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怎么敢?
这可是天子脚下!
这头的薛清茵也差点把茶杯打了。
贺松宁是真狠啊!
她后背都不由窜起了一股凉意。
贺松宁要是想弄死她……那不真跟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管事的尴尬地笑笑,接着道:“夫人别误会,此事与咱们可没关系,后来贼人都抓住了。”
薛清茵心说我信你个鬼!
管事又道:“京中渐渐就有流言,说是我们惹不得。这话一传出去呢,对于那些个小门小户是起到了震慑之用。但落到那些贵人耳朵里,不就是挑衅吗?赵国公府上没有绸缎庄,但却有三家成衣铺子,先前将衣料供给他们的就正是这个玉芙庄……”
薛夫人脸色难看,重重一拍桌案:“赵国公……可不是个好得罪的。”
薛清茵很茫然。
薛夫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便细心地与她解释道:“别看朝中公侯诸多,但若论起实权大小,还得是这位赵国公。赵国公是当今陛下的义兄,昔年征战岭南时,是赵国公背着当今陛下,从满是毒瘴之气的山林间走出来。
“赵国公的妻子早早病故,膝下只有一子,却……生来痴傻。赵国公放心不下,便为他置下产业无数。我薛家和许家加起来的产业,也不敌赵国公府一根指头。
靳祥接声:“赵国公府势大,府中奴仆自然也要凶恶些。”
薛夫人叹气道:“没伤到人就是好的,你们日后做买卖,万不能再这样与人争夺锋芒。”
靳祥低头应声,但心下却不以为意。
他还是更喜欢大公子那样的手段。
薛夫人浑然不知,别说是自家产业也好,还是薛家的产业也好,底下人一交到贺松宁手中,就几乎全以贺松宁马首是瞻了。
等再过上几年,恐怕真就认不得主子了。
“夫人,此事难道……就这样揭过吗?”管事的忍不住问。
薛夫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但她倒也认得清局势。
“不然你们还想如何?去与赵国公府掰手腕吗?”
“可是……可是就这样不管的话,外头的人就会觉得咱们是纸老虎了!以后来踩咱们的人可就更多了!”管事的着急道。
他心说,尤其是薛家的大姑娘在外头人缘还不怎么好……
没准儿就有哪家的贵女、公子,想借他们来打大姑娘的脸呢!
靳祥犹豫出声:“此事不如还是报给公子知晓……”
薛夫人却很坚定:“何必去打搅他读书?”
靳祥想想倒也是。
生意固然重要,但科举更重要啊!
“你们先将庄子收拾一番吧。”薛清茵出声。
“是。”
“得想个法子。”薛清茵轻声说。
不过她眼下还没什么思路。
还是书读少了!她想。
管事应着声,倒也没指望大姑娘能出什么主意。
薛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这样的烂摊子她见了都觉得头疼,何况是薛清茵呢?
薛夫人按了按额角,沉声道:“今日才不过走了两家,就尽是麻烦。我看这府中管事都该好生整顿一番了!”
管事们登时噤声不敢说话。
薛夫人也不想再留,带着薛清茵便回了府。
这厢刚进门,那厢就有小厮来报。
“金雀公主府上送来的帖子。”小厮恭恭敬敬地递上。
薛清茵惊讶地接了过来。
是请她去击鞠。
也就是打马球。
薛清茵且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这副身躯。
大概最后的结局是从马上掉下来跌断脖子。
……算了,去凑个数得了。
薛清茵也正想去见一面那位金雀公主呢。
薛夫人听了很高兴。
清茵终于能交朋友了,还是这样厉害的“朋友”。
第二日临行前,薛夫人还再三嘱咐她:“不要仗着公主与你投缘,就拿绸缎庄的事去烦她。像她这样的贵人,最厌憎别人贪图利益。你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从今往后这些个人情世故,要学的还多着……”
说着,薛夫人又不由心生一丝心疼。
她多么希望她的女儿只用做一个懒散的娇娇儿啊。
可惜……生为女子,若是自己不够强硬一些,在这世道上便会活得无比艰难,毕竟父母总会有走的那一日……
薛清茵简单打扮一番便去了金雀公主府。
金雀公主府修筑得富丽堂皇,层台累榭,门前车马如云。
各家的贵女由丫鬟扶着款款走下马车,香风入鼻。
薛清茵的丫鬟有些失望:“原来不止请了您一个啊。”
薛清茵没觉得奇怪。
毕竟她和金雀公主是真的不相识!
那都是宣王编的。
又怎能指望金雀公主特殊待她呢?
“原来是薛姑娘到了。”远远的便有人出声。
贺松宁没有跟着,这些人也就不再掩饰对薛清茵的讨厌了。
“听闻薛姑娘入宫做了四公主的伴读,恭喜恭喜。”
“不是还有谢家那个吗?”
“是啊,我听闻那日从皇宫出来,谢姑娘还得了赏赐呢,是从西域来的名贵之物。不知薛姑娘那日得了什么赏?说出来也好叫咱们开开眼界?”
薛清茵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四公主。”
众人收声回头。
只见四公主正踩着门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四公主扯了扯嘴角,冲薛清茵皮笑肉不笑。
薛清茵倒是走了上去,亲热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哎呀这本书里有个笨蛋不容易。
还是跟着四公主好。
四公主震惊地看着她。
这人的胆子是什么做的?
她怎敢这样来抓我的手?
她不怕我今日收拾她?
四公主附在薛清茵的耳边,阴沉沉地道:“我劝你今日最好小心一些……那位贵人要对你出手了。”
薛清茵笑靥如花:“多谢四公主提醒我,四公主待我如此热忱,我心下真是感动不已。”
四公主:“……”
我那是提醒吗?
我那明明是恐吓你!
此时一道声音插进来:“薛姑娘何在?公主殿下请薛姑娘先到后堂一叙。”
这个公主,自然就是指金雀公主了。
众人不由一怔。
金雀公主就坐在珠帘之后。
她身形慵懒地倚着美人榻,听见脚步声近了,也只是掀了掀眼皮,道:“来了。”
薛清茵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但等抬眸望去,却见珠帘之后,影影绰绰之间,……还有一个人!
那人立在金雀公主的身侧,气质漠然。
等到金雀公主的声音响起之后,那人便朝薛清茵看了过来。
“拜见公主殿下。”薛清茵躬身行礼,然后顿了顿,又试探地开口道:“还有宣王殿下?”
金雀公主挥手道:“卷起来。”
便立即有宫女上前,将珠帘用金钩挂住。帘后的人这才完全映入了薛清茵的眼中。
金雀公主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梳着峨髻,头戴珠翠梳篦。站起身来,只见裙摆之上用金红二线绣出大团的芙蓉花。
雍容华贵,灿光夺人。
而她身旁的……
正是宣王!
金雀公主似是有些疲乏,她缓缓地眨了下眼,问:“薛姑娘方才在与四公主说话?”
薛清茵应了声是。
“倒是看不出来,薛姑娘与她这般交好。”金雀公主不冷不热地道,叫人听不出语气里的喜怒。
不过越是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越足够说明她的情绪了。
薛清茵想也不想就答道:“嗯,难得有个这么蠢的。”
金雀公主一下凝固住了。
半晌,她才“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确实是难得的蠢材。只是我没想到,薛姑娘竟然敢这样……”她压低了声音:“以下犯上。”
薛清茵摇头:“哎,四公主都持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不过说一句蠢,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雀公主顿生好奇,往前走了一步,道:“既然她把刀都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怎么还敢同她玩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敢啊。持刀显露在人前,总比藏在身后要好啊。”
“有道理。”金雀公主又往前走了两步,重声道:“有意思!”
金雀公主又问:“四公主是不是想着法子地折磨你?”
薛清茵再度摇头:“她哪里敢呢?有宣王殿下在呢。”
金雀公主不禁掩唇而笑,似是分外好奇一般,忙扭头去看冷冰冰的宣王。
“不知宣王殿下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金雀公主问。
宣王掀了掀眼皮,盯住了薛清茵,却并没有说话。
他没有想到她一身锐气,并不似花那样的羸弱。
……不。
想想那日诗会,无意撞破别人私会的时候,她便镇静得出奇了。
她身上的锐意一直都在,只是少于在人前显露。
“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是我不能知道的?”金雀公主更好奇了。
“只是宣王殿下心善,那日遇见我与四公主同行,不忍见四公主欺辱我,便出声责令了。”薛清茵乖乖答道。
金雀公主突然笑出了声:“宣王殿下何时有这样的闲心了?”
薛清茵想了想,反正马屁谁会嫌多?
她道:“因为宣王殿下是一位渊清玉洁的君子吧。”
金雀公主一怔,突然笑得更加大声了。
薛清茵一头雾水。
怎么了?
哪里不对吗?
先前在诗会上,宣王身旁那个叫做“文晦”的男人要她留下贴身之物,宣王就说他行为下作。后头放风筝,她差点死了,也是宣王带她回去,请了御医来看。更不提后面借金雀公主之名,送她回府,算是护了她的清白吧。
那日在皇宫中也是……正因为宣王知道四公主的做派,才出声责令。
这难道不算君子的举止吗?
金雀公主缓缓收住了笑声,道:“给薛姑娘搬把椅子过来。”
薛清茵道谢落座,落落大方,还顺嘴问了一句:“宣王殿下不坐吗?”
金雀公主道:“宣王殿下何等的大忙人,来了便要走了。”
宣王这才开了口,冷淡道:“你府中无趣。”
“击鞠哪里无趣了?”金雀公主顿了下,“哦,也是,哪里比得上你们骑马杀敌时的痛快呢?”
说着,她转头问薛清茵:“薛姑娘从前玩过这个吗?”
薛清茵摇了摇头。
宣王的声音同时响起:“她不能玩。”
金雀公主扭过头去:“哦?您又知道了?为何不能玩?”
这次接声的是薛清茵,她道:“容易死。”
金雀公主惊了一跳:“什么?”
薛清茵便将放风筝那日的事说了。
金雀公主连连咂嘴道:“难怪那日借我的名头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说罢,她看着薛清茵,不由面露一丝遗憾。
“我还想着你这样的性子确实与我投缘,待会咱们一同去玩呢。不能在马上畅快奔腾,那是何等的可惜啊。”她道。
薛清茵本来就是个懒东西,倒也说不上多遗憾。
她觉得自己穿书前,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职场里耗光了。
穿书后能做个闲散千金,躺着不动那就最好了。
这时候有宫女进门来,低声道:“公主殿下,宾客都来齐了。”
金雀公主掐了下掌心的团扇,道:“那便走吧。薛姑娘玩不得击鞠,一会儿若是无聊了……”
还没等她想出来个新的玩乐项目呢。
薛清茵脱口而出:“我和宣王殿下玩儿?”
金雀公主当即又被逗笑了:“好好好。那你们玩你们的,我且先走一步。”
金雀公主她说走那是真走啊!
还真就只剩下薛清茵和宣王,还有满屋子的宫人了。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薛清茵顿觉失策。
宣王寡言少语。
她呢,说到底和人家也不熟。
之前和贺松宁说什么嫁给宣王的话,反正只是嘴上逼逼嘛,谁不会?真到面前那可不一样。
就跟过去在网上看见个帅哥,敢于留言说焯我。
但真要在她面前,薛清茵觉得自己屁都不敢放半个。没错,半个都不敢。
就在气氛越发凝滞的时候。
宣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道:“城郊的青绿庄是薛家的?”
薛清茵应了声:“嗯。”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宣王殿下去过庄子上了?”
宣王淡淡道:“客人去了,请客的人却不在。”
薛清茵心说那我可真没想到,您说去就去啊!
杜鸿雪不是说了您老人家特别难请难于上青天吗?
“怠慢殿下了,是清茵之过。”薛清茵连忙道。
宣王今日却好像要找她一条一条拉出来算账似的。
只听得宣王再度启唇,嗓音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便只有几朵山茶花?”
薛清茵怔了下。
送花他是真收啊!
但是听起来……好像……殿下不太满意啊?
薛清茵道:“自然不是,殿下对我的恩情,我都细细记在心中呢。所以才想着请殿下到庄子上游玩……”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沉默了。
毕竟宣王去了,最后发现人没了。
薛清茵一个力挽狂澜:“咱们坐下来下棋吧?”
她道:“我陪殿下打发无聊的时光啊。”
您看,这也算是付出不是?
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情绪。
他看着薛清茵,完全没想到她是怎么把话头如此自然地拐到这上面来的。
烟紫色的大袖,山矾色的裙摆,点缀一点春色,有种灵动又缱绻的味道。
她每取一枚棋,宽大的袖摆便会往后滑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想不出下一步怎么下的时候。
她便会不自觉地用食指抵住了棋面,轻轻刮弄起上面的红漆。
有些漆不太牢靠,便有碎屑沾在了她的指尖,如涂蔻丹。
这般红白相衬,有种难言的美丽。
第二局匆匆开始了。
薛清茵皱了皱鼻子,右手抓棋,左手又忍不住去摸茶杯。
然而热茶才刚刚倒上,杯壁烫得她“嘶”了一声。
宣王眼皮一跳,竟本能地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细滑。
宣王也像是被烫了下一般,不自然地蜷了下手指。
但他还是牢牢地按住了薛清茵。
“别碰。”他顿了下,又淡淡补充道:“要拿杯口。”
薛清茵干巴巴地应声:“哦。”
她只是……想不出来的时候,就想抠抠摸摸而已。
一旁的宫人很有眼力见,忙道:“奴婢去取一块冰来。”
薛清茵:“不用了吧。”
倒也没有那样的娇气。
只是烫了一下,又不是让火燎了。
宫人却并不打算听她的,而是觑了一眼宣王的脸色,便自个儿转身去取冰了。
薛清茵拒绝不了,干脆趁机道:“换个别的玩吧,叶子牌好玩!”
她还是打牌更在行!
宣王看着她。
她一双眼也正巴巴地盯着他,眼眸乌黑,绽着光。
她没有半点羞涩尴尬之意。
宣王抽回手,别开目光:“去取叶子牌。”
“是。”宫人立即应声。
没一会儿功夫,叶子牌取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装在匣子里的冰块。
薛清茵抓了一块冰在掌心:“嘶!”
这次是冻的。
她赶紧又给丢回去了。
宣王冰冷的眉眼霎时变得柔软了些。
一旁的宫人也都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
这位薛姑娘,着实可爱。
薛清茵在裙摆上擦了擦手:“还是不要冰了,一会儿给我冻病了。烫到的地方,明日就能消红。”
说着她转头去拿叶子牌。
这一声,她喊在了心里。
因为那叶子牌竟然是黄金制的!
金灿灿的摆在一处。
这就是富贵的美丽啊!
薛清茵抓出一张牌。
摸起来好舒服。
改明儿薛家要是赚了大钱,也得做这么一副牌来玩儿!
那肯定天天摸着都开心!
“殿下。”门外有人唤了一声。
宣王头也不抬:“进来。”
门外的人走进来,见了薛清茵很是震惊:“薛姑娘?”
薛清茵回头看去。
这位满脸大胡子的仁兄……是?
宣王似是看出她的不解,淡淡道:“副将方成冢。”
薛清茵心说这名字可真够怪的。
副将冲她笑了笑,还后退了半步,像是不大好意思。
不过等他转头面向宣王,便变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沉声道:“殿下,还是安西军那边的事……”
宣王站起身,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副将紧随其后。
薛清茵知道这不是她该听的东西,便自觉地起身,准备出去溜跶溜跶。
“薛姑娘在吗?”宫女的声音却是骤然响起。
正巧了!
薛清茵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去:“我在。”
“金雀公主邀您到前头去。”宫女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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