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讯处的事,藤田芳政还没有消气。她却这么快又来了一次,好大的胆子!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明楼的眉蹙得更紧,“啪”地将手中的钢笔扣在桌上。
“大哥,”阿诚见他突然间动了怒,不知所以小声问:“他们还真是抗日分子啊?”
“什么抗日分子?”明楼冷冷道:“八成是特高课派来的。”
阿诚更奇怪了。那大哥生什么气啊?
明楼脸色异常阴沉。
大姐的那番话,她果然还是受不了,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看来,不提醒她一下是不行了。
于是,便有了“收翼、放翼、剪翼”之说。
见完所有的人忙完所有的事,天早就黑了。明楼强撑着走出政府大院,人一坐进汽车里就有些支持不住。阿诚急急发动车子,说:“大哥,忍着点,我送您去医院。”
“不用,”明楼虚弱地摆摆手:“阿司匹林给我。”
“大哥,你今天吃了多少止疼药了,不能再吃了!”
阿诚心焦:“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担心……”
“老毛病了担心什么?”明楼打断他:“我没力气跟你争。快点,再给我两片。”
阿诚只得把车靠边,从药瓶里拿药来给他:“这连水都没有。你等等,我去那边小摊买碗茶来吧。”
“不用了。”
明楼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摸索着从他手里夺过药片生生吞下。强抑着阵阵上涌的反呕,闭眼靠在后座上,等那片排山倒海般的头痛慢慢消退。
“大哥……”阿诚眼睛都红了,只恨不能替他难受。
明楼昏沉中听阿诚声音异样,强忍着疼安慰他道:“别慌,我没事。吃了药,歇会儿就好了。”
“嗯。”这下阿诚咬着牙,连话都不敢说了。
“好了,你开车吧。”
明楼还不忘嘱咐:“虽然约了黎叔,可现在见他时机不成熟。直接回家吧。”
“回家大姐那里还有一关。”阿诚叹气:“现在开车我怕你胃里不舒服,别再把药也吐了。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全吞药了。”
“我还撑得住。”明楼边说边强打精神坐直身体:“走吧,车停这里太久会被人怀疑的。”
阿诚无奈,慢慢发动车子。缓缓开了一阵,从后视镜里看明楼神色稍缓,想是药效渐渐发作,这才问他:“黎叔那里,要不然我去?”
“你也不要去。我们不出现,他们就会意识到,我们处于随时随地被监视的状态。”
阿诚点头。见明楼虽已不似先前般痛苦,但眉峰紧蹙,声音虚弱,手指也依旧紧紧按压在太阳穴上,终是忍不住埋怨:“从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忙,也不顾下自己的身体!今天明明已经排得满满的,又突然加那个约谈做什么?”
明楼沉默。过了许久,用低柔的气声道:“你也听到了,大姐说话,实在是太过伤人。我要是不用这个约谈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不知道她又要躲到哪里伤心呢。”
“大哥,你到现在还顾这个!”
阿诚又气又急:“沙龙上她找人引你上钩,明明就是怀疑你!我们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的圈套,你还管她伤不伤心?要我说,大姐当众羞辱她就是活该!”
“阿诚,你要学会透过表面看实质。以她的才智,设这么拙劣的一个局,未尝不是给我们提个醒。”
明楼语声郑重,深邃无底的双眸望向窗外的迷离夜幕:“也许她觉得,这些监视和试探,由她来做,比由别人来做好得多。”
阿诚无法反驳,但明显还是不服气,小声嘟囔了句:“你心里,就是向着她!”
明楼似乎没听见,默默对着窗外的暮色出神,再开口来声音愈加沉痛:“大姐以前,只是不喜欢她汪家小姐的身份。没想到,现在竟这么恨她了。”
“这能怪大姐吗?看看她现在做的事情!”
阿诚气呼呼地说:“其实当年大姐把你们拆散,慢慢是有点后悔的。因为那时的汪曼春除了家世,她本人无可挑剔。再加上我们走后,明台一直闹,一直闹。大姐就想,反正过年我们就回来了,如果你们继续坚持,她就不反对了。可她不知道你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回来。等我们回来已经过了三年,汪曼春已经投靠了南田,被派去日本受训,所以你们没能见面。而大姐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自是有种看错人被骗了的感觉,心中自是千倍万倍的气恼。你说,这能怪大姐么?”
明楼咬牙闭上了眼,久久不语。
“大哥,你没事吧?”阿诚有些慌了,担心懊恼:“都怪我,说这些干什么!当年明台偷偷告诉我,我们就是怕你难过一直没说。该死,我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
明楼摇摇手,抬眼看向阿诚,倦意深沉的面容淡静依旧,只是深黑瞳眸越加幽邃如窗外的无边夜雾:“谢谢你,终于让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大姐,终究还是疼我。”
“那当然了!大姐毕竟不是旧时封建女子。读过书,出过洋,明白事理。这事唯一要怪,就只能怪汪曼春自己。”
阿诚索性全说了出来:“当时明台写过好多信给她,说你要回来了,想见她,让她从日本赶回来,可她没有。”
他顿了顿,小心又加了一句:“也许,那时我们应该去趟日本,或许能劝她回头。”
“不会。”明楼摇头:“你知道她的。她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即使是我,也不能令她改变。”
“对!这就是汪曼春。”
阿诚似乎正等着明楼的这句话:“事至今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我们并没有对不起她。所以,大哥,该放下了。”
“阿诚,你说大姐本来要接纳她了,后来见她如此,是加倍的恼怒。那你呢?回来以后你跟她简直就是不共戴天,是一个道理吧?”
阿诚万没料到明楼突然说起这个,一时支吾无言以对。
明楼微微一笑:“你以前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大哥吗?”
“我……”阿诚忽地就窘迫地涨红了脸。
“你不用紧张,这有什么?十几岁的小男孩面对学姐,太正常不过了。”
明楼说着,语气渐渐严肃起来:“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你怕我被感情蒙住了眼睛,你自己同样要注意。这个时候,客观和冷静是我们最需要的。”
“是。大哥,我明白。”
第5章 初露端倪
送走藤田芳政,明楼并不感到轻松。他知道,这是个比南田更难对付的角色。慢慢踱到窗前,他看着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耳边听到阿诚走来的声音。
“大哥,没事吧?”
“没事。但这只老狐狸,不会被我几句话就打消对我的疑虑,一定还有后招。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阿诚点头道:“我刚听说,南田迫于他的压力,要汪曼春反躬自省。不但中止了钓鱼行动,更勒令她不得参与和平大会任何安保工作,等于把她搁置一旁了。”
明楼毫不意外:“是啊,任她是谁,动了特高课的人,就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这个处置,算很轻的了。”
“梁仲春这回可是得意坏了!不让汪曼春插手和平会议,等于所有权力都落入他手中。据说这还是藤田芳政特意吩咐下来的。难道,他还怀疑汪曼春不成?”
明楼没有答话,只注目窗外神色凝重,问:“沙鸥还是没消息么?”
“没有。不过大哥别着急,延安这段时间连遭日军猛烈轰炸,通讯会慢一些。”
“关于沙鸥的情况,你查到了多少?”
“不多。他的档案密存中央,没有经过南方局。只知道他是烈士遗孤,34年入党,一直从事潜伏工作。”
明楼陷入沉思:“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受的教育?在哪里入的党?”
“不知道。”阿诚回答得很果断:“有关他身份的一切信息,都是绝密。”
明楼又问:“那日本人和76号呢,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日本人那里,最早发现沙鸥这个代号,也是在34年。但之后的三年,消息很少,应该在蛰伏。自37年开始,沙鸥频繁活动,破坏力极强。据梁仲春说,如今在特高课的各项任务中,抓捕沙鸥已升至顶级要务。而汪曼春,你知道的,电讯处事件后她就跟南田邀功,说沙鸥已被她击毙,并以缴获来的密码本胶卷为证。我想,她是把燕子当成沙鸥了。”
明楼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阿诚正要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刘秘书敲门来说:“明长官,76号汪处长求见。”
明楼飞快地与阿诚对视一眼,一整神色走回书桌前:“请她进来。”
汪曼春今天没有穿军装,一件修挺的米色短风衣将她颀长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亭亭玉立。看着她款款走来,明楼和阿诚心中都是一动:明明还是昔日那眉目如画巧笑嫣然的亮丽女子,只是记忆中的清纯温婉,如今已被那英风飒飒中隐隐透出的戾气取代。
“师哥,没有打扰你工作吧?”她笑着走近,又点头跟阿诚打了个招呼。
“再忙,为你我也得挤出时间啊。”
明楼微笑着指指沙发:“坐。”
又转向阿诚:“你知道的,汪处长喜欢喝铁观音。”
“是。”阿诚点头退了出去。
“今天怎么有空来?”明楼问。
汪曼春瞪他:“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现在是卸任思过,清闲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