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明楼摇头,问:“这是日共方面的特工吗?”
“是的。此人曾是日共的王牌刺客,暗杀过许多帝国军政要员,包括35年陆军省军务局长在东京府邸的暴亡,和36年满洲新京的关东军司令部血案,都与他直接有关。据说他执行任务从无失手,并擅长以种种意外的假象来掩盖暗杀真相。而且有充分迹象表明,他应该还有共产国际的身份。”
明楼听到这里突然想起36年圣诞,他和贵婉在旅顺的那次任务。茫茫雪夜四面枪声中那道熟悉得让他全身震颤不能自已的声音,他后来一直认为是生死关头思念成狂而产生的错觉。当时他们要接头的,是共产国际一个代号HONEYMOON的同志。HONEYMOON,蜜月。其实,应该是汨玥吧。她向来喜欢随兴玩这种文字游戏。
只是为什么来和他们交接情报的,却是个满脸胡须的日本人?
明楼的心猛然揪痛。为了行动方便不招注意,他和贵婉是以新婚夫妇的名义同行的。当时贵婉还笑说,假扮新婚去找HONEYMOON,真应景啊。
是为了这个吗?咫尺之间,不肯来见。
而她直到现在都未曾问过他一句。他太了解曼春,她越装作若无其事绝口不提,就越说明她心里万般在意伤到极致,就像对待他当年的不辞而别一样。
明楼暗暗咬牙。
到底还有多少事,注定只能默默埋葬在心底,无法诉说,无从解释。
明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思着问:“藤田先生的意思,这个汨玥,与沙鸥有关联?”
“我把他们两个的有关资料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这两个代号,都出现于1934年。其后,沙鸥休眠,而汨玥的活动进入巅峰期,尤其是35、36两年间,在日本本土和满洲频繁作案。但自1937年四月起,汨玥销声匿迹,以至于我们一度怀疑他已于某次行动中被杀。而沙鸥,正是从那时起开始大肆活动。”
“这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吧?”明楼揉着太阳穴,心中纷乱痛楚无法形容。这八年来曼春所经历的,实在比自己想象的不知要复杂凶险多少倍。早知如此,当年真不该丢下她一个人啊!他怎么就做了那样错误的一个决定,还一直安慰自己说这是为了她好?如今再是痛惜后悔,又如何能弥补她于万一?
而藤田都查到这个地步了,只消跟她的档案对上号,后果不堪设想。明楼一时间也只能说:“就算都是口口口,毕竟一个是日共方面的杀手,一个是口口的情报特工,藤田先生为何一定要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们发报的指法惊人相似。我曾经的侦听员山口小姐,耳力超群,她从听汨玥和沙鸥两人的发报声,便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只可惜我没能保护好她,她死于一场汽车爆炸,也是汨玥的手笔。”
“如此人才,太可惜了。”明楼说着,却是暗地里松了口气。
“说起这些旧事,我扯得太远了。”藤田接着说:“许鹤,曾遭隐藏在特高课的日共分子北野清源刺杀未遂,被送至陆军医院。以那里的守备防护,最终却仍难逃厄运。这很有可能是汨玥再次出手所为。”
“等等。您不是说,汨玥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吗?”
“汨玥,又重新出现了。而且,就在上海。”
明楼一惊:“重新出现?什么时候?”
“就在许鹤被捕之后。”藤田点头道:“据特高课截获电文分析,以汨玥用过的密码从上海发电到日本本土,截至目前一共出现过两次。除了许鹤的那次,另一次就发生在三天前。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必定又在筹划某项重大行动。”
是了,当时她得知北野为她牺牲,要立即向日共传递消息。而现在,她第二次以汨玥的身份联系日共,想要干什么?按理,她应该乖乖等着被刺,什么都不做的呀。
明楼一路思索着,眉头越蹙越紧,心情也越来越沉重。难道,曼春还对他隐瞒了什么秘密?
(当日黄昏,双毒会)
两人沉默间,阿诚和郭骑云推门进来。
“大哥,该走了。”
王天风对阿诚道:“再给我们五分钟。”
明楼示意他们出去,问:“还有什么事?”
王天风审视地看着明楼:“我听说那个汪曼春,跟你有渊源。”
“你想说什么?”明楼有些戒备。
王天风问:“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天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在这里跟他们斗了两年。要是没有这个女人,我大概早死了。她如果不是太蠢,就一定另有所谋。”
明楼沉默不语。
“我查过了,她也不是中统那边的。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明楼皱眉打断他:“你查她做什么?”
“死间行动一旦开启,我当然要弄清楚她是敌是友,免得她搅乱了我的计划。”
“你放心,她不会干扰我们的行动。”明楼回答得简单果断:“你也不要把她卷进来。”
王天风默默看他的神色,点头没再说话。
坐进郭骑云的车里,王天风只说了一句:“原来,他还有一根最软的软肋在这里。”
到了住处,天已经全黑了。刚一进屋,王天风就觉得什么不对。
他若无其事地脱下长袍挂好,突地拔枪转身对准窗帘:“谁?”
“王先生请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谈一谈。”
窗帘后的暗影中闪出一道纤细身影:“如果我要抓你的话,你现在已经在76号了。”
“汪处长,”王天风看清来者,从容点头:“76号的情报,果然灵通。”
“重新介绍一下吧,”她对他伸出手来:“中国口口口中央特派员——汪曼春。”
“你是沙鸥。”王天风只是陈述口气,毫不惊讶。
“是。”
王天风笑了。
“毒蜂。”他握住她的手:“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下官方番外里(35年已死)的人物。圣诞之夜的故事我准备另写一个番外,叫“对面不相逢”。
第27章 礼物
明台定婚宴。
草地上,明镜正拉着苏医生锦云谈笑,忽然看到阿诚藏在身后的漂亮礼盒,问:“咦,这是什么?”
“这个嘛,”阿诚边说边远远往大厅那边瞟了一眼,见明楼和几位远亲聊得正欢,这才将盒子送到他们面前:“给程小姐和明台的订婚礼物。”
苏医生笑得眉眼弯弯:“你家阿诚可真周到!”
“哎呀,这对娃娃好可爱啊!”盒子一打开,明镜就惊喜地叫出了声,小心翼翼捧出里面的泥塑娃娃爱不释手。
“什么东西让大姐喜欢成这样?”明台目送王天风走远,回复了平素在家的样子,向明镜笑呵呵地走过来。
“阿诚给你们买的礼物。”明镜越看越爱,喜滋滋地说:“锦云啊,你也快给我们明家添个娃娃吧。”
一句话说得程锦云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手工还真是不错啊,是好东西。阿诚哥的眼光最好了!”明台面露喜色,边说边伸手要拿过来细细端详。
“去!”明镜打了他一下:“毛手毛脚的再给摔了!”
“这可是送给我和锦云的!”明台抗议。
“大姐,明台说的对。”阿诚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您别总捧着了,放回盒子给程小姐收好吧。”
“不行,我还没看够呢!”
明镜像小孩子一样捧着喜欢的东西不肯放手,左瞧右瞧夸赞道:“阿诚真是越来越会买东西了,这个礼物真好!对了,明楼还没看到呢。明楼啊,明楼?”
明镜说着就要去找明楼。
“大姐!”阿诚立即挡在明镜身前,神色露出慌张。
明台拉着锦云在一旁笑道:“大姐,您这什么宝贝啊还要家里人都展示一圈?”
“我没看到什么?”明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阿诚的脸色变了。而明镜已绕过他迎上去说:“明楼啊,你看阿诚送给锦云的这个礼物多好啊!”
明楼本来微笑着持一杯红酒往这边走,看到明镜手里的娃娃突地止了步,神色刹那恍惚。手一抖,红酒顺着杯沿倾出溅落在草地上。
阿诚的心沉了下去——大哥从未如此失态过。难道是这对娃娃有什么典故?昨天汪曼春将这个礼盒交给他时特别叮嘱,要他等大哥不在的时候才交给锦云明台。早知道大哥反应会如此强烈,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把它拿出来!
只短短瞬间失神,明楼立刻又已恢复常态,走过来对明镜微笑点头:“是啊,真可爱。阿诚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
说着,深深看了阿诚一眼。
阿诚不由自主低下头,万般心虚后悔。
明镜明台都已察觉出气氛不对,看着他二人无语。
明楼又说:“大姐,既然是送给新人的订婚礼,您也该交给明台锦云收着了吧。”
明镜连忙说:“啊,对,对。”
明楼默默看明镜小心翼翼将手中的娃娃放回礼盒,漆黑深瞳越发得幽邃如海浩瀚无边,只沉声道:“我再去倒点酒。”
阿诚满心歉疚望着明楼走远,却没有跟上去。他知道,大哥此刻需要一个人静静独处释放情绪。明台的这场定婚宴,对他来说实是折磨。所有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催他成家,明堂哥甚至直接问起汪曼春和他现在的关系,而大哥又能说什么呢?当年的承诺,大哥注定是要守一辈子的。可是这份坚持他却无法说出口,怕是连曼春姐自己都不明白。天意弄人,大哥贴身珍藏了八年的那对婚戒,到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拿出来送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