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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将台(虚坛)


火光摇曳,浩荡无际的大军,在两侧崖壁之上,缓缓显露出了接天蔽日的阴影。
——这才是,真正的镇北大军。
旌旗招展,在崖顶的火光中骤然展开。
当中大旗之上,手书“镇北”二字,左右拱卫“莫”、“熊”、“虞”、“严”将旗,鲜明的颜色在暗夜火光中显得格外艳烈,随风飘扬,如同一面面震慑人心的招魂之幡!
犬戎残军大惊,人喊马嘶骤然嘈杂而起,乱作一团。
崖壁之上,熊涛站在莫老将军身后,大笑道:
“尤班单于,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尤班单于伏在马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一口气猛然哽在胸膛中,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凝滞了。汹涌的疫病终于攻破四肢百骸最后的防御,尤班单于的手脚剧烈地抽搐起来。
原来在天际现身的,根本不是镇北军,而是扮作镇北军的羽林军。他们兵力不足,便故意扬起烟尘,掩盖行迹,犬戎大军乍见大军从北方而来,顿时大乱,不得不向西退走青屏山。
为了防止他生疑,戚玉霜更是故布疑阵,在扼虎口摆下巨石,堂而皇之地宣告自己在青屏山中设伏,激他上钩。戚玉霜早已料定,他误认为羽林军埋伏在青屏山中,最终必然选择避开身后的“镇北军”,强闯青屏山。
而真正的镇北军,早已在青屏山中布下一个开口的圈套,正等着他们撞入其中!
原来,从看到“镇北军”的一刻起,他就已经陷入戚玉霜的陷阱之中了。
尤班单于的身体剧烈震颤着,他再顾不得任何形象,嘶声大吼道:“撤军!”
就在此时,遥远的溪涧入口处,火光骤然大亮。
戚字大旗,轰然展开,在涧口的明亮火光中熠熠生辉。
戚玉霜,到了。
犬戎残军,如同一头钻进瓮中的鱼鳖,终于被彻头彻尾地堵在了狭长的涧谷之中,
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甲人影,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了崖壁之上。
莫老将军、熊涛、虞冀、严伯栩面上皆露出激动之色,齐声道:“大将军!”
戚玉霜依旧身披着那身熟悉的金甲,却没有系那道赤红的战袍,而是换成了一条素白色的罩甲征袍,袍上几乎没有任何花纹点缀。她的额头上也只带了一条银抹额,从远处来看,活脱脱一位年轻俊秀的白袍小将,仿佛退回到了十几岁时候的模样,通身的煞气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只有当与她眼神对视时,才能感受到那种掌权已久、睥睨天下的威势——眼前的,终究是大将军戚玉霜,而非当年初出茅庐、锐气无双的少将军。
熊涛低声哽咽道:“大将军,您清减了。”
戚玉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甲:“好了,我没事。”
莫老将军等人也知道,戚玉霜这副打扮,是因为天奉帝驾崩城中,举国哀丧,三军为之缟素。镇北军远道而来,战事紧迫,未及易服,也无人责怪,可戚玉霜身为托孤重臣,若依旧身着红袍,外披金甲,未免就失于臣节了。
尤班单于的双眼中映照着煌煌如日的金甲,颤抖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戚玉霜慢慢转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尤班单于,笑道:“尤班单于,疫病可复发否?”
“你……!”
似乎在欣赏着尤班单于被困在崖底的狰狞绝望之态,戚玉霜嘴角含笑,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耳边的水声,似乎越来越响,方才还极为细微的声音,此刻仿佛在不断地加重,那声音宛若怒龙,又仿佛惊涛拍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这是什么声音?
脚下的溪水,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又上涨了一寸,几乎没过了马蹄与人的靴底。寒气从水中浸入人体内,许多犬戎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这是何地?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鹰师副头领之前心中含糊的念头,骤然一片雪亮。
六水绕京师,除沂河、淯河,还有一水,因其横穿青屏山,远远观之,如铁索拦腰缚猛虎于地,冬枯夏盛,故大孟人谓之曰“伏虎河”,谓其涧曰“降虎涧”。
降虎涧……
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响,如同猛虎出山,仰天咆哮!
“这是……伏虎河!”
尤班单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什么!”
他们在黑暗之中匆匆行军,为了绕过青屏山主峰与大路,竟不知不觉走入了降虎涧!
伏虎河夏盛冬枯,比寻常河流更甚。因其出自山中,受积雪与天时的影响,每逢春汛之时,水势会更为猛烈。如今没过他们脚背的谁流,哪里是什么溪水,这分明就是被筑坝拦截之后,依然漫流而出的伏虎河!
如今响彻耳畔的咆哮之声,恐怕正是即将冲破堤坝的汹汹河水。
尤班单于转过头,果然见到拦在涧口的大孟羽林军,腰间已经绑缚上了绳索,一个连着一个,绳索的终端系在了不远处低矮山崖上镇北军兵士的腰间,这副态势,俨然一旦伏虎河突破堤防,羽林军就会瞬间撤离此地,只留下犬戎大军面对滔滔而来的伏虎河。
大孟有意筑坝蓄洪,为的,恐怕就是今日!
尤班单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种极端的恐惧终于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是真正将要到来的死亡!
死亡与人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欣赏够了尤班单于的绝望之态,戚玉霜笑道:“尤班单于,若你肯自刎于此,我可以放过你客铁部无辜族众,否则,天涯海角,誓必杀之!”
“尔敢!”尤班单于大怒。
“这不是玩笑。”戚玉霜道,“如果你执意反抗,今日你数万残军,皆要死于此地矣!”
她声音朗然,犹如钟鸣,响彻在峡谷之中。尤班单于身下的战马宛若受惊,猛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差一点将尤班单于甩下马背。尤班单于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缰绳,虚弱的身体抱住马颈,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戚玉霜继续悠然道:“你曾为客铁部王殿下,想必也在乌那神前发过誓言。莫非……你全都忘了吗?”
尤班单于的指尖深深刺入了马颈之中,鲜血从马颈上缓缓流了下来。战马吃痛,再次长嘶。尤班单于目光沉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副头领等人的目光,却突然一动。
犬戎三部的王,在继承王位前,都需要在乌那神前明誓,阖族族众以为见证。当年尤班即客铁部王位前,曾跪于乌那神像之前,慷慨立誓道:
“尤班不才,继此王位。圣神为证,自今日起,生保吾民,善牧生灵,凡我族众,不遭饥寒,免于战火。外族他邦,不敢有欺!若违此誓,不得善终,苍天可表,圣神为鉴!”
历代犬戎三部的王,都曾在神前发下过类似的誓言。可惜做到者,寥寥无几,而在弱肉强食的犬戎族中,这些王殿下,似乎最终也的确大多不得善终。
戚玉霜目光扫过崖下的犬戎兵众,道:“想来,你的确是忘了。这些年来,你妄动刀兵,屠戮同族,残虐他国百姓,可曾考虑过你客铁部族众?”
溪水越涨越高,此时已经没过了犬戎兵士的脚踝。水声拍打在山崖上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冲毁堤坝,决堤而下。
就在此时,遥远的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模糊而轻细的歌声。
“塞上草,何葳蕤?”
“今春草已肥,郎从何处归?”
“牛羊不得牧,阿郎不得回。”
“一从战事久无宁,手揾啼痕掩酸泪……”
“笑扶征辔送郎行……”
轻缓的女声咿咿呀呀,歌中竟用的是犬戎之语,熟悉的曲调幽幽随风传送,在狭长的降虎涧中不断回荡,清晰地响在每一个犬戎兵士的耳畔。
许多犬戎兵士听到歌声,目光中都不由得露出一阵迷茫之色。有些人的双眼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阵湿意,甚至还有人不知是想起了远方的妻儿或是父母,竟慢慢蹲在地上,捂着脸,轻声抽泣了起来。
汹涌河水已经悬于头上,他们马上就要死了。再思念亲人故土,后悔前事,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生在塞北草原之上,本应是神明庇佑的宠儿,跨马登山,驰骋莽原,逐水草而居。
丰茂无边的草原,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养之地,高高的塞草肥绿多汁,被风吹过,便能露出其下散如珍珠的牛羊。美丽的草原姑娘,如同秋日里最高远的白云,身骑骏马,风一般与他们擦肩回首,黑亮的眼睛露出这世上最为纯净的微笑。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数出骁山,攻伐大孟,数战数败,无一次获胜,反而令无数年轻的生命永远埋葬在了骁山的战场上。杀戮仿佛一颗猩红的种子,从年轻时就种在了他们心底。代代相传,抽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坚不可摧的参天巨树。
大孟,大孟……
这片土地的名字,成为了他们祖辈相传的梦魇,将这群草原上的宠儿永远桎梏在了噩梦之中。骁山以内,有无尽的粮食,有最华美的衣服,有软弱得不堪一击的百姓,仿佛三岁的稚儿守着宏伟的金屋,令人心生贪念。他们放下了牧鞭,放下了草原上的一切,想要将之据为己有,可这片他们征伐不下的土地,最终变成了无数犬戎人一生无法摆脱的痛苦的来源。
一曲唱罢,风中的犬戎歌谣,忽然从轻缓逐渐变调,声音转向了嘶哑与哀恸。
“苍苍莽原,悠悠绿水,无家归。”
“齐噶尔山倾,北辽河水竭,不可追。”
“草无霜,狼失眼。”
“鸿雁归,王孙死。”
直到最后一句,歌声骤然强烈起来,一唱三叹,如同一道激越的鼓点,重重敲击在犬戎兵士的心脏之上。
——“鸿雁归……王孙死!”
犬戎残军之中,无数人慢慢抬起眼睛,看向了坐于马上的尤班单于。
究竟谁,才是天生的孽种?谁才是带来灾厄的祸星?
是谁鼓动了杀戮,从屠灭月阚国,掠夺高姚马种的那一日起,将血腥残暴的阴影,笼罩在了每一个犬戎人的头上?
戚玉霜淡淡道:“此曲,乃你族三部巫女死前所唱,她嘱托我,务必将此曲遍告犬戎三部。歌中之意,你们……还不明白吗?”
“尤班单于身为三部之主,毫无爱护尔等之心,反而暴虐无道,屠戮同族。如今我既给出受降之道,尤班却依旧负隅顽抗,置尔等大军性命于不顾。你们真的要效忠于此等残暴无义之人吗?”
“今日,我戚玉霜在此承诺,只要尤班单于身死,我大孟善待俘虏,绝不残杀尔等!”
犬戎大军,缓缓开始了震动。许多人的眼神逐渐开始变红,千万只瞳孔,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尤班单于的身上。
尤班单于瞬间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此时顾不得辱骂戚玉霜卑鄙,他用尽全身之力,厉声喝道:
“鹰师何在?”
“速速护驾!”
没有动。
没有人站出来。
往常拱卫在他身边,如同密不透风的人墙的鹰师亲卫,此刻,一个个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默然无语。
他们没有像其他犬戎兵士那样目光血红,眼含仇视,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尤班单于严严实实地拱卫在身后,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空隙。
“鹰师亲卫!”尤班单于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恐惧之色,他猛然转头看向鹰师副头领,怒道,“还在等什么!”
副头领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尤班单于,忽然道:“头领大人身死之时,单于陛下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一生忠于尤班单于的鹰师头领,随他东征西战,数次以身相护,最后落得了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语,话中恐怕也正是事实,却被尤班单于毫不犹豫地当场斩杀,人头落地,只为以此立威,震慑军心。
可杀了鹰师头领,又能如何?犬戎残军军心摇动,丹轶部连夜叛乱,叛将全数被尤班单于所杀,就连丹轶部的普通兵卒,凡在叛将手下者,也被尤班单于屠杀过半,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营寨。
以杀戮而震人心,真的能够永远将所有人心的变动,牢牢镇压吗?
副头领的手,慢慢松开了尤班单于的马缰绳,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尤班单于双目瞪大,几乎难以置信他居然敢于背叛。然而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次动手杀人,犬戎残军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尤班单于围拢而来。
在仇恨与生死存亡的面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尤班单于,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一旦打破了心中的枷锁,许多事情似乎便变得顺理成章。
尤班单于厉声大喊道:“我出征大孟,正是为了犬戎!犬戎三部骑兵天下独步,若能一统天下,从今往后,何惧四面之敌?又何惧灾害荒年!”
可惜,没有人再听他的话。
戚玉霜目光看着尤班单于一步步退后,后背终于抵到了崖壁旁,退无可退的模样,冷笑道:
“外若虎狼,实则雀鼠,色厉胆薄,暴酷骄恣。你这样的鼠辈,岂配为天下之主!”
天奉三十二年春,天奉帝驾崩于宫中。临崩,传位太子周显。太子诞自中宫,以仁孝著称,受东宫之教多年,合乎大统,顺应人心,朝中上下,无不敬服。
太子周显,即位于柩前,惜托孤重臣、大将军戚玉霜不在京中,尚书令郑弘奉先帝遗命,请太子即皇帝位,以传国玉玺跪授太子,告令群臣,群臣伏称万岁,大赦天下。
新帝周显登基,第一道诏令即是打开城门,迎候大将军戚玉霜凯旋。

曙色初明, 旭日东升。
从青屏山之外的旷野上吹来一阵脉脉春风,京城上空的阴云,在温暖的春风吹拂下逐渐飘散。一轮赤日抛开曙光中黑沉沉的远方天际线, 慢慢地从青屏山倒影的缺口中升起。灿金的红霞将大片的云层染成一片艳烈之色。
京城的正西门, 在一片朝晖之中,缓缓打开。
厚重的城门久违地再一次打开, 暗沉的血迹还停留在深色的城门之上,层层叠叠的溅射痕迹, 昭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场怎样惨烈的恶战, 又有多少年轻的尸骸堆积在城门之下,最终化作了一具具面目难辨的白骨。
城门打开的一刻, 就连从内侧推动着城门的兵卒, 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屏住了呼吸。
半月以来,以城墙与城门为据的攻防血战,让他们心中对这扇大门之外的天地产生了一种恐惧, 仿佛在城门打开的一刻, 城外狰狞的犬戎敌军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扑上,与他们以命相搏。
“咚”!城门撞在城洞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温暖明亮的日光,骤然从狭窄的城门洞中涌入,几乎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旷野之上的春风浩荡吹来,拂过他们的面颊与鬓角,仿佛母亲的手掌,叹息着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有人的双目之中,泪水再也忍耐不住, 终于夺眶而出。
真正的春天, 到了。
卯时一刻, 新帝周显亲率文武百官迎出城门,于郊外设筵。
由于先帝刚刚驾崩,国丧之内,不得饮酒食肉,只能以茶代酒,犒赏三军。
以郑弘为首的诸位大臣分列两班,站在城门口,翘首远望,等待着羽林军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苍茫的青屏山却依旧安静一片,羽林军的影子仿佛彻底消失在了青屏山中,再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烟尘与踪影。终于有人忍不住微微骚动了起来。
戚玉霜虽然在民间传之为神,却终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仅率一万军马,追击犬戎大军,听起来更是不可思议。如今已经到了大将军与陛下约定的时间,羽林军却迟迟未曾出现,莫非是……
有人轻轻向郑弘使眼色,目光不着痕迹地瞟向站于最前方的新帝陛下。
周显身如青松,巍然不动,仿佛早已胸有成竹般淡然而立,未发一言。
郑弘向那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朝阳升起,京中百姓也渐渐听闻了开城迎候大将军凯旋之事,无数百姓涌向了西城门,在羽林军沿街戒备的一排人墙后引颈张望,很快,东城门附近的街道上就人挨着人,车马如龙,蜂拥而至。百姓们挤在距离城门不远的街道上,就连街道旁的楼上,也站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
时间迅速流逝着,终于,有大臣按耐不住,躬身上前两步,在周显身后低声道:“陛下,如今已是辰时,羽林军仍未回返,莫非战局不利……”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却陡然哽在了喉咙中。
青屏山巍峨连天,黑沉的影子被旭日升起的橙红色朝晖渐渐照亮,一道身影迎着明亮的粲然霞光,缓缓出现在了天际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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