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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扶桑提着心口:“那见不见?”
“当然不能见。”苏婼道,“你把他请到屋里来,然后按我们先前合计好的去办就行了。”
田颂捏着下巴嘶了一声:“可我看苏大人有些来者不善。万一他闯进来怎么办?”
“闯进来也不怕。”秦烨看着后头,“五姨在这儿兜着呢,在她的地盘,逮不着。再说了,苏大人这会儿最头疼的事可不是鬼手,他有比抓到鬼手更急着解决的,我赌他不会这么冒失。”
田颂点点头:“那行。”
说完把面具套上,然后去了。
外面苏绶这几个等了不过片刻工夫,却觉得格外长久似的,好容易门开了,那鬼脸人却道:“几位进来吧。”
吴淳见状,当先走进屋内,看了一圈后才在门内躬身把苏绶迎了进去。
这是间极普通的房间,靠东面有个屏风,虽然看不到那边情况,但也很容易能猜出来里头还有间屋子。而他们追踪了许久,为京城人所奉为锁道神人的“鬼手”,此刻就在里头!
苏绶这么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一瞬间,也还是有了一丝气血浮动。
“这位先生,请坐。”
田颂当先在屋里的主位上坐下,然后向苏绶摊了摊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苏绶道:“鬼手先生如何不见?”
田颂轻哂道:“我家主人从不见客,先生有什么事,直管跟我说。”
“哦?”苏绶道,“那你们主人规矩还挺大。”
“我家主人或许不能与先生地位相比,但在锁道一行,那还是可以说句没怕过谁。先生特意寻到此间,不也是因为我家主人名声在外吗?”
吴淳被他倨傲的态度引发不快,当下冷声道:“好大的海口,既然这么能耐,不知又何以要藏头露尾?”
“我家先生只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吴淳哂道:“究竟是不喜欢打交道,还是因为京城有苏家天工坊在名声在前,不敢露面?”
田颂投眼看过去:“这位先生到底是来求锁的,还是来讨没趣的?”
苏绶当即看了眼吴淳,旁边汉子也跟着扯了他一下,吴淳闭起了双唇。
苏绶看向田颂:“我当然是来买锁的。但是既然鬼手从来不与人打交道,那我又如何确定你家主人确实就是鬼手?”
田颂闻言即从袖子里掏出铜钱那么大小的精巧至极的铜锁来:“先生在别处见过这样的锁具吗?”
苏绶将这锁接在手上,只见其大小不相上下,但精巧却各有各的精巧,不要说他这个行家,就是一般人拿到手上,都能看出来它们的出类拔萃。这样的锁,他在天工坊都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了。他又翻到了锁器的底部,上头刻着的“鬼手”的徽号清晰可见,也与其余鬼手所制的锁的徽号别无二致。
“先生看来是个行家。如今可能笃定了吗?”
在他的催问下,苏绶把锁放下来。然后道:“看来我运气不错,京城人无一能睹真容的鬼手,我差一步之遥就能遇见了。”
田颂扬唇:“确实是运气不错。晚来片刻,先生都要见不着我了。你既然要制锁,那当知我家主人的锁卖的不便宜,钱带了吗?”
苏绶向吴淳伸手,接过来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
田颂伸手来拿。苏绶却将之按住。
田颂挑眉:“先生这是何意?”
苏绶道:“银子我有。但你可知道,买卖私铜是犯法的?”
田颂顿了下,声音不悦:“先生想干什么?”
苏绶交抚着双手,缓声说道:“朝廷有律法,私下采矿,以及买卖铜铁,均须被问罪。重则服劳狱,轻则罚银钱,鬼手卖的锁动辙数百两,据我所知,自鬼手出道以来这几个月里,至少已经卖出了十几把锁,涉及上万银两,你可知道按这笔款项论罪,你们该当如何?”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一番话说得平平缓缓,却又重若千钧,屋里气氛立刻就凝滞下来了!
看着立刻就僵住了身形的鬼脸人,旁边握紧双拳的吴淳,都颇为解气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228章 与鬼手的买卖
田颂先前跟苏婼合计过,当然知道苏绶会来者不善,却也没想到他一来就开始下手。默了片刻后他执起桌上的茶壶,翻开杯子斟了杯茶推过去:“先生这话,不像是来求锁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敢问我家主人可是得罪过先生?”
苏绶缓声道:“得罪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一件事不解。你们不惜触犯朝堂律法,也要隐姓埋名在京城制锁卖锁,到底有何企图?”
田颂道:“当然是为了牟利,行商之人不为牟利是为什么?”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藏头露尾,而不是正大光明在街头开铺做营生?”
“那是我们的自由。先生未免管得太多了。”
“可如果我刚好就是管治私铜买卖的相关官员,”苏绶朝他看过去,目光渐渐沉凝,“阁下也觉得你们能保有这份自由?”
先前就已经很不融洽的气氛,这时候显得更加凝重了。
如果田颂不是替苏婼办事,那此刻少不得要掀桌了,偏偏他对彼此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苏绶容不下鬼手,方才这话也绝不是夸海口,他是大理寺少卿,若按律法来论,苏婼确实是落了私下买卖铜料的把柄,苏绶要治“鬼手”,那是理直气壮的。
默凝片刻,他深深看了眼苏绶,起身进了里屋。
隔着墙壁,苏婼他们早就听到了,不待田颂说话,她就招手让他近前,然后压声与他说了几句。
田颂听完朝她怔了怔,随后才听命出去。
苏绶端着先前斟好的那杯茶,并没有喝,而是执在手中转动着。他眼望着田颂出来,一直到他坐下,也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
田颂道:“原来先生并不是来买锁,而是有备而来。”
苏绶昂首:“京城遍地是天工坊的铺子,要买锁,何妨费这功夫找你们?”
田颂扬唇:“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田颂点头:“看先生通身气派,即便不是身居要职,也定然是哪方的贵人。想来先生也是没有那闲工夫与我在此多费唇舌的。那我就明白简短地说了,先生此番前来,不断以言语相逼,似有与我主人存有过节之意,我却不知先生究竟目的是为何?”
苏绶放了杯子:“既然你们直截了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私卖铜料之罪,但你们三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城。”
田颂道:“先生对我等的驱逐,可有官文条令?”
苏绶冷眼:“若等到官文条令下来,就不是这个阵势了。你确定要吗?”
“先生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家主人妨碍了先生什么。思来想去,我家主人进京数月,深居浅出,除去制锁卖锁,素不与人往来,绝不可能与人起冲突开罪谁。惟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与制锁卖锁相关的一些人了。先生想必是其中之一?”
苏绶对于他们有这样的敏锐心思,不感意外,却也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这鬼手主仆,绝不会是寻常人。
田颂继续道:“但凡从我家主人手上买锁的,无不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前来,我家主人是替他们解决难题,而不是给他们制造麻烦,所以他们不可能会针对。而那些因为锁具而遭遇麻烦的人,他们也不太可能越过锁的主人来寻我们,因为我家主人的锁,只要有一把就够了。只有那些被鬼手的锁直接挡去了财路的人,才会因为鬼手的存在而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苏绶把目光凝住在他脸上。
田颂神情自若,回望着他说:“正如方才先生所言,天工坊的铺子在北边可谓遍地都是,几乎囊括了整个京畿地段的锁器生意,而我家主人的锁道技艺,却已然高出了天工坊的锁器,令京城人趋之若骛,所以自打我家主人成名以来,苏家不断地追查我家主人行踪,先生若是个坦率之人,该当会承认自己就是来自苏家?”
苏绶表情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他们不但能猜到他是苏家人,还知道他一直在追查他们,而他们明明知道,却还不走,还继续留在这里?
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鬼脸人,沉下气道:“阁下虽然年轻,却也好眼力。或者,这一切其实是你家主人告诉你的?”
田颂扬唇不答,却道:“先前不敢认定是苏大人拨冗亲临,失敬了。”
苏绶被拆穿,也懒得去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们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冲着我苏家来?”
“苏大人为何会这么想?”
“要我不这么想,那你们就离开京城。”
田颂笑了下:“即便我家主人技艺已超天工坊,大人也无须如此急切。莫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意味深长说道:“是因为中军都督府防卫署那件事,困住了大人?”
防卫署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苏绶头顶猛地炸开了!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僵直着腰身,双目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身旁的吴淳当下也走到了门下站定,目光警惕地朝外打量。
田颂温声道:“大人勿惊,我们就是个手艺人,在京城讨口饭吃罢了。我家主人从来没想过要抢夺天工坊的生意,更没想过要与大人作对。事实上,以我家主人的制锁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天工坊出品的速度,对天工坊生意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之所以知道大人眼下的困扰,不过是我们也不想有朝一日处于被动,所以平日多打听了些消息,有备无患罢了。”
苏绶深吸气,审视着面前人,眼中锐意未减:“你们知道多少?”
“坦白说,大人眼下的困境我们都知道。”
苏绶当即站了起来。
田颂也站了起来,只是在苏绶出声下令之前先出声了:“虽然大人不是当真来买锁的,但眼下我家主人却有笔生意想与大人做一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吴淳上来,冷声斥道:“凭你们也有资格与我家老爷谈条件?!”
田颂望着他,又看向苏绶。
苏绶凝立片刻,示意吴淳:“你出去。”
吴淳脚下迟疑,最后却还是在苏绶转投过来的冷冽目光里垂首退了出去。
苏绶负起手来,盯着田颂:“你想说什么?”
田颂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知道大人眼下正在为防卫署之事心急如焚,可惜一时间又拿不出交差的方略,恰巧我家主人对锁道机括都很精通,如果大人能高抬贵手容我们留在京城,我家主人可以出手帮助大人解决这个困难。”
苏绶没有想到他们开出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对鬼手的技艺,他就算没有亲见,也知悉了七八分,而就这七八分,也已经高出他们苏家现下所有人了。换句话说,如果鬼手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他们苏家谁上去都不可能解决,这是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他今日为什么会亲自来这里?为什么会粗暴地直接提出来驱逐他们出京?
实在是镇国公那边压得他无处泄火,对于这个碍眼的家伙,他只想把他们麻溜赶出京城,少给自己招来些不必要的隐忧。
但现在,鬼手却以替他解决燃眉之急为条件与他谈判?
“苏大人觉得我家主人这份诚意,够不够格?”
面前的鬼脸人在发问。他的态度比起一进门时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看来他们知道,自己的确是办法让他们离开的。
而他难道能说,这个条件开得不够诱人么?
负在背后的双手在反覆地捏握,他面上却依旧静如平湖:“你怎么如此肯定,我苏某人就非得你们出手不可?”
田颂微笑:“说句得罪的话,大人要是有办法解决,还用愁到现在么?”
苏绶听闻有些愠怒。但此刻发怒才真叫做不明智吧?
他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那你家主子该出来见个面了吧?否则,他又如何随同我去防卫署查看现有机关?”
“哦,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我家主人自然有办法前往查看。”
苏绶皱紧眉头,防卫署可是兵家禁地,他们也能去?但想到鬼手干的是什么行当,他又觉得实在没有疑心的必要。
略默,他又道:“那他又要如何替我解难?”
“大人只要答应这个买卖,而后咱们彼此订个君子协议,三日之内,我家主人定然会把解决之法传给大人。”
苏绶却嗤笑起来:“三日?我眼下只要离开,你们十成十后脚就走了。这种周旋哄骗的把戏,就不要在我跟前卖弄了吧?”
田颂略顿,问道:“那大人有何高见?”
苏绶往门口一瞅,说道:“传我们的人上来,在此间房前后左右布下岗哨,伙计送茶送饭皆只许至此门下,不许出入。”说完他看向田颂:“如此布局,三日后我再来。若你们仍是逃了,那我苏某人认栽。来日你们再撞到我手里,也勿怪我无礼。若是三日后你们没走,那这君子协议便再签下来,你说如何?”

隔着墙壁,里间的人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秦烨把耳朵从墙上移开,回到苏婼身边来:“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苏大人,竟然也有如此一面。”
苏婼没理会他,但心里何尝不是讶异着?
对这个亲爹,她向来是有些不大瞧得起他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的,纵然他有他的理由,那也不会改变苏婼对他近乎胆小怕事的固有印象,可是眼前的苏绶,思虑周密,步步为营,也不曾迂腐到一口拒绝田颂提出的条件,与印象中的他竟判若两人。
那便说明他胸中确实是有些丘壑的,不枉他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一路青云。
但他从前却连个罗智也要忌惮起来。
对谢家和谢氏的忌讳,源于谢家图谋苏家的技艺,罗智总不至于也对天工坊有威胁吧?
“苏姑娘!”
这会儿竟然走了神,掀帘进来的田颂才唤醒她。
“苏姑娘,苏大人这般,可如何是好?”
苏婼站起来,交握着双手略默片刻,望着秦烨:“如果依了我爹,我们有办法脱身吗?”
既然是本着替苏家解决麻烦的目的而来,也难得事情走到这步没留下什么破绽,致使苏绶生出怀疑,那么少不得是要依着他了。
秦烨捏着下巴想了下:“有倒是有,就是脱身的法子狼狈了些。”
“怎么个狼狈法?”
秦烨指着墙壁顶壁一个半人来高的风窗:“那窗户下方就是楼下五姨的房,要是我没记错,那个窗户是松的,可以打开。脱身的话,可以从那里跳下去。但是毕竟两层楼高,你又不会武功,架桌子让你爬上去,到时候下去也很麻烦。最关键的是,你爹派人前后左右全看住,里头动静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苏婼默然。
田颂听闻,疑惑道:“秦公子怎么知道那窗户是松的?”
秦烨斜眼他:“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苏婼闻言看了眼他。
田颂也识趣地不再往下问。
秦烨说:“当然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有人把你带上去,然后穿过窗口,再把你带下去,就很容易。可惜的是,现在我们当下,只有田颂一个人会武功。”
苏婼望向田颂:“你能带我出去吗?”
田颂蓦然一顿:“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秦烨怼他。
田颂略默,嘻嘻笑道:“姑娘是千金闺秀,在下岂敢唐突?此事不敢擅专,我还须请示我们世子!”
秦烨道:“就你们事多!”
苏绶在外头喝完了那杯被他都盘冷了的茶,终于听到了帘子响。
那鬼脸人出来拱手回应:“我家主人答应了苏大人的条件,只是也请大人信守承诺,容我等在京城有个糊口的路子。”
苏绶睨他:“一言为定。三日后,我会准时来此,听你们的主意。”
田颂道:“那就须得请大人允准,在下有行动自由。因为我若不去替我家主人探一探中军营防卫署,这解决麻烦的法子也没法出来。”
苏绶负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今日晚间。”
“那就今晚子时。”
“多谢大人!”
苏绶深深望着他面具之下的眉眼,抬步走出了门坎。
门下已经站满了好些苏家的护院,这些人都是方才他在铺子里决定亲身前来时,让人传唤来此的。
一个个精壮矫健的身影,分布在房间的周围,甚至都有些不太相衬之感。
“客官慢走!”
那美艳的掌柜娘子慇勤地前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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