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话音未落,一队特务已悄悄从他身后包抄过来。汪曼春神色大变,举枪便射。而明台却误以为她是要射杀自己,闪避的同时下意识地回了一枪。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特务被汪曼春击毙的同时,她自己也被明台击中倒地,右胁处血流如注。
明台愕然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面开枪阻杀敌人一面冲到汪曼春身边颤声叫:“曼春姐?”
此时,特务们已经从四面围了上来。
“我没事。干掉他们!瞄准点!”
汪曼春果断命令,心中已有计较。当时她的吩咐是没她命令不得擅动。现在最先冲上来的,是梁仲春最心腹的第二行动队的两个小组,共十二人。而她和明台两把枪里十六发子弹,足够了。
右手按住伤口,换左手持枪,她撑起身子跟明台各朝一面,相互掩护,连连射击,弹无虚发。天台上瞬时枪火一片,冲上前来的敌人被一一击毙。
趁着这个当,汪曼春边填子弹边对明台道:“你快走!”
“那你呢?”
“你不是能走吗?快走!”汪曼春厉声道:“你走了我就没事了,明白吗?”
明台会意。起身深吸口气,飞跑起来。
又一组人冲了上来。
汪曼春继续阻杀企图冲上前来的特务。再一回头,正见明台像一只大鸟般地一跃而起,倏地飞到了对面屋顶。
好小子!她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又是三枪连发,结果了窜上天台的最后三人。在下面更多的特务冲上来之前,她放任自己力竭地倒在地上。
司各特路137号。
朱徽茵蹲下身审视着火盆里的纸片残骸,从依稀可见未被烧净的只言片语中分析着电文内容。
“组长,发现一部电台,还有这个。”
朱徽茵抬眸。那是一条华美夺目的丝巾,一看就是精品苏绣,价钱必定不菲。
“看来,这电台的主人还是个女的。”下面有人说。
朱徽茵将丝巾送到鼻下,嗅着那上面的女人香。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寻思:这块丝巾很眼熟,绝对是在哪里见过。上面的这股味道也好熟悉啊,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汪处长,醒醒!”
“汪处长,汪处长!”
“汪处长,没事吧?”
汪曼春迷迷糊糊中被人扶起来,觉得耳边一迭声的呼唤好烦。
“都闭嘴!”她睁开眼,没好气地阻止面前一众人的惊慌叫喊。目光变得凌厉,蹙眉训斥:“怎么现在才来?”
“卑职一直守在大堂等您的命令,听到枪声后立刻就跑上来了。”
“是的是的!”
“汪处长您没事吧?救护车马上就到。”
下面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卖好。刚才冲上来时赫然见到满地同僚的尸体,他们实在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怕。
汪曼春咬牙,问:“人呢?”
“跑,跑了。”
“一群废物!”汪曼春骂:“我们明明把他困在了天台上,他还会飞不成?”
“汪处长息怒!梁处长已经带人封锁了附近街道,搜查可疑人员。您受了伤,可别气坏身子。”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行动队小头目都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汪处长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她此刻受伤全身无力,估计早就好几个耳光赏过来了。
所以当看到医护人员匆匆而至的时候,他们都暗地里松了口气,齐刷刷地让出路来。
汪曼春松开压在伤口上的手,让赶来的医生护士包扎。她知道,明台这一枪并未伤及脏器,只是失血太多,她现在虚弱得无力动弹。
真是流年不利,接连受伤,而且一次比一次伤得冤枉。她想,好在明台这小家伙出手还是留了情,否则死在他枪下,她可真是比窦娥都冤。
明楼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乍响,惊破一屋沉寂。
明楼阿诚都是一震。
明楼拿起听筒。
阿诚在一旁紧张注视,不敢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青出于蓝。”电话那端,王天风神色平静从容吐字:“我替补了。”
明楼默默放下听筒。
阿诚凑过来,俯下身试探着问:“明台没事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阿诚闻言,慢慢直起身偷偷出了一口长气。
明楼一颗心跌入深渊,沉痛道:“我们的方案失败了。现在,指挥权归毒蜂了。”
阿诚紧绷着脸,不敢露出丝毫如释重负的轻松。
救护车里,秋田为汪曼春处理伤口。
“真没想到秋田先生居然亲自来了。”
“缨子告诉我你一大早急匆匆地出去,我就知道必定有情况。”
秋田叹了口气,一脸疼惜:“在日本跟着我三年都没伤过几回,如今这才几天,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太不小心!”
“我也不想啊!”汪曼春苦笑:“还好子弹穿过去了。烦请秋田先生赶快给我缝好,多用些止疼药吧,我还有急事要做。”
秋田瞪眼:“伤成这样还要出去乱跑?”
“没办法,十万火急。”
“需要我派人协助你吗?”
“不用。”汪曼春答:“我只需要换一套男人衣服,一辆车。医院那边您安排一下,不能让人知道我不在。”
“好吧。”秋田答应,又叮嘱道:“这伤不重,但也不能剧烈活动。你流了很多血,自己当心着点!”
“明白。”
“现在你休息一下积攒体力。等到了医院楼下,再换衣服开我的车走。”
汪曼春依言合上眼,脑中却一刻不停地转着念头。明台已经拿到密码本。毒蜂的下一步,一定是要去自投罗网。但上海这么大,到处有关卡,他会去哪一个呢?
汪曼春细细揣摩他的思路。刚才,他必定是在离汇丰银行不远处观望,直到明台脱险。汇丰银行地处法租界,东临黄浦江,北至公共租界,毒蜂不应该往这两个方向去。而往西的关帝庙岗哨距离甚远,最大的可能是往南的敌占区,毒蜂应该是往护城河关卡去了。
“快到了没有?”她不由有些着急。
“就快了。”秋田帮她缝合完毕,包扎好伤口,递过一套男装和帽子:“把衣服换了,一身血味。”
梁仲春又一次站在明楼的办公室里请罪的时候,明楼是十二分的不耐。
“明长官,不是我们76号办事不力,实在是这个毒蝎太过神出鬼没凶悍狡猾!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卑职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来去自如还杀了我们十八个弟兄,连汪处长都被他打伤了。”
最后这句无异于晴天霹雳。明楼猛地抬起头,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明长官放心,汪处长已经被送回医院,听说伤势并无大碍。”梁仲春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原本她受了伤就应该在医院休养,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今天的行动,非要自己赶过来,结果。。。”
明楼神色铁青,紧紧攥着手上的一份宗卷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他不是没怀疑过曼春可能会有所行动,尤其昨天见到那对娃娃后,他心中的不安更甚。可不止阿诚那样笃定她乖乖在医院没有乱跑,连昨晚盘问朱徽茵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难道说,他们都在骗他?
他蓦地拍案而起:“你带了多少人在银行?她一个女人,本来就受了伤,还是堂堂76号情报处处长,你们都保护不了她居然让她再度受伤!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明长官息怒!”梁仲春低垂了头,声音颤抖:“是她。。。她自己执意要先上去,吩咐我们的人都不得擅动。我派了两组人悄悄跟上去就是为了保护她,结果。。。全部遇难。”
梁仲春的话让明楼大致猜出了当时的经过。原来,明台得以逃脱是因为曼春舍命相救,而给她通风报信的必定是阿诚!他居然敢背着他来了这么一手,将曼春陷入危险的同时,岂不直接将明台推入了死地!
明楼深黑眼眸一片森冷,幽暗的怒火焚天焚地。一甩手,捏得变形的那摞文件四散飘飞,又铺天盖地洋洋洒落。
“难道他毒蝎是神仙不成?可以上天遁地,刀枪不入?”
“卑职无能,有负明长官重望。卑职知罪,任凭责罚。”梁仲春双腿颤抖,一身冷汗。
“你先出去!”明楼烦躁地挥了挥手,他现在急需一个人冷静一下快要爆炸的情绪。
梁仲春一脸为难,小声嗫嚅:“明。。。明长官,还有一件事。。。”
明楼咬牙忍耐着:“说!”
“我们在护城河关卡,发现了毒蜂的踪迹。”
“哦?抓到了?”明楼缓和语气问。
“这个。。。”梁仲春停了停,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在我们要活捉他的时候,突然窜出一辆车把他救走了。”
“什么?”
“据卑职推测,这应该还是毒蝎所为。”
明楼的心猛然收紧,这下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坠冰窟般的刻骨寒意。能那么及时地阻止毒蜂的自投罗网,这个人不但要明白他的意图,更要精准地推测出他的具体方位。别说明台,就是阿诚也不可能做到。这必是一个和毒蜂长期打过交道,对他的行事思路非常熟悉的人。除了自己,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明楼跌坐回去,有整个世界瞬间倾覆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阿诚只是为阻止他实施计划情急之下叫曼春去帮忙。而现在看来,却是一种更为可怕的情况。刺杀的失手,毒蜂对曼春身份的试探,汨玥的重新出现,陆军医院的那个秋田,曼春送出了珍藏多年的娃娃,帮助明台脱身,救走毒蜂。。。她这分明是在布一场蓄谋已久的局,而自己居然被蒙在了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