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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配世家女(绮明诗)


“六娘可喜欢?”簇拥着她出来的那群小少女得意的笑,“叫我说六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若有闲暇玩闹一番岂不美哉。”
“推高一点吧。”裴昭起了玩心,袖子滑到臂弯处,高高荡起的时候就能清楚看见院子外的景象,裴昭难得开心,裁剪的略短的裙子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宛如一片在风中飞舞的羽毛,轻盈飘逸。
秋千绳索很长,前后有了惯性之后就不用推了,裴昭越荡越高,衣裙和头发随风而舞,面前是一片湖泊,花色各异的锦鲤成群结队在一起巡视领地。
裴昭的心也一点点飞扬起来,白云被拉成长长的一条,她看见天空有飞鸟掠过留下的剪影。
人在身处高处的时候总会有些不由自主地想法,裴昭现在就很想松开握紧绳索的手,然而她很清楚,这不过是理性和本能产生的冲突,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况且如果她落水,那群带她玩耍的婢女一定会被责罚。
克制而已,这并不难。
裴昭嘴角抿起,心情依旧轻快,秋千越荡越高,高到下面的婢女已经开始害怕起来,她们不敢高声,生怕惊了裴昭害她跌落,又怕裴昭抓不稳绳索,一时又慌又乱。
正在她们犹豫是否要去请赵嬷嬷出来的时候,余光瞥见立在院门的高大身影,严朗慢慢踱步而来,挥手止住侍女欲要行礼问安的行为。
裴昭似是看见了他,仰起的头微微侧开,严朗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骤变:“别松手!”
话音刚落,裴昭就从秋千上跌下,如折翼的飞鸟一般直直坠入湖中,成群的锦鲤吓的四散逃开,光一柱柱穿透碧波,水域泛着浅浅的蓝绿之色交织着碎金色的阳光如孔雀之羽一般华美。
落入湖中的那一刻,湖面泛起层层水波,晶莹的水珠宛如珍珠一粒粒落下,水压毫不留情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耳朵钝钝的疼,衣服如同绳索一般束缚住四肢,细小的气泡在身边破灭,水面上有黑影极速下潜,裴昭笑了起来,将手伸过去,猛然被严朗拉住,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
裴昭抬眼,严朗鬓边束得整齐的头发被水波冲散了,几许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眉眼沉沉。
严朗冷着脸将裴昭从水中抱出,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很快积出一滩水洼,裴昭试着动了动手臂,吸饱了水的布料变得沉重,轻轻一抖,就是一片水花落下。
“六娘子!”惊住的侍女这会儿才陡然反应过来,严朗冷眼扫过去,本就颜色浅淡的瞳色,此刻透出无机质的冷,下颚绷的紧紧的,抱着裴昭大步往房间里走。
严朗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他看出来了,裴昭是故意的,故意在看到他的时候松开手。
出了这么大的事,赵嬷嬷早就拿了披风迎上来,严朗接过披风,随手往裴昭身上裹去,把她裹的严严实实,呵住想跟着进来的赵嬷嬷:“退下!”
赵嬷嬷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严朗斜睨了她一眼,就大步跨进房门,动作不算温柔地将人丢在榻上,俯身逼近裴昭。
“为何要这么做?”严朗咬牙。
裴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闯祸了,严朗把她摔在榻上,磕到手臂和肩胛无法忽视的痛感从这两处地方绵延不绝的传来,裴昭小心道:“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
裴昭回想着刚才,是故意的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那感觉和想法太短暂,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楚了,那么她想寻死吗?那绝对是没有的,若是想寻死,她不会安静待在别庄那么多年。
“你觉得我傻吗?”严朗冷笑,低头盯着裴昭的眼睛,水珠从发间滚落,划过轮廓突出的眉骨,滴落到裴昭裹着的披风上,氲开了一片水汽,一字一句地问,“你想死吗?”
裴昭摇头,跪坐起来,手挣脱被裹得紧紧的披风,诚恳道:“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荡的太高了,我没力气了,而且你来救我的时候,我还向你伸手了,对吧?”
严朗脸色变换不定,裴昭继续说:“我并非想寻死,如果我想寻死,我该推开你。”
“那为何在水中你笑得如此开怀?”严朗不相信裴昭苍白无力的解释,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裴昭不知,严朗眼力很好,他确实清楚看见裴昭是自己把手松开的,而不是如她所言只是没力气。
没力气拿稳武器的人他见得多了,不会是裴昭那种表现,她当时姿态自然,也很放松,脱力和自然松手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裴昭笑了起来,眼眸亮晶晶的,自下而上仰视严朗,嘴角自然而然勾起,仿佛想到了令人开心的事:“你不觉得在水里看天空很美吗?晴空蔚蓝,湖水是沉稳华贵的蓝绿色。
那些锦鲤惊慌失措地从我身边游走,尾巴游动的时候,好像宝石一样,我伸手就像抓住了光。”
“这就是你的理由?”严朗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坠湖,随后他又想起那些无聊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世家子,又觉得裴昭这理由其实也不是特别离谱。
只是他还是无法理解。
“什么理由?”裴昭疑惑道,然后反应过来,又强调,“我说了,我没有故意松手坠湖,这只是一个意外。”
“而且,意外已经发生了,伤春悲秋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我好好欣赏一番以前没欣赏过的景色。”
严朗:“……”
这就是所谓的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的另类解释吗?
这心态真不错。
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严朗和裴昭同时侧头看去,赵嬷嬷端着两碗姜汤,半垂着眼眸,一眼也不往那边看,语气有些生硬:“灶上已经熬好了姜汤,春寒料峭,我要伺候娘子饮汤了,三郎君不若稍后再来寻娘子说话。”
严朗挑眉,也不理会这老嬷嬷暗含的责怪不满:“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娘子的?”
“奴等失职。”赵嬷嬷一句辩驳也未有,这确是她没有尽到责任,若是裴昭因此伤风,她们的下场不会好。
裴昭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严朗质询,她也回过味了,她一时不合宜的举动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心下不禁一阵厌烦。
“这事与她们无关,她们既劝阻不了我,也干涉不了我的决定,何必牵连无辜。”
严朗侧头,面无表情,那双淡琥珀的眼睛微微下垂,狮子一样慵懒高傲,他非常认真且不解地说:“昭昭,这当然与她们有关,没有照顾好娘子就是她们最大的失职,不能劝阻娘子,那她们还待在你的身边干什么呢?你太心软了,昭昭,下人不听话就换了。”
裴昭呼吸一滞,在离开自己的小院之后,这种难以言喻的隔阂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们的职责只有照顾我的衣食住行,我的行为是她们无法规劝的,我不喜欢有人管教我。”
两人静默无言,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严朗妥协道:“既然你不想处置她们,那我先不插手,不过昭昭……我希望下次不要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在你身边的。”
裴昭缓慢点头,两人暂时达成一致,严朗看着那冒着白雾的姜汤,苍劲有力、开弓执枪的手指搭上黑红的碗,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就不来扰你了。”
两人身上都湿哒哒的,裴昭倒是有严朗给她裹上的披风,严朗却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这会儿迈步出门,守在门外的绿松也适时给他递上了一件披风。
“昭昭为你们求情,这件事我暂且揭过,若是有下次……你要记得,昭昭才是主。”
“奴定当尽心竭力。”
严朗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扯过披风,随手往身上一系,大步流星往外走。

从裴昭的小院里离开之后,严朗没过多耽搁,也径直回房换衣。
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对待这个未婚妻了,原以为一个小女娘,好好养着也就是了,翻不出什么大浪,他给她妻子的尊贵、荣耀、与之分享他的权力和地位。
裴昭过于晃眼的美貌蒙蔽了他的眼睛,严朗此刻才发现不对,裴昭似乎不只是冷淡疏离而已,她还不看重生命。
说实话,如今正逢乱世,悲观的人有,但那大多只出现在衣食无忧的富家子身上,有钱但无权,无法护住家财,即便想找人依附,也要担心对方的心性,若是心狠一点的,直接以莫须有的罪名侵吞家财的也不在少数。
如裴昭这种阶级更高的一层的存在,乱世不能说对他们没有影响,但影响绝对远远小于平民和无兵无权的富商,他们依然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严朗需要的是一个足够理智,也足够清醒的妻子,不会被严家的繁华迷了眼,他很清楚,他的父亲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也不好蒙蔽,严蛟是个标准的士人,重视家族,重视嫡长。
严朗或许会因为出身严家而享有一定的优待,但那是越不过他的兄长的,乱世之中阶级有时候不太明显,有时候又会特别森严。
如严朗,庶子出身,若是太平盛世,他能谋划的最好出路不过是给兄长当马前卒,靠兄长庇佑,而现在他依然依托严家,可他手下有了自己的兵马,虽人数不多,但姑且算是有了底蕴,有了一门强力的姻亲。
正因如此,若是裴昭愚钝,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严朗也会娶她,但是绝不会和她分享权力,甚至连掌家权,他都要仔细思量一番是否交给裴昭。
严朗不是他那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大哥二哥,他母亲虽然受宠,不过也只是一个妾而已,严蛟喜他母亲的样貌,却不会将这种感情转移在严朗身上,他看重的只有嫡长,次子虽然也是正妻所出,不过次子受到的教育比嫡长还是差了一筹,更别提身为庶子的严朗了。
他有的东西很少,所以行事必须谨慎。
如今看来裴昭安分是有了,聪慧因着接触不多,他也不甚了解,可那个性子倒是令人头疼。
接下来的几天,严朗果然没有再来,裴昭不觉得有什么,赵嬷嬷她们却忧心忡忡,裴昭被按在床上静养了几天。
出乎意料的,裴昭落水这件事没有引起什么大波,裴景亲自来探望过后也敲打了一番赵嬷嬷等人,过后却没有更多的动作,这让她们提的高高的心放松不少。
这意味着这一茬已经揭过了。
院子里的秋千被拆了,裴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又恢复平时那安静的样子,她不挑剔吃食,不挑剔衣物,不挑剔首饰。
裴昭不喜出门,然而她最喜欢的就是趴在窗台边晒太阳,她不太会掩饰自己,高兴还是生气很容易令人看出来,可赵嬷嬷等人依然很难透琢磨裴昭的心情,盖因她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实在太少了,偶尔的微笑只是因为礼貌。
少得让她们怀疑落水之前开心荡秋千的少女是否只是她们的错觉。
“六娘。”绿松轻声唤。
“何事?”裴昭语气总是轻缓的,仿佛晨起的早雾,风一吹就散了,头枕在双臂上,衣袖微微下滑,手腕处被系上一根细细的红线。
那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风俗,给受惊的人腕上系上红线,魂就不会被吓走了。
“大郎君那边刚来传话了,七日后回北疆。”绿松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说不定裴昭有兴趣。
裴昭低低应了一声,依然兴致缺缺的样子:“我知道了,需要什么你们自己准备吧,我的钱匣子在赵嬷嬷那里,你去找她支取钱财。”
“是。”
其实并不需要在准备什么了,东西她们早已备齐,她只是想和裴昭说话而已,她有时候真怀疑裴昭是个哑巴。
绿松看着背对她的身影,裴昭的衣服多为白色,只在腰间系一根红色的宫绦,她也不佩玉,简朴的不像一个世家女。
二夫人给她准备的衣物也多为白衣,绿松以为裴昭喜白,结果观察了几天之后发现有侍女给她准备其他颜色的衣服,裴昭也并未流露出不喜。
赵嬷嬷问她,既然不是喜白,为什么不爱穿别的颜色,裴昭当时绕着宫绦玩,掺杂着金线的红绦称得那手莹白如玉,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别的衣服只能穿一次,太浪费了。”
这是个她们绝对没有想到的答案,如今颜色鲜亮的衣物难染,更不能清洗,因为洗一次就会掉色,颜色暗沉无光,要面子更爱华服的世家不会让这样的衣物上身,她们身为世家之仆,也早就习惯了主子穿一件扔一件的作态了。
哪里知道,裴昭居然会如此自苦……且小家子气,绿松下意识地对裴昭升起了轻视之情,虽然这念头出现了不到一秒就被她压下,她并不会觉得裴昭是节俭,只会认为裴昭上不了台面。
于是,她再次开始怀疑自己要跟着裴昭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裴昭这几日的表现又确实体现出她不是一个草包美人,绿松将自己心里大逆不道的想法又往脑海深处压了压,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背弃裴昭。
绿松没有多么远大的理想,她只是想活着,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活的好一点。
可裴昭和她的旧主不同,裴昭生的太美了,美貌是件好事,但如果只有美貌那就是灾难。
裴昭躲在小院,不问世事,于是每一天都过的差不多,只余赵嬷嬷等人仓鼠一样,勤勤恳恳打点着所有出行需要的东西。
临出发前,裴昭又一次见到了她的祖母,这次没有旁人,只有那个厌她至深的裴老夫人。
裴昭不明白为什么裴老夫人要见她,她们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很不愉快。
裴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很富贵,繁花似锦,她也不爱那些沉闷的打扮,院子里的小丫鬟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花骨朵一般鲜妍。
裴老夫人穿着很正的大红色衣服,这颜色按理说出现在老人身上太艳了,偏偏裴老夫人气质很稳,压得住这样的颜色,于是这如朱砂一般的红也只成为了她的陪衬。
下人早已被裴老夫人屏退,裴老夫人微微抬眼,从水廊独身而来的裴昭款款而来,她下意识地皱眉,厌恶和复杂交织。
“六娘,你知道我为何厌你吗?”
裴昭愣了一下,因为这话太直接了,这年代说话以含蓄为美,裴昭因为是转世的,思维早已定型,她也不想改,所以她讲话不太讲究措辞,可这样直白的话出现在裴老夫人口中就奇怪了。
“是因为我八岁那年劝族姐杀夫的事?”
裴老夫人当即冷笑一声:“六娘,若是你如今遇到当初一样的事,还是同样的想法吗?”
裴昭摇头,当年她初初恢复记忆,头疼得很,做事就偏激了点,她的族姐夫确实不是个东西,竟然殴妻,族姐的孩子还因此被打掉了,但她教唆族姐杀夫也不那么妥当,这件事要是被拆穿,族姐会声名尽毁,裴家也容不下一个败坏家族名声的女儿。
更好的办法是,先和离,然后打压报复,若族姐想再嫁,就为她择一良婿,若不愿,那裴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子。
说起来她那族姐后来日子过得也不错,她过不了一个人孤独的日子,前些年再嫁了,膝下还未有子嗣,只是曾经薄待了她的前夫如今却没什么消息。
“六娘,你将出门,老妇和你虽不亲近,到底还是血脉亲人,如今我指点你一句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都随你,只希望你做事之前多多思虑,女儿家最重贞静贤淑。”
裴老夫人抬起茶,轻啜一口:“行事需谨慎,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你明白吗?”
闻言,裴昭下意识抬头,对面的老夫人半垂眼眸,抿了一口茶之后,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裴昭缓慢眨了眨眼:“多谢……祖母教诲。”
见裴昭听懂了,裴老夫人侧头,慢慢道:“严家势大,我听你叔父说过了,严大朗已成婚,他的妻子出身名门,嫁入严家多年,你万不可得罪了她,严二郎倒是不用操心,他的未婚妻才十二岁,等他们成婚,你早已站稳了脚跟。
六娘,你要记住,你虽为裴家嫡女,嫁给严朗也还是不委屈你的,严家有望夺鹿,无论成败,裴家既已早早压注,那与严家联姻就是上上之选。
你与严朗成婚,不要想着自己是下嫁,也不要认为我裴家高攀,严家虽势大,严朗却也不是嫡子,你只与他好好过日子罢,旁的不要多想。”
裴老夫人如树皮一般的手摩挲着腕间玉镯,眉还是略皱着,语气也不多么柔和,但她为自己这个不讨喜的孙女指了一条路。
裴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处理这些琐碎的人情世故,对裴老夫人的话只能附和点头,再提不出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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