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作停留,一时气氛凝滞,就在四公主战战兢兢快要熬不住的时候……
宣王终于出声了。
“病好了?”他问。
四公主一怔。
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她说的!
只听得那薛家姑娘的声音响起:“都是旧疾,哪里有好全了的?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发作了。”
薛清茵答得认真,没有一丝畏惧的味道。
倒一下显得她落落大方极了。
什么样的旧疾?这么厉害?那日他走得早,也没听那御医细说。
宣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再看向薛清茵,宣王只觉得她比那些花还要娇弱三分。
气氛越发凝滞,四公主心中焦灼万分,如同被架在油锅上一样。
薛清茵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
这么怕宣王啊?
薛清茵决心告状要趁早。
于是薛清茵紧跟着又开了口道:“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我还要同四公主去别处玩呢。”
宣王面色冰冷,倒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他只是问起一旁的老太监:“上回四公主将沁阳县主从烟雨楼上推下来,是怎么处置的?”
四公主头皮一紧,连忙辩解道:“二哥,我没……”
老太监开口打断了她:“回殿下的话,陛下念及四公主的母亲,便只是罚四公主禁足了两日。”
“既是如此……”宣王看向薛清茵,“你便不要和她玩儿了。”
这样被当众揭露开来,四公主连嘴唇都发抖了。
“二哥……我、我怎会这样对薛姑娘呢?”她勉强挤出点笑容来。
“是吗?”
“是、是啊。我发誓!”
宣王淡淡道:“那你便记住了自己说过的话。”
“记住了,我记住了二哥。”嚣张跋扈的四公主这会儿却快哭了。
她甚至不敢问,二哥我能走了吗?
谢依依在一旁,也被吓了个魂不附体。
四公主竟然这样恶毒?
宣王殿下身上的气势,也好生可怖……
最后还是薛清茵开了口,她歪头问:“殿下,我们能走了吗?”
宣王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
薛家姑娘实在没什么心机城府,率直天真……“去吧。”宣王道。
四公主闻声,顿时长舒一口气,颤声吐出几个字:“妹妹先告退了。”
然后赶紧埋头往前走。
谢依依也加快了步子。
只有薛清茵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甚至还回头冲宣王笑了下。
笑容明艳,更胜她腮边的红心坠子。
宣王在那里短暂驻足,然后才又迈入另一条巷子。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
四公主猛地抬起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咬了咬唇,冷声问:“你和二哥认识?”
薛清茵点了下头。
四公主更急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薛清茵轻轻地蹙眉:“不好说。”
四公主急坏了:“怎么个不好说法?”
薛清茵看着她,好整以暇:“不如你直接去问宣王殿下?”
四公主瞬间消了气焰。
我敢吗我?
她九岁那年,发脾气扔罐子,砸破了老师的头。那个老先生,也是二哥少年时的老师。
然后……
然后二哥便将她倒吊着捆在马身上,他驾马跑了一圈儿,她将昨个儿吃的饭都全吐出来了,心肝都要吐出来了,丢尽了公主的脸面。
她浑身狼藉,还害怕被马一脚踢死,便吓得哭喊起来,撕心裂肺。
却无人敢管。
哪怕那般宠爱她的皇帝就在一旁,最后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对她道:“你莫要惹你二哥生气。”
四公主如今再忆起那日的零星半点,都禁不住浑身打颤。
她二哥就是个活阎王!
四公主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清茵。
她竟然不怕……
四公主瞬间肃然起敬。
四公主缓了缓,干脆不再和薛清茵说话,免得把自己给憋够呛。
她转头看向谢依依:“今日之事你若是往外说……”
谢依依脸色发白,连声道:“不敢不敢。”
宫里头的贵人们,她是一个也得罪不起。更别说今日的事,先是牵扯到了婉贵妃和魏王,后面又是宣王……这可是好几位贵人啊!
“识趣就好,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四公主恶声恶气地道。
她今个儿憋了一腔的嚣张跋扈、耀武扬威,最终却是全用在了谢依依的身上。
正憋闷间,斜里伸出来一只素白如玉的手。
纤纤玉指上托着一方软帕。
四公主顺着看过去。
是……薛清茵?!
“你作什么?”四公主僵硬地斥问道。
“公主不擦一擦额上的汗水吗?”薛清茵懒洋洋地道。
四公主先是愣了下。
她以为薛清茵有了二哥作依仗,又仗着魏王哥哥喜欢,只恨不得狠狠报复回来才是……
四公主犹豫片刻,飞快地抓过了那张软帕。
堂堂公主,今日已经丢尽了脸,不能再失态下去了。
四公主擦去了额上的汗水,这才觉得额头一片冰凉。
此时宫人们反应过来,跟着匆匆掏出帕子,还战战兢兢地问:“奴婢去为公主打盆热水来?”
现在才来献慇勤有什么用?
四公主气得怒瞪他们一眼:“一帮子蠢货,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他们怕你,却不敬你。这就是四公主引以为傲的地位和权力吗?”薛清茵的语气依旧懒散。
四公主却是身形一颤。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反正陛下宠爱她,她又养在宠妃婉贵妃的膝下,从记事起就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当然除了在二哥手底下。
宫人们要看她的脸色,连那些个不受宠的宫妃见了她,都要慇勤巴结……
但今日从踏出婉贵妃的宫殿开始……
薛家姑娘便一点一点戳破了她的骄傲。
但四公主面上还是分毫不露,她咬着牙:“宫中之事,恐怕不该薛姑娘来管吧?”
薛清茵点点头:“唔,当我没说过。”
四公主顿时觉得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这薛家姑娘怎么能这般泰然自若呢?
四公主忍不住出声讥讽道:“原来你当真体弱多病啊,也不知道魏王哥哥怎会看上你这么个病秧子?”
薛清茵:“因为我好看得不得了?”
四公主一噎。这人半点不知羞的吗?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自己美极的?
谢依依在一旁,听着这般对话,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艳羡之情。
她家教甚严,本来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薛清茵的种种做派。
但如今到了皇宫之中,薛清茵的轻松应对倒叫她羡慕不已了……人人都说薛清茵被骄纵坏了,但也许正因为薛家对她的娇惯,才能养成她这样不知畏惧的性子。
换做她……她是万万不敢和四公主这样说话的!
“你也莫要得意……你既然做了本公主的伴读,日后便常会传你入宫。有二哥在,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四公主起身,附在薛清茵的耳畔,“婉贵妃娘娘想要做一件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在这里,要设计女子失贞可再容易不过了……”
薛清茵微微转过脸,也与她附耳道:“内庭不得入外臣,哪里来的男子令我失贞呢?难道还要请皇帝陛下来?那将来你见了我,不是还要给我下跪?”
四公主:“……”
她气得红了脸:“厚颜无耻!你怎么敢,怎么敢肖想……”
薛清茵还是老神在在:“不然做你二嫂也不错?”
四公主更是气极:“绝无可能!二哥那样的人物……便是天仙在他跟前,他也铁石心肠得很。”
薛清茵:“哦。”
四公主听她应声应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颗心便悬了起来。
薛清茵不会真想嫁给二哥吧?
四公主顿时对她提防万千。
心道薛清茵还真不能在皇宫失贞。
这女人脸皮厚得很,万一藉机爬上了龙床……那可就要了命了!
四公主闷声道:“你们都走吧。”
谢依依讪讪起身。
这、这就走了?
薛清茵却问:“四公主能送送我吗?”
四公主怒瞪她:“你竟敢让本公主送你?”
“有顶软轿,有架马车都是好的。我今日过来可不容易,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再这么走回去,容易死半道上……”
“闭嘴!”四公主凶声喝道,随即唤来了嬷嬷,“你们几个送她出去。”
嬷嬷领命,暗暗叫苦。
“等等。”四公主露出笑容,“我要赏谢家姑娘。”
谢依依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前脚还威胁她,后脚就要赏赐她。
“赏,水晶琉璃盏一只。……此物可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名贵之物。”四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心也在滴血。
但她就是故意只赏赐谢依依,“冷落”薛清茵。
到时候外头那些人议论上几句,就足够叫薛清茵难受了。
等嬷嬷赶紧去取了水晶琉璃盏过来,再看薛清茵的脸色。
她怎么还是没什么表情?
四公主咬住了后槽牙。
薛清茵心道,什么水晶琉璃盏,说得那么好听,不就玻璃杯子吗?
我十块钱批发三个!
薛清茵没什么反应,但谢依依拿了水晶琉璃盏之后,心底的想法却有了变化。
她禁不住频频打量薛清茵。
心道薛家姑娘会妒忌我吗?
谢依依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家。
薛清茵则是被扶着到了宫门口,最后再坐上马车往薛家回去。
明义殿中。
老嬷嬷正在同婉贵妃说话:“这个薛家姑娘是万万不能选入王府的,她身子弱,一步三喘。将来如何生养子嗣?”
“生得又过于美丽,实在是祸水之相。性情还极为娇气,半点苦也不肯吃,恐怕将来是个善妒专宠的祸害。”
婉贵妃自己就是个美人,自然知晓美人的份量。
她不轻不重地抿了下唇:“赵国公不是有个儿子,年逾四十还没有个正妻吗?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薛家姑娘能嫁到国公府上去,也是她难得的福分。”
老嬷嬷嘴角浮动起点点笑意。
赵国公的儿子……
生来痴傻,长到如今痴肥得厉害。先前赵国公也想为他娶妻,连人家都相看好了。奈何那家姑娘还没出阁就病死了。民间传闻,说是不愿意嫁到国公府上,被活活吓死的。
此后赵国公勃然大怒,再不想着为儿子娶妻了。
这薛姑娘生得再美,嫁过去多磋磨些时日,也就成了那多看一眼都嫌的鱼眼珠了。
这厢薛清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全打到了贺松宁的身上。
贺松宁额角的青筋蹦了蹦:“……”
奈何他今日是来“哄”薛清茵的,便也只有压下心中的不快。
薛清茵刚回到府里不久。
丫鬟端了龙眼来给她吃,薛清茵自己剥了两颗,手上正黏得慌。
眼见贺松宁来了,她便一下扎到他的怀中,娇声道:“我还当大哥不会来看我了……”
说着,悄悄把龙眼汁抹他身上。
你坑我嫁给魏王。
我拿你当抹布。
不过分吧?
贺松宁扯了扯嘴角,然后抬手拍了拍薛清茵的后颈,跟拍小狗似的。
他垂下眼,瞥见薛清茵那一截雪白又柔软的脖颈……倒不像拍小狗了。
一时间,他竟觉得薛清茵像是一只乖顺的兔子。
贺松宁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词可不会出现在薛清茵的身上。
贺松宁打消念头,低声道:“那日你独自从河边跑走,我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
“不知道。”
“……”贺松宁哽住了。
薛清茵按着原身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开始往外拣:“反正每次我气哭了,你都不会来找我的。”
“八岁那年,我和薛清荷起了争执,你说我是做嫡姐的,要让着她。我气得跑开,路上还摔了一跤。你没有来看我,你只是叫你的小厮送了药给我。但我知道,你那天去看薛清荷了。”
“我十岁生辰那日也是这样……”
贺松宁仔仔细细地听着,眸光变幻,显得有一分阴沉。
薛清茵竟然记仇到了这种地步?
薛清茵这会儿戏瘾上头,她一下埋在贺松宁的脖颈间,呜咽道:“我从小便想不通,明明你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只管薛清荷不管我?你都不知道,我摔那一跤有多痛,流了好多血……”
她好像将这些年里,苦苦忍受的委屈全都吐了出来。
贺松宁只感觉到脖颈间一凉。
是薛清茵的眼泪。
薛清茵哭得厉害。
贺松宁还能嗅到她身上的香粉气,是夏日荷花的气味儿,裹着点淡淡药香。那是因为她这两日还在吃药。
贺松宁眼底的阴沉之色渐渐褪去了。
薛清茵不是记仇。
只是幼稚的控诉。
贺松宁难得一回这样有耐心地听她哭闹。
薛清茵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的!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顿时兴致大失,松开了抱住贺松宁的手。
她扭过头,瓮声道:“你走吧。”
这么一抱,一哭,薛清茵脑袋上别着的钗环都歪了。
坠子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要带着钗子一块儿落下来似的。
乍一瞧,竟有种仿佛被风摧残后羸弱可怜的美。
“还在生我的气?”贺松宁看着她的侧脸。
薛清茵不说话。
“要怎样你才会欢喜?”贺松宁吐出这句话,只是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温度。
薛清茵将脑袋扭回来:“自然是要你对我好!从此以后,只许认我一个人是你的妹妹!”
贺松宁顿时心生怀疑。
薛清茵对他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了,怎么突然就改了口,只说要他做个好哥哥了?
贺松宁盯着她:“清茵,你还记得你以前总说要嫁给我的话吗?”
薛清茵懵了下。
为原身的脑子感觉到了震惊。
这么直白地和贺松宁表明心迹,那不就等同于直接告诉贺松宁——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世,我知道你是皇帝的私生子,我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儿子吗?
像贺松宁这样多疑的人,那一瞬间,恐怕都动杀心了!
薛清茵深吸一口气,再抬起脸来,满脸都写着理直气壮,她道:“是啊。那时候我听吴妈妈说,再冷酷的男儿,娶了妻也会化成那个那个叫什么……绕指柔。我便想着,只要我嫁给大哥,大哥肯定就会对我很好很好,比对薛清荷好一万倍!”
贺松宁嘴角抽搐了下。
闹了半天,只是为了和清荷争个高低输赢。
她那般胡搅蛮缠,都是因为长了一颗幼稚又蠢笨的脑子。
薛清茵小声道:“我见了任落青的哥哥,想着他做我哥哥也好,后来还吵着要嫁给他呢。只可惜,任落青怎么也不肯。”
贺松宁:“……”
任家姑娘和她闹翻,原来为的是这事?
就因为他对她冷漠,她便想去抢人家的哥哥?
薛清茵抽噎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了。我刁蛮,我任性。无人愿意做我的哥哥。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同你好了。”
贺松宁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挨着她坐了下来。
薛清茵这样一说,他反倒有了点耐心。
“你既然知晓自己的脾气不好,往后改了就是了。”贺松宁淡淡道。
薛清茵:。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薛清茵连连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她又将头扭了回去,呜咽声越发细弱。
弄得贺松宁又短暂地怔忡了下。
她何时哭起来,这样柔软可怜了?
薛清茵哽咽着往下道:“会被人欺负的。”
“你是侍郎千金,母亲又一向爱护你,何人敢欺负你?”贺松宁皱眉。
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贺松宁心道。
“阿娘说,伤人者往往便是最亲近的人。娘刚出嫁时,也是温柔的,待下人宽容。可是……可是她怀着你的时候,她的丫鬟爬上了父亲的床。她待父亲不好吗?待那个丫鬟不好吗?”
“别人赠给父亲妾室,那个女人后来便给阿娘下毒。”
“阿娘说,做女子就应当刁蛮些。若是她一早能蛮横地替父亲推拒掉那个妾室,又怎么会害得我在胎里就带了毒呢?又怎么会害得自己每逢阴雨时节,骨头缝里都疼呢?”
“若她不蛮横,大哥你没准儿也要被妾室给毒死了。”
贺松宁:“……”
他一下沉默住了。
这些话他从未听过……
他自幼就知道,他和“母亲”许氏并非是亲生的母子。自然的,感情也就淡薄了。
许氏常常表现得疯狂又蛮横,对待薛成栋是这样,对待薛清荷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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