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走啊?”丫鬟也呆了呆。
“嗯,真走。”
如今留在薛夫人身边的,那都是亲近妥帖之人。薛夫人一下令,虽有犹疑,但还是照办了。
不多时,他们便收拾好了东西,迳直从许家的后门溜了出去。
薛老太爷在外间渐渐等得不耐烦起来。
他身边的长随,窥了窥老太爷的脸色,不由出声斥责道:“商贾之家,就是上不得台面。哪有叫长辈久等的道理?也不知道先请您进去坐下。”
薛老太爷这才淡淡出声:“罢了,本也不会在这里多作停留。”
长随点点头。不错,等薛夫人一出来,他们便会一同启程回薛家本家去。
这厢说完话,便见许家的下人快步出来了。
“回老太爷的话,实在不巧,夫人今日一早就出府了。”
薛老太爷面色变了变,他身边的长随当先喝道:“你不会是编了胡话来蒙骗老太爷吧?”
“不敢不敢,小的没有半句假话。”那许家下人心道,反正也不能当场来道雷劈死我吧?
薛老太爷皱了下眉:“看来是真出去了。”
薛夫人虽然凶悍,但那只是在薛成栋面前。若是见了薛老太爷,饶是谁都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应该不是撒谎。
薛老太爷道:“派个人去找你们姑奶奶。”
“那可说不好什么时候能找回来。”许家下人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硬气的话。
薛老太爷面色微微一沉:“你们许家如此推搪,是故意与薛家作对吗?”
那下人麻溜跪了地,道:“小的不敢啊,天地良心,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啊……近来、近来姑奶奶心情也不大好,每日里总要出门散散心。”
薛老太爷沉默了。
这许家的下人跟没长膝盖似的,说跪就跪,若再强势问责下去,倒显得薛家过了分,没将姻亲放在眼中。
薛老太爷还是要脸面的。
他道:“罢了,今日你们姑奶奶回来后,告诉她明日我再来。”
下人连连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薛老太爷回到了薛家。
薛姑姑当先迎了上来,笑道:“父亲出马,想必我那弟媳已经回家去了。”
“没有。”薛老太爷嘴里蹦出两个字。
薛姑姑面色一变:“难道那许家还胆大到敢违抗父亲的意思……”
薛老太爷沉声道:“人不在。”
“我就说太惯着他们了吧。先是薛清茵,再是我那弟媳,如今好了,许家人上上下下都跟着硬气起来了。依我之见,从一开始,就应当遏制住薛清茵这个源头……”
薛老太爷打断了她:“许家人并不硬气,他们但凡硬气些,事情反而好入手了。”
薛姑姑一怔:“是、是吗?”
薛老太爷看向她:“你也是嫁出去的人了,多多留在侯府上,少往娘家跑吧。”
薛姑姑面色涨红,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薛夫人抵达庄子的时候,宁确已经在了。
她掀起车帘,惊讶万分:“宁先生到得这么早?”
宁确温声道:“夫人不是要测字算卦吗?”
薛夫人恍然大悟,笑道:“正是正是。”她下了马车,皱眉看向一旁的仆役:“你们倒也愚钝,怎么不迎宁先生进门等候呢?”
仆役讷讷正要说话。
宁确却更先一步开了口:“庄子上凭牌入内,便要按章办事。怎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薛夫人面色一舒。
是个遵守规矩的。
她这才想起来,昨个儿清茵只拿了木牌给那个林老爷。
薛夫人问:“那位林老爷今日没有和宁先生一起来?”
宁确权当不知,道:“他兴许有事要忙。”
“哦。”薛夫人本来觉得不妥,但一想周围都是丫鬟仆役,倒也没什么妨碍。
她抿唇笑道:“宁先生请。”
宁确这才与她并肩而行。
薛夫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一会儿让人给宁先生也准备一块牌子吧。”
清茵办事还是有些疏漏啊。
人家都主动来送东西了,怎么也该给人一块牌子才是。
宁确闻声一喜,朝薛夫人拜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薛夫人点头:“这样才好。若是推来推去,反而不爽利。”
宁确这下知道了,这位夫人不喜欢那些个啰嗦又推让的。
进了门。
柳修远几人还在呢。
“见过夫人。”他们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薛夫人惊诧道:“这些字画竟这样费功夫?还要劳诸位留在庄子上?”
画师点头:“非一日之功。”
柳修远在一旁笑道:“那我倒是早早完成了,只是这庄子上待着舒坦,一时舍不得走,叫夫人看笑话了。”
“无妨,柳先生多住些时日,愿意留多久便是多久。”薛夫人对柳修远这样有真才实学而又谦逊的人,还是极有好感的。
这样的人住在庄子上,都能沾几分文气嘛。
柳修远马上关心了一句:“夫人今日到庄子上来……”
薛夫人道:“避暑。”
柳修远觉得奇怪。离入夏还早呢,这是避哪门子的暑?
宁确也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直接问。
柳修远没想太多,当即道:“那一会儿夫人还玩牌吗?”
“玩。”薛夫人想也不想就道。
脱离了薛家那些个琐事,如今女儿也不在身边,薛夫人正觉无趣呢。
宁确忙插了声:“恐怕要寻一清幽之地……”
薛夫人反应过来:“哦对。那就晚些时候再说,我记得后山的半山腰有个亭子……”
宁确忙道:“那极好!”反正不要有这样多的人就是了。
柳修远来了兴致,凑热闹道:“这是要做什么?”
柳修远年纪轻,薛夫人看他就如同在看优秀的年轻后辈。
她便极有耐心地答道:“你不知道吧?这位宁先生是道士。他会测字算卦。”
柳修远惊讶出声:“是吗?”
宁确有些头痛。
柳修远紧跟着又道:“我写的字,其笔锋变幻多端,风格迥异。这样也能测吗?”
说不能,在夫人跟前显得太没本事。说能,难免又多一个柳修远。
此时摆在宁确面前的难题,简直比要他治理一州还难。
好在这时候柳修远搓了搓指尖,坐回去道:“我还是再刻点木头吧。”
宁确舒了口气,跟着薛夫人到了半山腰。
林老爷几乎是紧挨着后脚到了庄子上。
他不知宁确已经来了,安置好工匠之后,便与柳修远几个坐一处闲话去了。
那厢薛夫人安坐以后,便见宁确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了笔墨纸砚等物。
很像那个样子。
“请夫人先写一个字。”宁确道。
薛夫人面上飞快地掠过一点局促之色,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她垂眸道:“我的字……不怎么样。”
毕竟是商贾出身。
她的父亲请过几个读书先生,但并非是要他们兄妹几个真学出什么名堂。而是盼望着他们多结识些达官贵人。如薛夫人这样嫁给了薛成栋的,对于许家来说便是“学有所成”了!
宁确忙道:“我的字也一般。只有如柳先生那样的大家,字才是一绝。但我等又何必一定要做那万里挑一的书法大家呢?字,落于纸上,能辨认即可。”
薛夫人笑了:“对!”
说罢,这才提笔落字。
此时皇宫里。
薛清茵正在和四公主说话。
“你陪陛下用膳,却叫上我?”四公主面露惊愕。
薛清茵点头。
这不是还得避个嫌嘛,想着叫四公主正不错。因为她明面上属于是婉贵妃的人。
“和陛下一同用膳,你不觉得难受?”四公主惊奇道。
“哪里难受?”薛清茵疑惑反问。
“桌上的气氛寂静得像是要入土了。叫人大气也不敢喘。不自在得很。”
“你们本该是亲人,为何要怕?”
“你……不懂。”四公主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她道:“皇家哪里有亲人?”
薛清茵也压低了声音:“正因为如此,你面上才更应当视陛下为亲人啊。”
四公主愣住了。
薛清茵又道:“不过是坐在一处吃一顿饭,但明日你走出去,别人便会知晓,四公主在陛下那里还是很得宠爱的。你看,一顿饭能给你换来很多东西。为什么不换?”
四公主张张嘴,却发现好像,没错,是这么个道理。
她登时眼圈儿一红:“还是你……为我着想。”
四公主吸了吸鼻子,道:“对了,你知道东宫发生的大事吗?”
薛清茵隐约猜到了,但还是问:“什么事?”
“原来太子妃病得很厉害,竟然是宫里头的人,为了争夺太子的宠爱,胆敢下药谋害太子妃!”
薛清茵听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堂堂太子,自然不会被这样的事牵扯进去。所以最后被推出来的也就是那些个宫人罢了。
“我听闻是那日御医去为太子妃诊治后,才发现的异状。最后禀报到陛下跟前,陛下一怒,直接派了人到东宫去。很快便清扫了那些恶奴。”四公主说到这里,停顿了下。
随即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薛清茵道:“御医是你那日在御前为太子妃求的。”
“嗯,举手之劳嘛。”
“不!那怎么能叫举手之劳?你救了太子妃的性命。”
薛清茵纠正道:“是御医救的,不是我。”
四公主顿时激动起来:“可明明……”
薛清茵按住了她的肩,轻声道:“四公主,不是什么功劳都要去领的。”
四公主瞬间冷静了许多:“你……你很不一样。”
薛清茵歪头一笑:“你不会喜欢我吧?”
四公主面上一红:“什么胡话?二哥听了把我皮都扒了。”
她说完,犹豫了下,嗫喏道:“我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的,但……但在我心中,你的确是很厉害。你一早就算到了这些对不对?你不想牵扯进东宫的事里,所以才让御医去做这个点破的人,对不对?”
薛清茵道:“不对。我只是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我并不能肯定御医会怎么选。人心是最善变的,如果想着对方一定会按自己所想的去做。那迟早有一天会输的。”
四公主听得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对自己太自信。苟下去才能长久。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厉害的事交给厉害的人去做。”薛清茵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总想着做聪明人了,要做懂得保全自己的人。”
四公主垂首想了一会儿。
宫人们都守在外间,见状不由诧异地看了看她。
心道四公主也有让人欺负成这模样的时候?
这垂头丧脑的。
过了会儿,四公主抬起头:“不要示人以强,要示人以弱?对吗?”
薛清茵没说话。
四公主开始后悔:“难怪我以前行事,总觉得处处受阻。都是因为我表现得太强了?反而无人愿意按我的心意来?”
薛清茵叹气:“其实笨蛋也是很讨人喜欢的。尤其是聪明人,最喜欢的就是笨蛋了。”
四公主面上更红:“我……我就是那个笨蛋。”
薛清茵摇头:“不是。你以前是既蠢且坏。”
四公主:“……”
“笨蛋讨人喜欢,但……”
“我知道,既蠢且坏的永远也不讨人喜欢,是吗?”四公主快哭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四公主很茫然,“我……应当从今天起,改掉那些蛮横的习惯?做个……像你这样的,柔弱的人?我应该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薛清茵看着她。怎么问题这么多?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四公主见薛清茵不说话了,又急了:“我……我问的问题太蠢了吗?”
但她也没有别人可问啊!
薛清茵至少……至少嘲讽归嘲讽,最后还是会教她的。
四公主试探着道:“我……我房中有从异域带回来的珍宝,你、你喜欢吗?我改日送到你那里去啊。”
薛清茵道:“是这样的。你从前是什么性子,如果从今日起突然性情大变,别人会怎么看你呢?”
四公主来了精神。
看,薛清茵回答她了!
四公主试图跟上薛清茵的节奏,答道:“会觉得我变好了,他们会喜欢我了?”
“他们会请太卜来为你看一看,是不是中邪了。”
“……”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会想究竟是你身边哪个人,为你带来了这样的改变呢?那个人想做什么?”
“会……殃及到你!”
“是啊。”
四公主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从来不会有人提点我……因为他们害怕,害怕被上头的人注意到。”
“如果你要做什么事,就不要被别人发现你的变化。不然的话,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你脱胎换骨,马上要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薛清茵懒声道。
“所以我不能学你,我原来是什么样,还得是什么样。”四公主喃喃道,“那这样有用吗?”
“你说呢?”薛清茵使用了反问。
四公主自己找到了答案。
应该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她就知道怎么分辨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了。这会让她少干下很多蠢事吧?
“那我还是继续做个凶恶的蠢货吧。”四公主弱声道。
薛清茵道:“不要那么坏了,不要动不动就打你手下的宫人……”
四公主尴尬道:“可婉贵妃他们……都会责罚自己的宫人。”
薛清茵看她:“你要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四公主连忙摇头:“不,不。”她顿了下:“但是这样不是也算变化吗?”
“所以要找个借口。”
“借口?”
“嗯,比如说,你想嫁人啦……”
“那其它变化不能用这个借口吗?”
薛清茵看着她:“我只见过想嫁人之后变笨了的,没见过想嫁人之后变聪明了的。”
“我懂了,有些变化是可以顺理成章表现出来的,有些要深深地藏起来……”
“嗯。”薛清茵问她:“你都从异域带了些什么珍宝回来啊?”
四公主想了想:“我马上让人去取!”
薛清茵面露笑容。
四公主觉得她看上去亲近了许多。
没等多久的功夫,就有宫人带着那些异域珍宝来了。
“这是玻璃?”
“嗯!很是珍稀的。”
这玩意儿对薛清茵毫无吸引力。薛清茵想了想,改日找个冤大头卖了吧。
“这是玛瑙珠?”
“对,你喜欢吗?”
薛清茵还了回去。
四公主面上还有些失落。她竟然不喜欢。也是……二哥肯定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吧,寻常的都瞧不上了。
薛清茵又翻了翻:“狮子樽!这个好看!”
“狮子?”
“嗯,这个雕刻出来的形状便是狮子。”再做成盛酒的容器。这个雕工和设计实在太过精美了!简直是能放入博物馆镇馆的级别!
四公主还没见过狮子,喃喃道:“你懂得真多。”她忙道:“你还喜欢什么?都拿去吧。”
四公主身边的宫人见状都欲言又止。
这些东西……可不止是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么珍贵!它们还是四公主母亲留下的遗产。
就这么给了?
这厢的动静也没瞒过梁德帝。
有宫人在他身边,低低地附耳说了。
“……宣王这个侧妃啊,要钱是挺有一手功夫的。”梁德帝道。
“四公主那个脾气,竟然也任她薅?”梁德帝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宫人是不敢答这话的,只当个锯嘴葫芦杵在那里。
梁德帝也不需要他们应答,他摇摇头,无奈道:“想来她都能从朕的手里讨到钱去,别的倒也不稀奇了。”
梁德帝问:“几时了?”
宫人答:“午时了。”
梁德帝道:“传膳吧,可不能将宣王的侧妃饿着了。”
很快,薛清茵便带着四公主进了门。
梁德帝笑了笑,儒雅慈和。他问:“怎么瑜童也来陪朕用膳?”
瑜童是四公主的名字。
四公主低着头,闷声应了。
梁德帝目光一动,道:“朕近日事务繁忙,也许久不曾过问你的功课和生活。你在婉贵妃那里,如何啊?”
四公主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压力特别大。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但脑中蓦地电光石火一闪。
她发现自己听见一句话,能隐隐听出其中隐藏的意思了!
这话并不是梁德帝在问她的功课……
这话在“婉贵妃”!
这是她脱离婉贵妃的好时机!
但……四公主很快又想到了薛清茵的话。但不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要示人以弱……
四公主低声道:“多谢陛下……关心。”不,不对。她临时改了口,生涩又笨拙地道:“多谢舅舅。我……还好。二哥的侧妃,就是婉贵妃先前为我选的伴读。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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