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担心地紧紧盯着他:“大哥?”
“止疼药。”他简单吩咐。
阿诚掏出药来递过去,蓦地觉得自己也头疼起来。是痛是悔是急是惧,是千万种感情纠集到了一起。如果曼春姐真出了什么事,别说大哥,就是他自己也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他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天真地轻信了她的说辞,难怪她说他还需要历练!可她汪曼春难道就是大彻大悟?她居然会认为只要保住了明台,只要家里人平安,其它的大哥都能够从容应对,包括——失去她?她竟完全不明白她在大哥心里的份量,不明白她也是大哥宁可抛却一切也要舍命保全的人。
汪曼春咬牙支撑着回到医院,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大约是必须说服毒蜂这一念太过强烈,她在江边和他谈话时并未感觉不妥。而刚一送走毒蜂,她便觉得自己不妙了。解开大衣查看,才发现方才为躲避明楼的追踪带毒蜂跑得太急,伤口撕裂了一直在出血。所幸凭她在76号的身份一路无人阻拦,她现在只想速速叫来秋田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用秋田给她的钥匙进入员工更衣室,她拿干净的绷带将渗血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换上病号服,披散下长发,从员工电梯直上到顶层。正要往自己的病房走,赫然见到阿诚低垂着头,像块石头般直挺挺地跪在走廊口一动不动。
汪曼春既心惊又心疼,不及多想也顾不上自己的伤,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来看他:“阿诚?”
阿诚飞快地抬眸瞄了她一眼,声音中带着胆怯:“大哥来了。”
下面的话,被明楼愤怒的声音打断:
“汪曼春,我不管你在做什么,立刻给我停止!”
汪曼春头皮发麻,止不住心虚。眼前却开始晕眩,浑身一阵阵地冷,伤口的疼痛几乎支持不住。这时候就算她想吵架也是有心无力,只好忍耐着说:
“你先叫阿诚起来。都这么大的人了,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让他跪!”明楼听她回护阿诚更是怒不可遏:“他现在真是跟你学本事了,连我都敢骗!汪曼春你厉害啊,你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
汪曼春紧紧咬唇,手不自觉地按住剧痛的伤处,身上涔涔地冒冷汗。
“我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置你的责任和使命于不顾,一意孤行自寻死路,我告诉你,只要我明楼在,你想都不要想!”
明楼下面在说什么,汪曼春已经听不清楚了。她的面前渐渐昏暗了下去,剧痛消失,她觉得自己如同一片羽毛般腾空飞了起来。
“曼春姐!”阿诚接住她软倒身子的同时瞥见她衣下渗出的血迹,抬头急叫:“大哥!”
明楼猛然住口,冲上前抱起她在怀中。触手全是湿冷,掌心中已染落大片殷红。
那一瞬,阿诚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的无助与恐惧。他的手在发抖,连呼唤医生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秋田闻声而至,见此情景也变了脸色,一面给他们指病房一面吩咐手下准备医药器械。
阿诚抢先一步为他们打开病房的门,却愣了愣——床上满满铺放的都是旧报纸,每一页上都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照片。
他不由回头去看明楼。
明楼也正定定望着那些旧报,深不见底的眼中一片水雾氤氲。
作者有话要说:
明长官,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曼春发脾气了。
第32章 绝望
“她伤口撕裂失血过多,非常虚弱。不过您也不要太担心,好好休养几天,没有大碍。”
秋田重新处理好汪曼春的伤口,对明楼说。
整个救治过程,明楼一直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
“她一时还不会醒。明先生,您的脸色不大好,也应该休息一下。”
秋田忍不住提醒,因为明楼的面色比受伤的曼春还要苍白。
明楼礼貌地跟他道谢,目送他离开。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你发觉没有,他跟曼春绝对不是初识,也绝不仅仅是医患的关系。”
阿诚点头:“我查过了,此人的档案非常简单干净。但是,北野清源在京都帝国大学读书时,他正在那里任教。而曼春姐和北野在神户的那段时间,他也同在神户。另外,南方局的消息,日共方面派往上海的新领导已经到位,并且已经和我们的人取得联系。所以我想,应该就是他。”
明楼了然。
曼春几日前联系日共,想必是需要援助。因为这毕竟是军统的行动,她又一心要绕过他,所以不能牵涉上海地下党,只能求助于当年在日本的老上级。
而问题是,虽已猜出曼春的最终目的,对于她每一步的具体计划,他还是毫无头绪。也就无法作出相应的补救方案。
“我要见王天风,马上。”
他吩咐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曼春的手。
刚才见到她汹涌而出的鲜血,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都在那刻遽然停顿。那真真是惊惧至极心胆俱碎。而直到现在,曼春的手依然冷得像冰,被自己持于掌中握了这许久都没有温暖起来。
“明台这个混账!”
得到命令的阿诚在将将出门的那一瞬,听到明楼咬牙切齿的低斥:
“你们两个,都别想着我会轻饶!”
“我正寻思着,你是不是真要等到她把自己弄死了之后才明白过来。”
王天风见到明楼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完全失控。
而接下来,他就真的失控了。
按曼春的设计,早上去取密码本被捕的应该是郭骑云。然后用他那个演员女友要挟他就范,使毒蜂和假冒毒蝎的曼春在今晚的运送密码本行动中被捕。再通过郭骑云劝降毒蜂,坐实这份密码本的同时,一并暴露出曼春的沙鸥身份。整个行动除了她自己,所有的人都得以存活。
明楼一下子就明白了隐藏在这个计划后连毒蜂都不知晓的深意。
当时藤田芳政将他们一个个叫去喝茶,提到了眼镜蛇的同时,也透露出对毒蝎可能是国共双料间谍的怀疑。而后来藤田说的什么眼镜蛇就是沙鸥的鬼话,必定是曼春输灌给他的。她是想在牺牲自己实施死间计划的同时,一并揽下所有的事。不只保全他们所有人,更要替他转移和撇清敌人的一切怀疑。
本来,明楼是要在了解曼春的全部计划之后,和王天风一起作出一个补救方案来的。却不曾想,他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她说,只要她在,谁也别想动你明家人。这女人做事可比你狠,她既这么说了,我还真不敢试。”
“而且她告诉我,她已经都安排好了。我了解她,这女人做事根本就不给自己留后路。我想现在敌人对她的怀疑,怕是洗不清了。”
“这女人,比汉子还汉子,固执起来连我都心疼。与她毫无关系的事,非要自己去寻死。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我早点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事发了你应对不了。”
“你不要怨我,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说服她放弃。我甚至明白告诉她明台并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可她坚决不肯。你知道为什么吗?除了舍不得明台受苦,她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怕明台扛不住把你给供出来。”
“你这人也太不知道惜福!让我遇见这么好的女人,说什么也要娶回家呵护一世,决不会让她孤苦无依生无可恋,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王天风的话,锋利如刀,一下一下在明楼心上肆意切割,直至一颗心片片剥离寸寸撕裂碎到七零八落痛到无法承受。
曼春,你太狠!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明楼咬牙冲出屋外,不愿任何人见到他再抑制不住的泪和刻骨绝望。
他素来骄傲。以为凭自己过人的胆识和超群的智慧,于乱世中实现救国抱负的同时,也有能力守护住自己所爱的人安好无忧。但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完全失算束手无策的这一刻。正如毒蜂所说,以曼春的烈性和才智,她既已决意要牺牲自己,就算他和毒蜂联手去阻止也是枉然。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意图加以制止,便是永远失去了机会。
曼春,如此义无反顾地去赴死,你真就这样生无可恋么?哪怕是我全心的爱,都不能挽留你分毫?我明楼运筹决策自负一世,却要眼睁睁看你一步步踏入死亡却无能为力。难怪毒蜂与你相敬相惜,曼春,你果然比我狠绝千万倍!
汪曼春醒来,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阿诚。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房里转了一圈,说不清心中是轻松还是失落。
两次受伤,居然都是这样的场景。
“你醒了,感觉怎样?”阿诚满眼关切。
“没事,流点血而已。”她边说边慢慢坐起来,头还是有点晕。
“你别动啊,小心伤口!”阿诚连忙扶住她,叹气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明台真会对你开枪。”
“他不是故意的。当时那种情况,实在怪不得他。”
汪曼春看阿诚垂首沉痛的样子,安慰地笑了笑:“你不用这么自责,我又不是没受过伤。”
“大哥他。。。吓坏了。”阿诚低低道,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相。
汪曼春只作没看到,说:“他不罚你跪了,消气了?”
“怎么可能!”阿诚一脸愁云:“这次我麻烦大了。”
“不要担心,”汪曼春的口气万分肯定:“你们是铜墙铁壁,无论发生什么也摧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