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也不知,只说什么光禄大夫被下狱了。
柳月蓉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她问:“宣王侧妃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里,正好魏王带着贺松宁回来。
柳月蓉一见贺松宁,便认出来那是薛清茵的哥哥。
魏王怎么还与他来往?
柳月蓉面色微变。
但魏王却是先冲上来,怒声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敢妄议贵人?都给本王滚下去!”
柳月蓉懵了,下一刻便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殿下好端端的发什么火?”
不就是薛清茵出事了吗?薛清茵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
她怀的才是!
魏王却不看她,只吩咐人带柳月蓉下去歇息。
他问贺松宁:“如果魏王妃这个孩子也没了……”
贺松宁飞快地打断了他:“你以为陛下会因此怜惜魏王府?”什么蠢货。
“教教本王。”魏王急切地道。
宣王外袍也没脱,便陪薛清茵在这张狭窄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薛清茵其实没怎么睡着,她想了很多。
她将脑袋靠在宣王的胸前,眼看着天色都渐渐变得昏暗……
她到底还是开了口:“是陛下吧?”
“殿下急着回来,不是怕别人对我下手,是怕陛下利用我吗?”
“殿下担心我会害怕?”
“我没有很害怕。”薛清茵小声道:“来到宣王府,我并没有很害怕。我从一开始,便很清楚皇帝并非是个慈和之人。”
早从芙蓉园那一次,她甚至都没切实地见到梁德帝的面,她便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本来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个温和好脾气的长辈,又怎么可能当上皇帝?
“当我提出我要假孕的时候,皇帝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随即便将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堂堂陛下,怎会陪我玩这样的把戏?”
“我那时便知道,我有孕这件事对他来说,定然是可以利用的。”
这就是薛清茵对四公主说的所谓“借势”。
薛清茵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皇帝利用她,她借皇帝的势。
“殿下不要为我担忧。”
“……你差点死了。”宣王喉中挤出冰冷的声音。
薛清茵轻轻叹气:“是啊,我低估了皇帝动手时的心狠程度。”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觉得胸口更闷了。
她有些无端的难过。
她也不知道那难过是从何处起的。
她只是紧紧揪住了宣王的衣襟,问:“殿下曾经……”
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她与梁德帝没甚关系,她清醒地被利用,自然不会有半分难过。
可是他呢?
面对一个骨子里冷酷至极,又城府极深的帝王,放眼望去,皇城巍峨,却没有一丝真情,宣王又是如何走到了现在?
薛清茵突地觉得,自己对宣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在她面前,大都展露的是他冷酷之中最温柔的那一面了。
其余的呢?便只是来自原着的只字片语。
她想,宣王的生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失去了生母的宣王,先是养在皇后膝下,后又去了太后宫中,他那时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
他为何会变得这样冷酷寡言?
连情绪都要压抑入骨子里。
薛清茵忍不住亲了下他的下巴:“你不要为我难过,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了。”她借了皇帝的势,又何尝没有借宣王的势呢?
只是他是唯一不会从她身上索求的人。
“我不会害怕。”薛清茵说,“也不会后悔来到宣王府。”
宣王扣住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住了她唇。
他吻得用力。
似是野兽一般,只能倾泻而出最本能的爱意。
他的声音喑哑地响起:“……我会杀了他们。”
他们……也包括皇帝吗?
薛清茵怔了怔。
那你岂不是得先造反?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笑了笑道:“哈,我吃了虫子,你还亲我。”
宣王没有接话。
他又咬住了她的唇,似是生气,又似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当日上朝,梁德帝满脸冷肃,直接摔了奏章。
“朕的臣子好生厉害啊!朝前能卖官鬻爵、科举舞弊,朝后还能毒杀亲王子嗣!怎么?恨不能直接操纵整个天下了?”
满朝文武皆俯首,瑟瑟不敢言。
这番京中的巨变,很快引得整个天下都为之震荡。
徐家再也不是世人眼中德厚流光、清美不群的模样了。
他们议论:“自徐老去后,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徒有虚名,难怪在朝中不得重用。”
“就因为自恃皇亲国戚,行事愈见嚣张。”
“是啊,为了保证他徐家的党羽能更多地进入朝中,竟然数年把持科举不肯放手。将北方士人置于何地?”
“如今查到头上来了,连皇嗣都敢动。”
“你说,魏王知道徐家如此行事吗?”
“就连那柳氏女,嫁作魏王妃后都行事乖张,多次与宣王府侧妃为难。”
“啊?不是说那宣王侧妃行事更嚣张吗?”
“哪里的事?你动动脑子,一个侧妃怎能越得过正妃去?若那侧妃够厉害,还会落得今日的地步吗?”
“看来魏王恐怕也颇受徐家的影响,听闻连手足之情都不顾了。”
“还有人不知道吗?婉贵妃还曾动手设计陷害赵国公府上的小公爷。”
“什么?赵国公此等忠良,只这一个儿子,竟也遭过徐家的毒手?”
“徐氏行事,实乃乱政窃国之贼啊!”
他们一个个痛心疾首,愤怒非常。
先是挑动士族之间的对立和愤怒,再是以皇嗣被害,引出国祚动荡的言论。
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来,任谁听了都觉得徐家再不可容。
更有人直言,陛下不能因宠爱婉贵妃,便如此放纵徐家。
又有人言,当年皇后的娘家是如何覆灭的。今日徐家也该如此。
皇后的娘家本属北方世家大族。
如今又有南方士人和北方士人之间的矛盾。
那简直是仇上加仇。
外头的消息辗转一番,再传入婉贵妃耳中的时候,她人当场都软倒在了地上。
“明明……明明只是一场赏花宴,为何一夕之间……”婉贵妃的声音哆嗦着不成句。
婉贵妃想不通。
徐家是一座何其庞然的大船。
为何一朝说要倾覆它,便倾覆了?
“就算薛清茵死了又如何?明明只不过是个侧妃。”婉贵妃颤声道。
“当务之急是要趁陛下还未下旨,让魏王殿下速速到御前去为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求情啊……”嬷嬷在一边劝道。
这嬷嬷是跟着婉贵妃进宫的,便是徐家的家奴,她的儿子、媳妇如今都还在徐家当差呢。自然是一心想着徐家。
说到魏王,婉贵妃反而一下清醒了许多,她的嘴唇颤抖:“不,不能去……”
嬷嬷惊愕地看着她。
“下大狱的是鞠兴对吗?”
“……是。”
“他是魏王的老师,陛下拿他开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魏王去求情,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老子要做事,做儿子的怎么能去拦呢?”说完最后一句话,婉贵妃再忍不住,伏地哭了起来。
她说出这话就是要放弃自己的父兄亲人。
她心里又岂会好过?
魏王其实不需要婉贵妃说,他也不会去求情。
他对自己的外家感情并不深厚。
尤其是他每每行事,都要被婉贵妃叮嘱,不能坏了徐家的家风时,他心底甚至是有些讨厌外家的。
魏王很快也闭府不出了。
他自述没想到徐家会干出这么多的事,连自己的老师也是那样狠毒的人物……自己识人不清,心中大恸,要闭门代他们思过。
梁德帝准了。
但转眼来到第三日。
众人终于在朝上见到了宣王。
宣王形容憔悴,本就冷酷的面容显得更加冷漠了。
他踏入殿中,众臣都禁不住打哆嗦。
“侧妃如何了?”梁德帝坐在龙椅之上,身子前倾,关切地问。
宣王不答,只跪地道:“儿臣自请即刻动身去封地。”
不少臣子背后瞬间窜起了一股寒意。
最后一手大的。
彻底压死徐家的稻草。
梁德帝微眯起眼,盯着宣王道:“莫要说孩子气的话,朕知道侧妃吃了许多苦,朕已经在替她处置那些恶贼了,朕会赏赐她,补偿她……”
“儿臣在外征战数年,如今将要妻儿圆满,却遭此横祸……便是儿臣忍得下,儿臣手下的兵呢?”
众臣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宣王沉声道:“消息一出,军中激愤,儿臣的副将都弹压不住了。”
众臣惶恐地低下了头去。
徐家……必死了。
“此事给了交代,自然也就好了。宣王,你还是要留在朕的身边。”梁德帝叹道,“你本就常年在外,朕又怎么舍得你再去封地上,此后一年难见一面!”
“侧妃胎里带毒,生来体弱,京中皆知。儿臣喜欢她,却更是害了她。她再经不起下一次伤害了。儿臣惟愿带着她,离京城远远的。”
众臣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薛成栋。
这病因也是由你薛侍郎起的啊!
今日这才有了无法转圜的境地!
薛成栋:“……”
其实大臣们这会儿也觉得,虽然宣王是很喜欢侧妃,但这天下女子,没了一个,还有第二个。何至如此?
去了封地,那就远离了权利中心啊!
哪个王爷会干这样的事?
但他们敢说这些话吗?
眼下正是宣王愤怒悲痛之时,谁敢说一个女人不算什么,大把的女人等着给您生孩子呢。
梁德帝长叹一声:“……朕允你就是了。朕记得你的封地是在幽州,幽州苦寒,改封汴州如何?”
汴州富庶,而且离京城很近。
众臣还以为那里本会是魏王的封地,谁知道最终落在了宣王手中。
“若改封汴州,还不如改封益州,那里是侧妃的故乡。”宣王淡淡道。
“罢了,那朕就不劝你了。那便改封益州吧。益州自古少兵祸,你征战数年,也是时候歇息了。”梁德帝道。
众臣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就……决定好了?
宣王真要离京去封地?
梁德帝跟着话音一转,冷声道:“那驱走朕儿子的人,也该付出他的代价了。”
这厢薛清茵睡了一觉起来,便见许芷坐在她的床边盯着她。
“阿娘怎么连眼圈儿都熬黑了?”薛清茵无奈道。
许芷虽然知道薛清茵并没有中毒,也隐约知道了外头的动静究竟怎么回事……
但她还是不敢再离开薛清茵半步。
“我守到宣王来接你便能放心了。”
“不让我继续住许家了?”
“不了。许家不安全,你还是跟在宣王身边最好。”许芷说这话,心头都还有些痛。
不过想到赏花宴那日宣王的模样……许芷也不得不感叹,虽生于帝王家,但恐怕未必能找到第二个比他更好的良人了。
天色渐晚些时候,宣王来了许家接人。
许芷看着宣王跨进门来。
他身上煞气很重,但许芷没那么怕了。
“清茵,交给殿下了。”许芷抓着薛清茵的手,放到了宣王掌中。
比薛清茵出阁那日,还要来得更真情实感。
宣王低低应声,带着薛清茵拜别了许芷,往王府回去。
另一厢。
徐家人企图去见宁确。
如今还在世的徐家人本身才干和城府都一般,只是多年积累下来,攀附于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那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庞然大物。
如今遇到这样直接将他们老底都抽走的打法,一下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但宁家的门房低声道:“先生不在家中。”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能不在家中?”徐嘉志怒声道。
门房道:“小人不知,先生办事,哪有向小人交代的道理?”
徐嘉志气了个倒仰,不顾身份一把抓住了那门房的领子……
但这时候身后的人拽了拽徐嘉志,焦灼地道:“老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恐怕……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就要来传召了……若是不在府中而在宁家,恐怕还要牵连宁刺史。”
徐嘉志冷笑道:“没有徐家,哪来的他?眼下他倒躲起来了,就算将他牵连进来又如何?”
门房听了这话都皱眉,心道咱们先生坐到刺史的位置,分明是倚靠自身的才干。你还是徐家嫡亲的儿子呢,怎么没见你混出个什么名堂?可见人蠢不能怨旁人!
宁确这会儿确实不在府中。
他一路奔向了许家。
等叩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许芷冷漠的面容。
宁确轻喘着气道:“前两日许家外有亲卫把守,未曾到近前来。宣王侧妃……如何了?”
许芷冷淡道:“先前不曾细细思量过,如今想来,宁刺史到底是魏王派系的人。我爱女心切,难免不用提防的目光看宁刺史……”
“此事……复杂。”宁确也不知该怎么和许芷说。
这次的事,对于聪明人来说其实就是个阳谋。
打从他听闻卖官鬻爵一事在查办了,就嗅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味道。
但徐家没有听他的。
宁确打起精神,道:“今日朝上,宣王自请离京去封地,此后无诏便不得再入京。”
“什么?”许芷震惊。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恐怕是为了她女儿……
宁确又道:“徐家倒台之后,皇帝多半会留我在京中做官。没了徐家,他更能放心地授权柄于我。”
许芷拧眉:“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既然是没有可能的事,又何必再浪费彼此……”
“不浪费!”宁确打断道。
宁确低声道:“宣王需要有人留在朝中,我……可以做那个人。”
许芷面色微变:“进来说话。”
这样的事怎能在门外说?
宁确便也厚颜挤进门去,低声道:“皇帝是个多疑的人,而且掌控欲强,等到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这只会变本加厉。宣王自请离京,以退为进,是一步极好的棋。
“可若是无人与之配合,这步棋便总要走得久一些。若有人与之配合,兴许只是几年光景……”
许芷脸色大变,一把捂住他的唇:“你疯了?你莫说了。”
宁确小心翼翼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
他还记得她上次手上扎了木刺的模样。
宁确低声道:“我本想着夫人若哪日与薛侍郎和离,兴许便有我的机会,能迎娶夫人过府。只是如今看来……”
许芷不自在地收回手,眉头拧成了麻花。
宁确无奈笑道:“只是如今看来,恐怕还不能被外人知晓我对夫人的这份情意。若夫人瞧得上我,从今往后,便只能做夫人的地下情郎了。”
他前一日在宁家门外并没能等上太久,便被赶来的禁军带走。
若是传召前往,其实还能保留几分颜面。
但若轮到禁军出动,那场面可就着实不大好看了。
他被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半边脸上都尽是擦痕。
“陛下!求陛下严查,此次的事分明是冲魏王殿下而来……”徐嘉志须发散乱,试图唤起皇帝一点心软。
“宣旨吧。”隔着一道屏风,梁德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嘉志抬起头,看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这就宣旨了?
“陛下,此事还未查明……”徐嘉志扯着嗓子喊。
“朕能给你一个在此地喧闹的机会,已是宽容。”梁德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徐嘉志无力地撑住地面,垂下头去,汗水浸湿了面前的砖石。
他身边的其余人没有一个再哭喊的。
似是已然认命。
一旁的内侍很快宣读完了圣旨。
“带下去吧。”梁德帝说着顿了下,“可让婉贵妃见一面。”
徐嘉志身边的兄长,含泪叩首道:“陛下仁慈,多谢陛下。”
徐嘉志差点讥讽地笑出声。仁慈?
何处仁慈?
这便是仁慈了吗?
但事态如此,已容不得他们挣扎。
禁卫上前,将他们悉数带了下去。
婉贵妃早早等在了外头。
她立在那宽阔而空荡的走廊之上,身披盛装,却好似被那珠翠金银压得矮了几分。
徐嘉志一见她便想冲上去,却被兄长一把拉住了。
“莫去。”
“别害了魏王。”
徐嘉志咬牙切齿:“我们今日身陷囹圄,魏王殿下可曾有半分焦灼?我们……”
“别说了,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吧。”
“不说话?”徐嘉志难以置信。
“不说了。多说无益,走吧。陛下是个仁慈的人,才不过是判我们流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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