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宽大的露台上,明楼俯视着草地上谈笑的人群,思绪却飘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那时扎两条辫子着学生装,眼中不带一丝阴霾的曼春,整个人纯净清澈如一汪涓涓山泉。她喜欢拉着他的手对着精品店的橱窗张望,璀然一笑如曼妙春光暖暖流泻进他的心房。
那对娃娃其实是他先发现的,指给她看:“瞧,这个挺不错的。”
“嗯,好精致啊。你看那调皮的神态像真的一样,太可爱了!”
“曼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你问这干嘛?”
“你嫁给我,我们生一对儿女,就像这两个娃娃一样,多可爱啊!”
“去!做什么白日梦呢你!”她红着脸捶他:“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想早早就生孩子。我还要出国读书,周游世界。被孩子束缚了手脚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好,好,我的理学院汪大才女。你要做一番事业惊天动地,我等就是了。等你想要孩子的时候我们再要,好不好?”
“你说话算话啊,以后可不许催我。”
“我不敢。”他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这对娃娃咱们买了吧。”
“不催我,现在急着买这个干什么?”
她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我天天看着它们有心理压力。就会说好听的,一肚子坏水!”
“天地良心,我可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那咱们走吧,不买。”
“好,不买就不买。”
结果,那天回到家里他还是挂念,后悔着没把它们买回来。左思右想,不如偷偷买了先藏起来,什么时候她想生孩子了再送给她。谁知道他当晚再去店里,那对娃娃已经卖出去了。
当时他还懊恼了很久,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竟是她悄悄地买下了它们。
后来,他抛下她远走异国。她独自一人死守盟誓不负初心,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为理想奋斗献身矢志不渝。腥风血雨无情岁月,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默默将它们珍藏了这么多年。
明楼将头深深埋入掌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第28章 尘缘
陆军医院。
汪曼春低头看着手里的表。
“有这么个大哥啊!”她摇头感叹,分不清是羡慕还是痛心:“真按师哥的意思来,等明台知道了岂不是要痛苦一辈子?还有大姐。他当家里人都是木头吗?”
阿诚无语。
汪曼春又问:“刺杀失手的事,还有这两天你总往我这儿跑,他没起疑吧?”
“似乎。。。有一点。”阿诚思索着说:“他每天都会问起我你是不是乖乖在医院休养,有没有什么不正常。尤其今天,问得特别仔细。反反复复地,很不放心的样子。”
“他罗嗦起来也挺烦吧。还好他最信任你,你说什么,他应该不会怀疑。”
汪曼春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受伤后,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倒也免掉了她许多麻烦。如果此刻面对的是明楼,恐怕就不像阿诚这么容易对付了。
“大哥还一直说你孤零零一个人,让我多来陪你聊天散散心。”
汪曼春的笑容里带着落寞:“他倒真会给你派差事!”
“其实,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想来看你。”阿诚叹息:“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压抑惯了。”
汪曼春不说话。
阿诚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白道:“你要我送给明台的礼物,不巧被大哥见到了。大哥后来,一个人默默呆了很久。”
“我是怎么告诉你的?这么不小心!”汪曼春不由埋怨。
“对不起。”
阿诚的声音中是深深的遗憾和痛惜:“那东西,是你们当年为自己的婚礼准备的吧?”
“我就不该还留着它!”汪曼春叹了口气:“是我多事。毕竟看着明台长大,像我亲弟弟一样。他订婚我不能露面,但总想送一份祝福。”
阿诚忍不住心酸,他自然记得曼春跟明台当年的姐弟情深。为了他们的事,明台有生第一次跟大姐发生激烈争吵,连夜赌气回了寄宿学校,直到他们出国都不曾回家。
“不说这个。”汪曼春咬了咬唇,换了话题:“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汪曼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他:“我叔父死后,我陆续将汪家财产整理了一遍。其中一部分,我会通过日共转赠给北野君的父母。剩下这些本就是你们明家的产业,被我叔父硬夺了来。我把它们分别转移到了四个信托公司的名下,都是金融界鼎鼎有名的大财团。财产转让和委托书,各种手续都齐备,而且绝查不出源头来。请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把它们归还给明家。”
阿诚抽出纸袋里厚厚一摞文件翻了一下:“这么多?”
汪曼春点头,神色声音流露出沉痛纠结:“我叔父嗜财如命,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知道,血债是不可能用金钱来还清的。以明家的实力,也不会在乎这些财产。但至少我心里会好过些。”
阿诚连忙安慰:“你叔父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时候还跟着你父母家人远在美国呢。”
“谁让我姓汪呢?”汪曼春苦笑:“我父母非常开明,我在国外生长多年,回国后也一直接受西式教育。我是到了二十岁上才明白,原来国人那些根深蒂固的旧观念,并不会随着西方新思潮的涌入而改变。”
阿诚无言以对。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明家对不起她。
他只好垂下头默默翻看手中的文件。
“不过没关系,我叔父欠的债,我还就是。我要让你大姐知道,我们汪家人并不都是一丘之貉。我死去的父母、弟弟,还有我,我们和我叔父,泾渭分明。”
阿诚低着头,并未看到她此刻脸上那种带着释然的决绝。
“可是,这不只是你叔父的财产吧?”阿诚很快看出端倪:“这里面还有你父母留给你的遗产。”
“我一个人,守着那么多产业干什么?我也没心思打理,放着也是白放着。”
阿诚关心道:“如此乱世,你一个女孩子家,手里还是要多存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有啊,我已经给自己留下了。”她笑了笑:“你忘了,大学里我虽不是主修经济,但跟着你们耳濡目染,上了多少经济课,听了多少金融讲座啊。放心,不会饿死自己的。”
“可是。。。”阿诚还是觉得不妥。
“别可是了,赶紧收好。”汪曼春干脆从阿诚手里夺过文件,塞回纸袋中封好又递还给他:
“再说,明氏企业在香港的幕后老板,南方局的金融才子曾进,应该就是我师哥吧?我这样做,其实是给党组织添些抗日经费,也算替我叔父赎卖国之罪。”
阿诚无话可说了。
“来,”汪曼春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清酒:“今天明台小家伙订婚,可惜我这里没有香槟,咱们喝点清酒来庆祝。”
说着,斟满两杯,拿过一杯来一饮而尽。
阿诚急忙说:“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喝这么快。”
“没想到明台后来居上,比你们动作都快。只可惜,我一直以为会是那个女孩子。”
“你说于曼丽?他的生死搭档?”
“你们进军统都给个生死搭档?”汪曼春好奇:“你的呢?”
“我没有。我进军统是破格录用,直接给大哥做副手。”
“那他的呢?”
“毒蜂啊。”
“毒蜂?真的?”汪曼春不可思议地挑挑眉:“他们碰到一起,不会见面就吵?”
“你怎么知道?还真是这样!”
“他们两个都太强了,就像刀刃碰刀刃,撞到一起肯定针锋相对啊。”
阿诚笑了:“倒是针锋相对,不过哪里是刀刃碰刀刃?幼稚得一塌糊涂,分明就是三岁小孩子斗嘴!”
“幼稚?”汪曼春一脸的不可置信,再怎样都无法将这个词联系到明楼和毒蜂的身上。
阿诚点头,笑得越加厉害:“可惜你没见到,人生一大奇观。”
“那可真是可惜啊!”她的目光飘忽起来,出神道:“师哥幼稚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还有毒蜂,那样狠厉决绝的人。。。”
她倏地回过神来:“一定是为了明台吧?毒蜂坚持要用明台,师哥不让。”
阿诚点头,问:“说到这个,你和毒蜂都谈妥了?”
“是啊,都安排好了。”
阿诚大为惊奇:“为什么大哥没办法说服他,你却能让毒蜂改变计划?”
“这还用问?”汪曼春瞥他:“自然是因为我的办法好。”
“师哥他那是什么糟糕主意,你还奇怪毒蜂不同意?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科长,比站长的位置都重要。还不要说上海地下党这么多人,他走了谁来指挥?汪伪政府里他身兼数职,情报网关系网之庞大,能量之强作用之重要,没有人可以取代。他为了明台就轻轻松松地放下一切要去送死,你说毒蜂会有什么反应?”
“他这说到底,还是感情用事!而毒蜂不同,毒蜂的目的是赢,是完成任务。你跟毒蜂谈感情,自然是对牛弹琴毫无结果。想说服毒蜂改变计划,就要拿出一个成功率更高的方案来。其实我跟毒蜂的行事风格非常相似,所以我们能一拍即合。”
汪曼春说到这里,言语中透出惋惜:“毒蜂是条好汉,可惜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