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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秦获已经抑制不住激动。

杨夫人与陆夫人相视而笑,然后看向韩陌。
韩陌道:“实不相瞒,这是小侄意外所得。前不久我去南郊河附近走了一遭,从当地佃户手上换来的。据他说,他是从三年前南郊河那场洪水之后的河床上捡拾而来。”
“南郊河?”
“正是。”韩陌颌首,“我已经着人打探得很清楚,南郊河的上游葬着许多前朝宗室后裔,这枚印,定然就是藉着那场洪水冲出来的。”说完他抻抻腰,又道:“那场洪水能把这么一枚小小的印给冲出来,必然其它陵墓也有损毁,冲出的宝物还不知有几何?而这几年靠着这笔买卖发家的宵小,只怕也有不少。”
秦获闻言道:“那上游确实葬有几座公主与皇子。不过,那几座陵却都是早期所建,彼时朝廷崇尚节俭,应该没什么陪葬。”
“说是这么说,作为皇子皇女,总归得有随葬品才像话,不然这帅印又如何解释呢?我猜想这印必然是昔年这位君王将之赐给了儿女,然后才使它随着洪水流落到了民间。——真是万幸!这么一件绝世珍宝竟让我撞上了,若是白白让那些不识货的人得了,该是多么可惜。”
秦获把印放下,看向他道:“那世子之意是?”
“不瞒伯父,倘若此物是真品,那便可以推断定然陵墓有毁,我便找算去请奏皇上,将那些破损的陵墓修缮修缮。虽说本朝没有义务替前朝维护皇陵,但是前朝也曾有几位仁义之君,皇上曾当着诸臣公然赞颂过的。出于一个义字,那我等前去修复它,以免宵小之辈前往践踏,也是桩善事。同时也可体现我大梁帝王之广阔心胸啊。”
秦获沉吟点头,然后道:“那此事我能帮上世子什么忙?”
韩陌沏上茶,双手呈过去:“所以这就有事要求到伯父协助了,由于几座陵墓年代已久,封土上早就长满了树木,碑石也已损毁,具体位置已难查找。如今京畿水务都在伯父手上掌着,历年修河,工部早对上下游两岸地理有了详尽的查勘,尤其是三年前水患之后,工部还做过一次极全面的排查,所以我想跟伯父讨要三年前南郊河水患的整份案卷查阅查阅,还请伯父允准。”
秦获怔忡地望着他……
“哎呀,哥!”陆夫人看他发呆,出声道:“韩世子这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了,世子也是朝堂上人,如今还是顺天府的捕头,衙门之间互相查看案卷,本来就很正常。再说,世子这不是还打算要向皇上禀明的么,你还犹豫什么?”
秦获中啧地睨她一眼,怪她多嘴。
南郊河这个事故本来就是走过正常章程的案子,没什么不能查阅的,就算不是他韩陌要看,随便哪个衙门的官吏,只有持有文书,都可以看。但关键他是韩陌啊,前些日子他跟罗智闹到皇帝跟前去了,好好的东林卫镇抚使也贬成了一个小小捕头,谁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这时候杨夫人清了下嗓子,说道:“秦世兄,陌儿这孩子是你的后辈,如今满头满脑地想干出点事情来,此事我与他父亲都知道,你要是方便,就让他看看,要是不方便,也无妨。他还年轻,让他自己去想办法查勘,受些磨炼也好。”
她不说这话还好,既是说了,秦烨又怎么好不卖这个面子?既然是她与镇国公都知道的事,那他心里就踏实了。韩陌虽然让人难以拿捏,但他老子可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是非曲直,从来没乱过套,想到这儿他就点头了:“世子既有这份心胸,那我又岂有阻挠之理?卷宗就在衙门,回头你随我去便是。”
韩陌拱手道:“谢过秦伯父。”
“世子。”
这时候杨佑到了门下,给了个眼色过来。
韩陌召他进来,他即附耳道:“秦公子方才往工部衙门去了!”
韩陌凛目,旋即冲秦获道:“秦伯父,方才护卫禀告了我一点急事,我得先行离开。不知伯父您此时方不方便去趟工部衙门,容我先取了这份卷宗?”
秦获可算是看出来了,今儿这个局就是为了那份案卷,到这份上,他也懒得追究了。宝鉴完了,韩陌一走,剩下两个女眷,他呆着也没意思,便起身道:“我府里厨子今儿正好有炉新烤的烤鸭出炉,去了衙门,我也回去赶口热乎的。——刘诚,回府去找王福,让他把书案后那串锁钥给你,送到衙门来。”
锁钥都已经揣上身,秦烨自不可能让这趟落空了。出得家门他就打发人去知会了苏婼。而苏婼这个时候,正好得到韩陌与秦获在噙芳园碰面,并且还同行前往工部去的消息!
这么说来果然不出她所料,韩陌直接寻上了秦获,还有镇国公夫人在场,秦获还能抹开这个面子才怪!
她当下跟游春儿道:“你去工部衙门外后巷接应一下,跟秦烨的扈从接个头。”
秦获在工部衙门里已呆了八年,在他周围当差的衙吏把他们家的关系都摸了个滚瓜烂熟。看到秦烨到来,立马有人忙不迭地迎上:“秦公子,您来见大人么?大人今儿不当值。”
“我知道,父亲有份书札忘带回去,挺要紧的,不敢交给下人,特地嘱我来取。你们有事先去忙,我知道在哪儿,拿了就走。”
衙吏是个老油子,知道人家那可是亲父子,而且,这还是秦获唯一的嫡子,他要是不能进他老子的地盘那就奇怪了。但他还是象征性地把秦烨引到门口,顺道看了看公事房里,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物件落在外头,这才离开。
眼觑着他退下去,秦烨立刻轻车熟路打开靠背面的柜子。秦获的书房,包括正房他几乎不去,有事都是在这里找他,秦获什么东西习惯收在什么地方,他门儿清。衙役自然想不到他要动的是锁住的柜子里的东西。
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柜门,很快他也顺着准确的分类找到了目标。
正准备塞进怀里,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脚步声与说话声同时响起来:“一般公务上的文书我都锁在衙门,除非特急要事,我才带回去。锁钥很快就拿来了,贤侄先进内吃杯茶……”

听到这说话声,一口血直接从心底蹿上了秦烨头顶!
别人声音听不明白,自家老子的声音他能听不出来吗?
还差一步他就得手,这节骨眼儿上他们竟然来了?!
眼看着人影子已经划过窗户纸了,他立刻把柜子锁上,同时左右四顾,看准后方的侧窗,一骨碌滚了出去!……
韩陌听得屋里响动,便在门下停步,恰在此时秦获已经把门推开。顿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北面大柜子上还在晃荡不止的铜锁,以及旁边还在摇晃的后窗门!
“不好!”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探出窗户恰恰好看到秦烨逃蹿的背影!
秦获惊呆了:“贤侄这是何故?”
韩陌哪里还有时间跟他解释那么多,柜子锁已经动了,秦烨走的时候还是捂着胸口的,他必然是已经拿了锁钥且已经得手了!当下就翻窗追了出去:“你给我站住!”
秦烨一个棍棒都拎不起来的纨绔公子里,自然是跑不过韩陌的!但这衙门到底不像大街,而且秦获在这里当了几年官,他就在这里走动了几年,从小到大行走惯了的熟地儿,比韩陌熟悉的可不要太多!
他专挑弯七拐八的窄道里钻,等到拉开了一些距离,便立刻找了间临街带窗的屋子钻了进去!……
韩陌眼见着他进了屋子,箭步追上去,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而临街一个狭小的窗口,此时却被人从外头拿木板顶住,韩陌推不开,等到他一掌劈下去,一片哇呀声中就刚好看到两辆马车从不同方向挥着鞭奔向了街头!
“追!”
韩陌招呼后赶来的护卫跟上!
追到岔道口,他停下来,咬牙把手中长剑往墙下一杵,说道:“立刻去查苏婼去向!”
苏婼耐着性子完成那把锁,还不见秦烨和游春儿归来,便想打发人去看看情况,而这时候管着香油铺子的刘喜就急步冲了进来:“姑娘,三爷回来了!”
苏婼连忙迎到门口,秦烨一阵风地冲进来,越过她扑了进屋,气喘吁吁地坐到一旁竹簟上,按着胸口吐气道:“别瞧了!拿到了!……可把我这条小命给折腾够了!”
苏婼顺手沏茶,一面吩咐:“扶桑去守着外边,看看有没有招来什么尾巴!”
“应该不会!”秦烨匀了口气,坐起来:“在工部衙门我就把他们甩了,刚才又是从红杏楼穿到了隔壁荣记赌场,从赌场过来的。赌场里头都是我的熟识,他们就算是追到了那儿,也不可能会知道我去了哪儿。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跑这儿来。”
说完他把怀里的卷宗给了她。“但是韩陌手脚真快,他居然这么快就说服我爹去了衙门!你运气好,再慢一步今儿这事就泡汤了!”
苏婼接了卷宗,把茶推过去:“那你回去怎么应付你爹?”
按照他们的计划,原本是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看完之后再放回去,不用惊动秦获。
原以为那小阎王前世早早的退职归府也是因为有勇无谋,如今看来倒是低估他了。
“没事儿,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招了。但是时间紧迫,你还是赶紧看完还给我!”
苏婼不再言语,迅速地打开翻看起来。
秦烨把茶咕咚灌下去,等到把气息稳了下来,也凑过来跟着她看。这簿子不算很厚,二十几页纸,卷宗内页明白写着“南郊河”与事发日期字样。
接下来内容详细阐述了事故之后的勘查所得,从事发前河床与周围村庄的情况,到事发时的雨量大小及范围,再就是上游坝内积水的深度,再到决堤后洪水的速度,都写的清清楚楚。
苏婼逐页逐页地翻,秦烨也跟着逐行逐行地看,在看到涉及事发后洪水泛滥四处村庄这一段时,苏婼的手指就不再动了。
秦烨其实对她这个举动早就有疑惑:“你是不是对这个结果有什么不满意?”
苏婼坐下来,说道:“我记得六月初十是给祖父守孝除服的日子,因为祖父身故时,父亲和二叔三叔他们丁忧,都回来了,我们所以就干脆搬到祖坟之下的庄子里住了两年多。
“初十那天早饭后,我父亲除了服就启程南下赴任,那天本来很晴朗,是夜里突然下的雨。堤坝距离我们所在伍儿屯为两里路,河道更短一些,约莫里余路上下。
“我知道在那之前为了灌溉,坝里已经蓄满了水。但是,没有暴雨,那道堤是决不了的。但下雨的时间是戌时初刻,而决堤的时间是亥时初刻,我不太相信一个时辰的雨,就能引来洪水,把附近村庄淹掉。”
秦烨纳闷地看回卷宗,找到这段记录说道:“这上面说,是因为大雨阻路,开坝开得太迟,水已经满了。等闸门开启放水的时候,洪水又把门给推挡住了,于是水流只好四处游蹿,堤坝薄弱之处,就成了决口。”
抬起头来,他继续道:“这个事故虽说伤亡的人数较大,但是天下间的堤坝都是泥石混合,泥沙总是扛不过水的,冲毁了也正常。何况那么多人查过之后,都没有出现疑虑,而且,此事经重重复审,断不可能会出现差错。”
苏婼默了一阵,把卷宗合上:“其实我怀疑的,不是堤坝决口这件事本身,而是,洪水冲破了堤坝之后事情的走向。”
“……什么意思?”
“按常理,洪水泄下来之后,下游两边的村庄该会同时且同程度的波及,但是伍儿屯比河对面的槐树屯地势还高出一丈,槐树屯只淹了靠河的一片田地,而伍儿屯整个村子低洼处全部泡了水。以至于田陌与沟渠四处,都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坑哪里是池塘。
“佃户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是村子里通往河道中的地下涵洞被打开了,洪水直接从土地之下灌入了村子。上个月我去实地看过,涵洞口的石板是向内关闭的,如果说是洪水使力,自然造成,那它也只能使其关得更严实,而不会反而冲开。”
秦烨恍然:“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把那个洞打开了?”

第46章 她的疑点
苏婼眉间凝着幽色:“因为那个洞门虽说是石板所制,但是却有个能四两拨千斤的栓拔,一般十几岁的少年与妇人都能顺利关启。”
秦烨皱了眉头:“这可麻烦了,工部只查洪涝发生的起因与责任,可不会详细到去查单个的村庄为何受灾比别的地方重。
“在堤坝是正常损毁的情况下,过程中也没有出现官员渎职等情况,那下游出现什么意外造成什么额外的损失,他们不会去追究。”
“坏就坏在这里。”苏婼凝眉:“这卷宗便只是写了两岸的灾情,与涵道在洪灾时完整与否的情况,并没有写何等地势之下水势将会如何。”
秦烨顿了下,睨她:“你会不会是想多了?”
苏婼看他。
秦烨敲敲桌子:“就算那些佃户十分可怜,可是就凭这点猜测,去疑心伍儿屯的水灾有人为操作,是不是不够充分?”他总觉得她有点疑心过重呢。
苏婼唇角微动,睨他:“我要是证据充分,用得着你费这么老鼻子劲去偷卷宗吗?”
秦烨倒也无以辩驳。转而道:“那我费那么大劲偷来的东西,眼下岂不是也没有什么用?”
“那倒也不见得。”苏婼顿了下,就转身取来纸笔,对着卷宗的其中几段开始摘抄起来,“有些东西现在看不出问题,不代表日后也没有问题。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目前为讲最为详尽的记载了,我先抄下来留个后手。”
秦烨望着她的字,又望着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查这个做什么?你可别说是什么佃户求到你头上,他们真有冤,完全可以直接去求你爹。而且,你刚才自己也说过,上个月你还亲自去涵洞看过,如果是替别人出头,你一个大家闺秀,不用自己去吧?”
他伏上桌面,目光深深:“其实你告诉韩陌,堤坝决口有疑是假,你真正想查的,是你母亲的死对不对?”
“姑娘!”
秦烨话音落下,扶桑就推门进来了:“木槿来信,方才有镇国公府的护卫去苏府打听您!”
屋里气氛骤然僵凝,也只是默住那么一息,苏婼旋即加快速度把剩下的段落抄完,然后搁笔起身:“韩陌肯定是猜到你是受我所托去的了,他既是早去了苏家,那依他们的手段,八成也得问出点线索来。
“如是这般,那他现在主要目标是我,你赶紧把这个送回去,省得你再挨板子!”
说完她把卷宗递还给他,然后又把装好的铜锁递过去:“这个已可以交货了,回头带着银票来找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也快走吧!”
秦烨把东西揣好,旋即就要从后门先出去。
苏婼忽一下又拽住他袖子:“吴娘子这个人,靠谱么?”
秦烨愣住:“一个商户娘子,她没到过香油铺子,也没见过我,更没有见过你,只在外面见过我安排的接头的人,知道他跟江湖上那位行踪不定的‘鬼手’能联系上,只要她肯出钱,不是骗货的,还有什么靠不靠谱的?”
苏婼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
秦烨走后,她拿起抄好的纸张看了看,折好入袖,稳一口气后,也从后门步出了。
秦烨是给苏婼拿卷宗,此刻不管他去哪儿,都必然会去找苏婼,所以只要盯住苏婼,便不怕拿不到秦烨!
韩陌派去的人兵分三路,两路人追踪不同方向的马车,另一路则直去苏府打听苏婼去向。没多久,果然追马车的一路落了空,那车厢里什么人也没有,而另一辆虽然跟对头了,但是却在堵坊里跟丢了,最后去苏家的人回来说,苏婼今日果然出了府,好像是去了南城的针线铺子。
“南城?”
苏家在北城。听到苏婼去了南城,韩陌某根神经瞬间被拉动了,上次他追踪寻找苏婼的苏祈,便也是在南城,按理说北城不缺针线铺子,苏婼屡次跑去南城,难不成,这次她是去了同一个地方?
只是思虑了半刻,他便跃了上马,直接奔向南城。
苏婼循旧路出了巷子。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条胡同不过一里路之遥,很快她就脱险了。
不过将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她又深思了一步,上次就在前方街口遇到了来追踪的韩陌,虽不相信他有那般神通广大,此刻也能想到这里来,但既然他都能以那样快的速度把秦烨堵上,那还是谨慎些为妙。
卷宗的事是其次,若两次让韩陌在同个地点堵上,那保不准他会对这里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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