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茵在后头没甚诚意地恭送他离开。
梁德帝也不计较。
这厢出了门,梁德帝坐上马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卷起帘子,盯着宣王府看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宣王与侧妃,一片坦荡赤诚。”
“是啊。”梁德帝一下就想到了魏王府,冷淡道:“也不知是谁教的魏王,如今也学会趋利避害了。他外祖家走到今日的地步,他连半句求情的话也没说。”
内侍不敢接话,垂下了头。
“若魏王心中连半分的怨怼也没有,那未免薄情。若他心有怨怼,却能隐忍不发。那朕真是要重新审视这个儿子了。”
梁德帝不冷不热地说完,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既然已经决心要离京了,薛清茵便开始了自己的告别计划。
首先要去辞别的就是赵国公府。
宣王同行。
门房一见,便忙不迭地去报了信儿。
不多时,赵国公亲自出来相迎。
“我去看看我干爹,国公爷便陪着殿下说话吧。”薛清茵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清茵说完就溜。
赵国公转头看向宣王,先是又拜了拜,随即肃色道:“我这里有些东西要交给殿下。”
宣王伸手扶住了他。
赵国公低声道:“殿下一定需要。”
赵国公与宣王本是没有半点来往的。
一个是年迈但余威仍在的国公爷,一个是年轻力壮手握军权的王爷,他们也不能有来往。
不过是因薛清茵的关系,二人才被联系到了一处。
当初梁德帝那样反对,也难说其中是不是有这样一道原因。
赵国公让人取了一沓皮子过来。
他道:“殿下骁勇善战,满朝皆知。但殿下多是与外族作战,……我曾在益州打过几场仗,虽然因为辎重跟不上败了,可我在那里没少花功夫。今日献上,乃是益州的舆图。”
宣王接了过来。
赵国公见状舒了口气,道:“我……别无他求,只愿百年后阿风能有去处。”
冷酷的宣王这才开了口道:“茵茵心善。”
赵国公笑着点头:“对,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日子都是许家几个表哥在陪着赵煦风玩儿。
反正许家表哥也都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大家凑在一块儿,多少也负负得正了。
薛清茵没想到,玩儿得如此乐不思蜀的赵煦风,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还是想了起来,没有半点生疏。
“娘!”
赵煦风朝她奔来。
赵煦风已经瘦了不知几圈儿,顿时那痴傻气都去了三分。
锦衣华服一穿,也有些像模像样了。
他一把抱住了薛清茵。
低头闻了两下。
气味儿好像有点对,又好像不大对。
赵煦风脸上出现了犹疑之色,但最后他还是又连着喊了几声:“阿娘!阿娘!你来看阿风了?”
薛清茵点了点头。
然后蹲地上陪他玩了会儿蛐蛐。
赵煦风高兴坏了,从地上挖起两坨泥,就嚷嚷着:“给爹做饭,一起吃!”
他转了圈儿,发现没有水。
手往裤腰带上一搭,仿佛大概是要脱了裤子……用尿和泥?
薛清茵眼皮一跳。
你可真个大孝子!
没等薛清茵出声制止呢,一只手斜里伸出来,强悍有力,一下按住了赵煦风的臂膀。
那只手的指骨修长,不及赵煦风的又胖又壮。
但却生生按得赵煦风“嗷呜”喊了起来。
骨头好像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薛清茵转头看去,便见宣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面黑得要命。
赵煦风哪里懂看什么脸色,还哎哟哎哟呢:“阿娘,有坏人,保护阿娘……”
这下宣王的脸色更难看了,感觉都快把赵煦风脑袋给拧下来了。
薛清茵满脸正色:“阿风,这是你爹。”
赵煦风懵懵懂懂:“爹?……新爹吗?”
他一下不能接受并痛哭了起来:“阿风,阿风不想要这个爹……”
薛清茵摸了摸下巴,哎呀,糊弄不过去了。
她转头无辜地看了看宣王。
这时候只听得赵国公轻咳了一声。
薛清茵惊了一跳,这下是真尴尬了。
她没想到赵国公也跟来了。
赵国公一张老脸,却是连颜色都没变一下,还点点头道:“宣王要是做阿风的爹,那还是阿风的福分咧。”
薛清茵:?
您老人家是真能屈能伸啊。
她一咂嘴:“那改明儿得带宫里去,再认个皇爷爷。”
想想梁德帝到时候那表情,薛清茵都要绷不住笑出声了。
赵总管端了一碟子糕点上来,勉勉强强将赵煦风哄到了一边去。
赵国公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的方向,叹道:“若是可行,我真巴不得他跟着你们走。”
“好在如今阿风也有几个朋友了……”
这话说的自然是许家表哥。
薛清茵显得轻松许多,道:“以后还会再见的。”
赵国公重重点了下头。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便亲自送薛清茵和宣王出府。
赵煦风听见动静,一下摔碎了点心碟子,巴巴地跟在后面:“阿娘,阿娘……”
薛清茵踮起脚摸了下赵煦风的脑袋。
头上戴的金冠还有些扎手。
宣王一把将薛清茵的手拽了回来。
薛清茵暗暗嘀咕。吃醋?这醋也吃?
赵煦风虽然读不懂他们脸上的情绪,但他能感知到这一刻的气氛……
他无措地看向赵国公,嘴里喊的仍是“阿娘”。
赵国公熟门熟路地骗他:“阿娘要出一趟远门。”
赵煦风点了下头,一手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一手抓住了宣王的袖子。
宣王回头看他,赵煦风吓得一哆嗦,撒开了抓着宣王那只手。
但很明显,他撒错手了。
宣王冰冷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
赵煦风这下反而来了点包天的傻胆。
他又抓了上去。
“走,走,一起。”他说。
赵国公没好气地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走?你要一起走哪儿去啊?”
“和阿娘走。”赵煦风嘴里坚定地蹦出四个字。
这下连“新爹”都没那么嫌了。
赵国公方才话是那么说,但真轮到赵煦风认别人当爹,连亲爹都不要了,他一口老牙都快咬碎了。
“你给老子留下来吧你,亲爹都不要了还!”赵国公一把抱住赵煦风的身躯,生生把他拖住了。
宣王转身道:“赵国公备一口箱子,本王要带走。”
赵国公冷静了点,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差点忘了。”
赵国公也不敢撒手,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吩咐赵总管去准备箱子。
薛清茵转头,正儿八经地对赵煦风叮嘱了一声:“听你爹的话。”
宣王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反正……赵煦风这个复杂的关系,总归是让宣王殿下有些不爽。认他当新爹,都不爽。
赵煦风望着他们的身影,嘴里发出咦呜咦呜奇怪的哭喊声,显得隐忍又憨厚。
眼泪和鼻涕都一块儿下来了。
薛清茵轻叹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对京中的一分不舍。
这厢二人离开了赵国公府,那厢便立即有人禀报到了梁德帝这里来。
“……听闻走的时候,赵国公还送上了一箱珠宝。”
梁德帝听完,轻叹道:“赵国公养着这个痴儿,也着实不容易。”
“去吧。”他对那禀报的人道,遂没有再多问宣王还做了什么。
另一厢。
魏王已经接连多日不曾睡好了。
从侧妃的床上惊醒,他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殿下,王妃要见您。”宫人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她又出什么事了?本王不过在侧妃房中宿了一晚,她便又跳了脚了?”魏王脸色难看,但还是起了身。
徐家被流放后,他母妃身边的嬷嬷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保住魏王妃这一胎。
他也只有听了。
不过一旦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不仅与徐家斩断联系,婉贵妃的话他也再不要听了!
“带路。”魏王跨出了门。
魏王很快来到了魏王妃的住处,进门便见魏王妃呆坐在那里,像个木头。
魏王皱眉,问:“这又是怎么了?”
柳月蓉近日其实也没睡好,甚至恨不得将江侧妃掐死。
她没想到科举案最后闹得这样大……江侧妃那个姐姐的事,她自然不敢再插手……
她甚至怕被外头的人晓得了。
也怕被魏王晓得了。
到时候婉贵妃母子恐怕要指责她拖后腿……
加上如今徐家倒台,魏王府挨了申饬。
相比之下,薛清茵受的苦算什么呢?
柳月蓉实在笑不出来了。
可最最叫她难以容忍的还是……魏王昨日竟然留在了江侧妃房中。
柳月蓉简直怒火中烧。
江侧妃怎么有脸?
“殿下……”柳月蓉压下心头的怒火,抬头迎向魏王,低声道:“我知殿下近日烦恼……”
“你既知本王的烦恼,便不该时时来打搅本王。”
柳月蓉喉头哽了哽,但还是说道:“我只是想帮上殿下……我知道眼下是魏王府、母妃和徐家共同的困境。”
她昔日从诗文中读到许多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
有丈夫身死誓不改嫁,怀揣遗腹子与一干族老斗到底的。
还有丈夫便贬谪,心甘情愿跟随去苦寒之地操持家里,最后丈夫平反,她也跟着获得诰命的……
她便觉得,那些个女子,兴许便也是她的明日。
她不觉得害怕。
相反,她想到能与魏王共进退,也算是桩好事。
一同患过难,吃过苦,殿下才会知道她的好……
但魏王一句话就打碎了她的美梦。
“你能做什么?”魏王问她。
“你什么也不能做,薛清茵至少能博得父皇的喜欢,你呢?”魏王不快地道。
“我……我是正妃,我自要端庄自持,怎似她那般谄媚?”
却听魏王凉凉道:“无人告诉你吗?哦,也是圣旨方才下的。父皇怜惜薛清茵被朝廷大案牵扯其中,才受此苦楚,已下旨立其为宣王正妃,以王妃之身陪同宣王前往益州。”
柳月蓉如遭雷击,半晌才回过神来,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于礼不合……”
“这话你去和城外驻扎的玄武军、玄甲卫说……”
柳月蓉重重地喘了口气。
“所以我当初说我带兵去平安西军的叛,父皇硬是不肯。如今好了,次次征战都是宣王!他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那些将士将来恐怕都不认得皇帝,只认他宣王了!如今军中喧闹一起,又恰巧大军驻扎在附近,谁敢去和他们讲道理?”
“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陛下竟容忍他们?”柳月蓉于恍惚中摇了摇头,还是难以置信。
“如果父皇也想补偿宣王呢?”
柳月蓉不说话了。
魏王顿觉无趣,转身要走。
柳月蓉蓦地道:“薛清茵要去益州?”
魏王不耐地应道:“嗯。”
“她忍受得了舟车劳顿之苦?忍受得了远离富贵荣华之苦?她那样娇气……”柳月蓉慢慢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忍不了!”
也就只会在贵人面前说说漂亮话罢了。
等真落到糟糕的境地里,……那时候宣王府上才会闹个鸡犬不宁呢。
魏王:“……是啊,她跟着宣王去益州,实在可惜。”只怕过两年,便要被磋磨去了身上的美丽光华。
柳月蓉嘶声喊道:“殿下!只有我才愿与殿下同甘苦!”
薛清茵入了宫。
哎嘿,先去打个秋风!
先去谁哪里好呢?
按照规矩,薛清茵便要头戴华钗冠,身穿宽袖织锦衣。
那冠上华钗,镶嵌以金银珠宝,数量越多便越显得地位贵重。
而衣裙之上绣绘翚翟,花团锦簇。
如此礼服加身后,便要进宫谢恩。
这会儿薛清茵便扶着自己沉甸甸的脑袋,坐在小辇上。由力士抬着先去见了梁德帝。
内侍进去通报后,却是吴少监走了出来。
“陛下正抽不开身,便命奴婢将赏赐带来给王妃。”吴少监领着两个小内侍。
小内侍双手各捧一个玉盘,盘中托着的便是赏赐。
吴少监说着话,却是突地一顿。
如此盛装,一改平日懒散,明媚动人。
常人多是被那珠翠压住了容颜和气势,她却生生将周遭这片天都变得鲜丽起来。
“有劳吴少监。”薛清茵冲他笑了下。
一时更觉夺目。
吴少监缓缓回神:“不敢。”
纵是阉人,但也大抵能知晓这回为何引来宣王这般雷霆之怒了。
吴少监落后半步,走在薛清茵的身侧道:“奴婢送您出去吧。”
“出去?”薛清茵说着摇摇头,“不出去。穿这身衣裳可不容易……”
吴少监以为她是说得到王妃之位不容易。
其实薛清茵的意思很简单。
是真的穿脱不易啊!
光这个头发,就坐在那里弄了近一个时辰,那华钗一根一根慢慢插上去,再加固,她脖子都要折了。
若非是许芷压着她的肩,要她守守规矩,进宫谢礼不可不遵。
她早撒手不干了。
“听闻如今宫中掌管诸多事务的,乃是新晋的董贤妃……”薛清茵出声。
“是。”吴少监点头。
“唔,也去请个安吧。”薛清茵道。
吴少监听了这话,就跟听见太阳打西边出来没什么区别。
他震惊地看着薛清茵:“这、这……”
“吴少监是不是在想,先前也没见我去向婉贵妃请过安?”薛清茵眯眼微笑。
这些话本来埋在自个儿心里猜一猜也就得了,但薛清茵都说出来了,吴少监便也跟着坦荡起来。
他点了下头:“是。”
“我和她有仇啊。”薛清茵摊手,“就这么简单。”
吴少监哭笑不得。
那还真是……爱恨分明,并落实到了明处。
那董贤妃也是个温柔的女子。
但和婉贵妃装出来的温柔不同,董贤妃温柔得甚至透出了一丝木讷。
她见薛清茵进门,还是吴少监陪着来的,便立即起了身。
“这位想必是……”董贤妃消息不够灵通,一时也拿不准薛清茵这般打扮,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宣王妃。”吴少监在一旁道。
董贤妃点点头,亲切地迎上来:“今日得见,果真绝色美人。”
说到这里,董贤妃又住了嘴,像是觉得不妥。
毕竟夸什么绝色妩媚,多是用来夸妾室的。
夸正妻你得说什么贤良淑德,鹄峙鸾停。
就在董贤妃倍觉局促之时,薛清茵盈盈笑道:“多谢贤妃娘娘夸赞。往日那婉贵妃便觉得我这张脸生得不好呢,难得贤妃娘娘喜欢。”
吴少监在一旁纠正道:“如今是婉嫔了。”
董贤妃直听得瞠目结舌。
虽然婉贵妃位分被降,娘家垮台,但昔日也实乃一代宠妃。
何况她儿子魏王还厉害着呢,这宣王妃就敢这样不客气了……
董贤妃当即请薛清茵落座:“听闻宣王要去往封地了。”
薛清茵点头:“益州多山,此去坎坷。”
否则怎有“蜀道难”?
董贤妃犹豫了下,低声唤来宫女,命宫女取了些首饰珠宝。
“王妃带上吧,兴许总有用处呢。”
“那便多谢贤妃娘娘了。”
“不,不谢。”
董贤妃又问什么时候走。
“还要再等上十来日。”
偌大王府动迁,自然不是小事。
董贤妃点点头。
一时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吴少监都从感知到了一分淡淡的尴尬。
好在薛清茵这人好像不知尴尬为何物,她还反问起来董贤妃换了宫殿住,习不习惯,后宫中的事务处理起来累吗。
董贤妃也就一板一眼地答。
“住哪里都没什么分别,只是宫中事务生疏,好在有几位女官协同。”
看来是个没什么野心的,难怪婉贵妃一倒,梁德帝便选了她晋升。
薛清茵又问:“这殿中怎的如此寡淡?贤妃娘娘没有摆出些花瓶玉器来吗?我只到过婉嫔昔日住的宫殿一回,但那殿中金碧辉煌得很。”
董贤妃尴尬地道:“这些东西我也不怎么喜欢,不摆出来也无妨……”
身上全无半点统率六宫的气势。
薛清茵见问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她刚走到殿门口,便见两个嬷嬷,各牵了一个孩子往这边走。
左边走着的是个七八岁的男童,右边的年纪更小,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
二人俱都神色严肃,呈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一分好笑。
薛清茵出声问吴少监:“这是?”
吴少监道:“这是七皇子和九皇女,俱是贤妃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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