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明楼不禁握紧她的手:“我知道你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其实我大姐跟他更像母子,你跟他才更像姐弟。”
“他怎么会要我这样的姐姐呢?”汪曼春的笑容中藏着苦涩。
握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她感觉到他脉脉如诉的目光,连忙换了轻松的口气:“我只盼他给我规矩一点,别闯祸就行。”
“还不止这个。”明楼轻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忧虑:“我希望,他不是一腔热血,却误入歧途。”
汪曼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别想那么多了,先把当下闯过来。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以后,不是还有你给他指路?”
明楼点头,默默握着她的手不放。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对?”汪曼春觉察到他的沉重。
“我听说,特高课昨天抓捕了一名共/党。他要招供,被一个潜伏的日共打伤了。”
“这个我刚知道。”汪曼春非常镇定:“他现在在陆军医院的高级病区,南田课长已经派宪兵把那里守得跟铁桶一样了。我想,至少是近期内,别人想要接近他是没有机会的。”
明楼紧紧蹙眉,没有说话。
“不过,我听说他受伤很重。所以,审讯也会延迟。”汪曼春又补充了一句。
“可他只是上海地下党里一个很普通的情报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共/党可能也已有所察觉。南田课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明楼终于问出他的疑惑。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汪曼春答道:“这段日子,抗日分子活动猖獗,我们的行动接连受挫,特高课的压力不会比我们小。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他们都会像落水人捞稻草一样地紧紧抓住不放的。”
明楼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最近事情乱糟糟的,你要小心些。”
“知道了。”
她乖乖任由他握着,没有挣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指指他面前的盘子说:“快吃吧。每天这么辛苦,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行?”
明楼笑了笑,依言拿起面包。她眼中话里不再掩饰的关切暖暖地流过他的心。可同时,却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笼罩上来。从她今天的言语口气,到她伸手过来握他的那一瞬,他都清楚感觉到她跟往常不同。自他们彼此的身份心照不宣以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而现在,她却不再刻意掩饰真情而主动对他做出亲密的举动。这是为了什么?
明楼悬着的心,越揪越紧。握着曼春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14章 巧传消息
阿诚来到陆军医院,借机走近高级病区打探。却见汪曼春一身军装站在走廊口,正用日语和两位站岗的日本宪兵谈话。看到他,汪曼春跟身边的日本兵说了几句便走过来。
“汪处长,这么巧啊。”他笑着寒暄。
“阿诚我正要找你。我的车坏了,你载我一程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诚直觉到她有要紧事:“我先去看望下李秘书,一会儿我们在医院门口见。”
“好。我刚去看过李秘书了,他的病房在那边。”
汪曼春指了指相反方向,说:“这里是特护区,我正好遇到熟人聊几句。”
阿诚探着头道:“特护区啊,怪不得戒备森严的感觉。”
“你可千万别走错了。”
汪曼春表情严肃:“这里有个共/党转变者,南田课长非常重视,所以防范得异常严密。你看这短短一段走廊,不过三五间病房,埋伏的宪兵恐怕有两个小队。就连我,也只能这样站在走廊口和朋友聊天。”
阿诚问:“什么重要的共/党,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南田课长讳莫如深,连我们76号都毫无插手的份。听说他受伤很重一直昏迷,所以暂时问不出什么。”
“哦,是这样啊。”
“好了阿诚,你不是要去看李秘书吗?快去吧,刘秘书陈秘书也都在呢。”
“好,那我就先去了。汪处长,待会儿见。”
汪曼春等阿诚出来,二人双双走出医院。坐上车,阿诚问她:“回76号?”
她嗯了一声,问:“明台最近怎么样?放假玩疯了吧?”
“可不是嘛!这不,今天晚上又是同学聚会,我出来的时候还要我帮他熨衣服呢!”
“今晚?”汪曼春道:“现在晚上出门可要小心啊。世道这么乱,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就是啊,大哥大姐可担心呢。可小少爷自己太贪玩,不听劝。”
汪曼春叹了口气:“抗日分子日益猖獗,现在连日本领事馆都敢闯!你说,还有什么地方安全?不过经过李秘书这件事,南田课长专门帮着加强了领事馆的安保工作。”
阿诚心里一沉,口上说:“有南田课长亲自坐镇,那日本人可以放心了。”
“日本领事馆我去过很多次,确实守卫森严。而且他们的训练程式是,出了事,立即重兵把守各个出口,筛出可疑人员。所以要是我做了案啊,一定不急着逃出去。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风头再找机会脱身。”
“汪处长真会开玩笑。一旦出事,他们必会挨个角落地搜查,哪里藏得住人?”
“房间里自然不行,房顶上可就不一定了。”
汪曼春解释得很仔细:“领事馆东北角主厨房的屋顶,有一个巨大的烟囱。烟囱后面有一处凹陷,是当年遭雷击后遗留下来的。烟囱周围都是细密的避雷针。如果选那个凹陷地藏身,就是在白天都很难被发现,如果是晚上就更看不见了。”
阿诚笑了:“没想到,汪处长对日本领事馆还颇有研究。”
“职业病,到哪里都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破绽。”
汪曼春也笑着看了看表:“差点忘了,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好的。”
阿诚将车停在路边让她下了车,正要走,汪曼春又叫住他说:“我看我师哥最近很累的样子,你注意一下别让他太辛苦了。”
阿诚点头应了,一路飞车回到明公馆,立即把汪曼春提供的信息给明楼复述了一遍。
“真是及时雨!”
明楼吩咐道:“你赶快想个办法去告诉明台。另外,通知黎叔。”
“是。”
阿诚再回来时心情轻松了许多,对明楼说:“都办好了。”
明楼问:“曼春怎么会对日本领事馆这么熟悉?”
“想来,是常有约会吧。”
阿诚故意说:“你别看她在76号人见人怕,她可不知道是多少日本军官的梦中情人呢!他们叫她上海之春。南田有的时候都会用她,来了解各个驻军的情绪和士气。”
明楼冷冷哼了一声:“本事还不小!”
阿诚难得见他露出悻悻之意,心内偷笑,嘴里还要火上浇油:“她的前几任男友,都是年轻有为的日本军官。你不知道?”
“不就是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没一个有好下场?连带着亲朋好友一大把地跟着倒霉。”
阿诚笑道:“最后的这个什么少佐,他舅舅可是个陆军中将,还有个大佐表哥,都一起不明不白地在东京车祸死了。”
“我回来第一次见她,她跟我说,她把她男朋友给杀了,我当时一阵心寒。”
明楼思及前事,不由感慨:“其实,她那个时候就在给我暗示。”
“所以你后来一查就怀疑她身份了。”阿诚点点头:“我还是得说,她可真是信任你。”
“你今天见到她,有没有发觉她有什么异常?”明楼忽然问。
“异常?没有啊。对了,她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别让你太累,就跟从前一样。”
阿诚说着,忍不住有些疑惑:“大哥,为什么这么问?”
“自从上次见了她,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明楼敛眉,神色忧虑:“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她跟平时不一样,变得……柔软了。”
“柔软?”阿诚一头雾水。
“算了不说这个,”明楼没再解释,也解释不清。
“你是在陆军医院碰到她的?”
“对,她也在探查高级病区的守卫情况。她警告我们,许鹤那里防备太严,不好动手。还说许鹤一直伤重昏迷不能说话,是要我们别着急,耐心等候机会。”
“许鹤和那个日共的情况,你查得怎么样?”
“许鹤的档案简单清楚。他是革命孤儿,先被送到苏联,后来回到中央苏区,在中革军委总卫生部当秘书。抗战爆发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派来上海做地下工作。”
“在苏联的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习过,回来被安排在总卫生部?”明楼很意外。
“这应该是为了保护他。还有,”阿诚一脸神秘:“他很好色,在苏联时我就听说过。卫生部里,女孩子多。”
“组织上连这个都考虑?”
“他不一样。他父亲生前的几个战友,级别都很高。”
明楼忧色愈深:“这么说,他有可能接触到中央的一些机密。”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因为总卫生部毕竟不是作战部门,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秘书。我们的保密纪律,还是执行很严格的。”
明楼点了点头。
阿城接着说:“至于那个日共,他叫北野清源。关于他的情况查得比较慢。特高课也在查,我想办法从南田那里看看能不能打探到。”
明楼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你把这个北野,和曼春在日本时的情况交叉来查,看看有没有交集点。”
“大哥怀疑他们认识?”阿诚有些奇怪:“曼春姐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