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梁某可断没有这个意思。”这下梁仲春有些紧张了。高木作为日本人一直自视高出76号一等,汪曼春这话可真是会挑拨啊!
“本来我是要自己带人来的,但高木君想跟来看一看,监督指导。是吧,高木君?”
汪曼春未等高木答话便接着说:“76号侦听组历来属我情报处管辖。梁处长未免越权了吧?”
“76号情报处行动处本是一家。汪处长这样刻意分出你我,处处提防刁难,居心又是何在?”当着众多下属,梁仲春再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提防刁难?你墙角都挖到我眼皮子底下了,真当我汪曼春是个摆设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了,二位请不要吵了。”高木烦躁地开口:“抓电台要紧。像你们这样还怎么工作?”
正说着,一个印度小孩牵着两条大狗走到135号门前,用生硬的中文扬声喊:“太太,狗溜好了。”
那两条狗往马路这边看了看,立刻兴高采烈摇头摆尾地飞窜到汪曼春跟前,欢快地叫了起来。
汪曼春突然神色大变,退后两步倏地拔出枪来,啪啪两声结果了它们。
眨眼工夫,两条狗莫名其妙横尸街头。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印度小孩一溜烟跑了。135号的太太开门正好目睹这一幕,惊叫过后连忙捂住嘴,吓得哭都不敢大声。腿一软,瘫坐家门前呜呜咽咽。
汪曼春收了枪,冷冷哼出一句:“我最讨厌这些长毛的畜牲!”
边说边走到狗主人面前,掏出一摞钞票扔给她:“算是补偿吧。要是觉得不够,尽可以到76号来找我。”
那可怜的女人哪里敢说话?浑身颤抖着连连摇头往后躲。
汪曼春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污烂肉,掩住口鼻绕到自己车前,最后撂下一句:“梁处长,我来就是跟你说个清楚:就算你今天发现什么电台,那也是我们情报处侦听组的功劳。你最好别再处心积虑地想架空我!”
梁仲春看着她傲然上车绝尘而去,气得拿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梁处长,我们继续?”身边有人问。
“继续个屁!”他忍不住骂:“都这么大动静了,抗日分子还坐在那发报吗?”
“那。。。”
“收拾一下,回吧!”
梁仲春气呼呼地吩咐,却在转身时触到高木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一动,某种念头忽闪而过。
汪曼春一口气开过了好几条街,这才在一个垃圾筒前停下,将口袋里油腻腻的纸包统统扔了进去,冷艳面容浮起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
朱徽茵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想着汪曼春那句似有深意的警告,心绪不宁。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再次请示一下。她给青瓷发了一道电文:司各特路电台,是否继续?
青瓷很快便给了她回复,只有简单两个字:继续。
朱徽茵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她知道,青瓷传来的是来自明楼的命令。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不问缘由无需解释,纵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她也一定要完成。
她起身走到梁仲春办公室前,敲门。
梁仲春还在生闷气,见她来了也不怎么招呼。
“梁处长您消消气,汪处长就是那个急脾气。”
“急脾气?她那分明就是专横跋扈目中无人!”
梁仲春狠狠顿了一下拐杖:“我一直看着同僚情分对她忍让有加,念她一介女流不跟她一般见识,谁知道她竟越来越无法无天。自己在窝里斗斗也就罢了,居然当着外人闹得不可开交,76号的体面都被她丢尽了!”
他越说越来气,朱徽茵在一旁连连安慰:“梁处长息怒,息怒。”
“我能息怒吗?以前她仗着南田做靠山,独断专行有恃无恐。南田死了我原以为她会有所收敛,谁想她还变本加厉了?哦对,南田没了,她是想着还有明长官哪!”
最后一句刺入朱徽茵心坎里,她的眼睛暗了暗,但很快又亮起来,开口道:“属下倒觉得,她这么一闹,对梁处长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您觉得折了面子,但是当着高木先生的面,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一目了然。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这点大体都不识,还想跟梁处长抢这第一把交椅?”
“再说,无论如何,只要是您带人破获了抗日电台,那功劳就是您的。谁管它侦听组是归谁主管?汪处长今天发飙,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一点。”
“你说的是不错。可今早上给她汪曼春这么一闹,那抗日分子早该察觉了。”梁仲春很泄气:“我看啊,咱们这几天的工夫算是白费了。”
朱徽茵笑了笑:“属下来,就是要通报梁处长:今天下午的发报时段内,我依然捕获到了那个神秘电波。”
“当真?”梁仲春又惊又喜。
朱徽茵点头道:“我本来也在担心电波消失。但现在来看,大概是他们有紧急行动迫在眉睫,所以宁可冒险。我猜想,很可能跟第三战区更换密码本有关。”
“非常好。”梁仲春转怒为喜:“那依你之见,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依卑职所见,明天早上我们当然还要去司各特路排查,而且还是要请上高木先生同行。汪处长要是再来争吵,梁处长可以考虑赏她一顶干扰公务的帽子。”
梁仲春不由上下打量这个姑娘:“朱小姐真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日久见人心。”朱徽茵怕他起疑,推心置腹:“梁处长,我只求养家糊口,乱世安生。您是懂人情冷暖的,不像。。。”
“明白。”梁仲春点头:“放心,不会亏待你的。等抓到了抗日电台,我给你记头功。”
朱徽茵嘴角噙笑地回来,想着汪曼春心狠手辣早晚众叛亲离,心里觉得痛快。连两只那么可爱无害的狗都不放过,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人性!
可奇怪的是,当时在场一大群人,那两条狗为什么单单就往汪曼春身上凑?倒像是认识她一样。
还是说,她汪曼春身上就有那么种神奇的吸引力?
朱徽茵不由冷笑。除了长相,她实在是不知道汪曼春还有哪一点看得过去的。可是,那些浅薄残暴的日本人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心中高山仰止完美无缺的他,也。。。
以他的出身条件学识阅历,什么闺秀名媛国色天香他没见过?怎么偏偏会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魔头。。。
她想到这里生生打住,安慰自己汪曼春只不过是他这位超然棋手运筹帷幄间的一枚棋子而已。只是,她心中有太多不对劲的感觉。狩猎行动当日,她在周公馆推开休息室门时他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眼神她记得太深刻太清晰。如果说那是演戏,她已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叫做真实。
还有最近,向76号透露的任何消息均须刻意避开汪曼春。如果说这是怕她坏事,那梁仲春被青瓷控制得差不多,可高木呢?高木背后可是藤田和特高课!换言之,故意抛给梁仲春和特高课的线索,却要绕过汪曼春,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想起汪曼春的那句:日后你明白帮忙做了什么,哭都来不及。
比这狠的话汪曼春不知道撂下过多少,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句就是让她觉得莫名害怕。
朱徽茵甩了甩头。
明楼布的局不到最后没有人能看得懂,自己还是不要白费脑力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就算真有欲哭无泪的那一天,她也只有承受。
因为无论是作为下级,还是普通女人,对于他明长官的意愿,她都是没得选择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杀狗的梗貌似大家都没理解。曼春的目的不是阻止敌人发现电台,她知道夜莺一定会遵照明楼的命令把电台给挖出来的。电台是藏在了137号等着人来发现,而135号邻居家的狗,见到曼春像见了熟人一样亲热地凑上来,而曼春又神色慌张地立刻将它们击毙,明白了吧?至于狗狗为什么那么激动地扑向曼春,那些曼春后来扔进垃圾筒的油腻纸包里有什么,大家可自行脑补了。所谓引火,引火自焚也。
第25章 刺杀
明楼坐在办公桌前,想着早上刚刚收到的重庆密电:
丧钟敲响,敲钟人上路。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看了看表,难耐心中烦躁不安。阿诚已经出去快一个小时了,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
对阿诚,他向来是百分之百的放心。只是这次,他的目标是曼春。
暗杀行刺,各种变数难以预料。再怎么周密筹划,到了这个关口,他还是担心。
更何况,今早刚来办公厅就得到报告,昨夜驶出吴淞口的一艘货船突然爆炸,原因不明。
他知道那是经A区摆渡的军统走私船,这件事必是明台干的。
这孩子做起事来怎么还是如此任性妄为不计后果!
电话铃骤然响起。
明楼拿起听筒,那边是梁仲春惶恐的声音:“明长官,卑职刚得到消息,汪处长上班途中遭遇袭击。”
“什么?”明楼呼地站了起来,急急追问:“曼春情况怎样?抓到刺客没有?”
梁仲春连忙答:“明长官放心,汪处长伤得不重,已被送到陆军医院。只是,凶手逃匿。我正带人在案发现场彻查。”
“你在哪里?我立刻过来。”
梁仲春放下电话,心中紧张惶然更甚。他之所以第一时间亲自打这个电话,是知道明楼与汪曼春的关系非凡。而电话里明楼的反应,比他预料得还要激烈。这下他的办事不力失察之罪,怕是不好推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