堂里的学生皆是官宦子弟,唯有一个出身商户。那温家母女在京城的名气十分大,不知为何竟得了太后娘娘青眼,平日里还与长公主府交好,先前那脂粉铺子出名,连她也命人去买过几盒胭脂。
可名声再响亮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商贾妇人,岂能欺负到国公府的头上?!
高老夫人岂能善罢甘休,当即派人出去,只是很快,她派出去的人又回来了。
说是有官兵在温家周围走动,他们很快就被发现,还被赶了回来。
不过一个商户,竟还惹得陈统领如此庇护?!那温家倚仗的不过是在太后娘娘露过几回脸,陈玄又何必护佑到如此地步,为了一个小小商户恨不得得罪整个国公府?
细想也想不出缘由。高源夜半被断腿蚀骨之痛疼醒,更是嘶嚎着要人给自己报仇。高老夫人守在孙子身边,抹了一夜的泪,第二日一早便进宫告状去了。
高老夫人一夜没睡好,形容狼狈憔悴,一见到太后,她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太后昨夜刚见过小孙女,正是畅怀之时,见老姐妹这番模样,顿时纳闷:“这是出何事了?”
高老夫人抹着泪道:“太后娘娘身在宫中,有所不知。昨日闹市有人纵马,也是不巧,源儿上街与那匹马撞了个正着,被马蹄踩断了腿。大夫说,后半辈子只怕是要落下病根,再也站不起来了!”
“腿断了?”太后愠怒:“皇帝早就下过令,严禁世家子弟在京中闹事,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当街纵马行凶伤人,官府难道就没有抓人?”
高老夫人一听,便知此事成了。
她面上不显露半分,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依旧哀声道:“抓了,自然是抓了,可人进了监牢,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放出。源儿平日里本分上进,也向来行事谨慎,却平白无故吃了那么大苦头,那罪人却逍遥法外,臣妇气不过,便去官府打听,谁知官府却含糊其辞,连罪人是谁保出的也不愿说。”
太后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手边小桌,桌上的杯盏都被震得咣当作响:“京中竟有如此猖狂之人?!”
“臣妇也是想不到。高家不敢称一声高门,在京中也有几分薄面。那人却连高家都不放在眼里。臣妇就这一个孙儿,如何气得过,便再去打听,才打听出了陈统领。”
太后还欲再发火,听到此处,忽而问道:“那纵马行凶的人是谁?”
高老夫人:“太后娘娘也认得,便是温娘子家的女儿。”
太后:“……”
侍候在一旁的大宫女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瞥了高老夫人一眼。
高老夫人浑然不觉,还接着说:“那温娘子是云城来的一个小商户,得了太后娘娘青眼,才一步登天。换做常人有这等幸事,行事更是小心,那温娘子倒好,反而纵得她的女儿嚣张跋扈。臣妇原是想着,那孩子到底年幼,若是知错道歉,此事便是算了,可源儿断了腿,往后前程难说,那孩子非但不知错,竟是连面也没有露过!”
高老夫人:“听说那孩子平日里与太子殿下交好,仗着与太子殿下有几分情分,在学堂里也横行霸道。太子殿下德才兼备,怎么能因小人坏了名声。臣妇想来想去,还是想着来告诉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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