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眉眼间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憔悴与痛苦。
她笑道:“里头有当年太子向我求亲时赠我的琉璃珠,重逾千金。”
这时候有宫人来到了门外,低声道:“宣王殿下来了。”
薛清茵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宣王怎么也还是入宫了?
她将荷包牢牢抓住,对太子妃道:“那我真的走了,宣王来接我了。”
太子妃看着她,笑得从容且放松:“去吧。”
宣王进门后,却是让人搬来了椅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太子和四公主,便好似在看一出戏。
一时殿内气氛诡异。
很快,一阵脚步声近了。
薛清茵款款而来,一提裙摆,跨进门内。众人自然而然地朝她看去,便见她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太子都不由自主晃了下神。
宣王问她:“有没有被吓住?”
薛清茵摇了摇头。
这下四公主倒是渐渐收了哭声。
太子也得以喘息,他按了按头,冷声道:“宣王将我东宫当做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吗?”
宣王淡淡道:“东宫威严,而茵茵娇气。我自然要问她有没有被吓住。”
太子有意让宣王不快,便盯着薛清茵道:“孤看侧妃似是很喜欢这里,方才不还笑盈盈地走进来吗?”
他问起姜花:“如何?侧妃去见过太子妃了?”
姜花躬身应道:“是,侧妃与太子妃相谈甚欢。”
太子听见这话,眼皮都没眨一下,似是笃定太子妃仍旧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他阴沉沉地一笑,道:“那倒是难得。侧妃若得空,也可以多到东宫走动。”
宣王道:“不必了,免得搅扰太子静养。”
听宣王这样说,太子反而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声道:“都是自家人,何来搅扰之说?”
宣王不接他的话,站起身来,一手揽在薛清茵腰侧,道:“还不向太子拜别?”
薛清茵依言躬身拜别。
太子心道,真是听宣王的话。
“那、那那我也走了吧。”四公主插声。
太子:“……”
太子问她:“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四公主摇头,满脸写着紧张。
太子心头的怀疑打消了。
恐怕是有什么话想说而又不敢说。
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毕竟若是装的,这装得也太拙劣了。
“都走吧。”太子冷淡道,还没忘记对四公主阴阳怪气一句:“若再遇了事,你只管寻你二哥就是。何苦来东宫寻我?我如今修身养性,外间的事恐怕都帮不上忙了,不比宣王位高权重啊。”
薛清茵本来都快走出去了,闻声生生回了个头道:“太子殿下这般修身养性…… 不大成功啊。”
太子:“……”
薛清茵跨出门去,太子都还能听见她嘀嘀咕咕地道:“谁叫他赏赐魏王,却不肯赏赐咱们呢?”
太子:“……”
等他们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姜花才走到太子的身旁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太子身体虚寒,饮不得茶。
“宣王侧妃实在蛮横,为人又斤斤计较,喜好攀比。”姜花皱眉道。
太子喝了口水,笑道:“她是个绝顶的美人,想必自幼便养成了这样的脾气。”
姜花沉默片刻,跪伏在太子的跟前,将头靠在他膝上,道:“太子殿下难道也看中了她的颜色吗?”
太子反问她:“你知道她这般美丽,会让人想起谁吗?”
姜花怔忡片刻,试探着答道:“淑妃?”
太子拍了拍她的脸:“看来还是聪明的。既然聪明,就不要再问出方才那样的蠢话了。”
姜花面上一红,轻轻推了一把太子,嗔道:“奴婢连醋也吃不得吗?”
“那便吃着吧。”太子面色阴沉地道,“妒忌是好事,妒忌才会令你抛却善心,心狠手辣,做事果决。才会令你成为赢家。”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姜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子殿下说的是。”姜花柔声应道。
随即她面色一肃,将薛清茵去见太子妃时,说了什么话,做了哪些事,统统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道:“你果真是个可靠的,遇事都知晓替我记下来。”
姜花面露羞意,但口中却言辞狠辣:“我是事事都盼着太子好,太子妃可就不一定了。恐怕正盼着您去死呢。如今再叫宣王侧妃这样一搅合,太子妃难免生出些不该有的异心。比如说……带着她手中的东西,投向宣王。到那时,太子殿下您可就被动了。”
姜花之所以带了薛清茵前往,是想故意给太子妃希望,又叫她绝望。
此外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她希望太子有紧迫感,知道不能再对太子妃心软下去了。该处置的,就该雷霆手段处置掉。
而唯有她,才是那个始终与太子站在一条线上,值得依靠的人。
太子沉默片刻,问姜花:“你觉得宣王侧妃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蠢货?”
姜花叹道:“有些小聪明罢了。”
太子心中还留有些许的疑心,他道:“派人去查探一番,京中贵女对宣王侧妃是何评价。”
姜花应了声“是”。
太子合上眼,没有要再下令的意思。
姜花忍不住问:“殿下……太子妃那里……”
太子睁开眼:“你待如何?今日就将她毒杀?”
姜花委屈道:“我也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可以加重用药,又或者,拿她身边那个傻子先开刀。总要吓一吓她的。您也知道,您那位太子妃,可着实是个硬骨头。这么久了, 一点也不肯低头。”
太子一口否决了:“不必。”他笑了下:“其实宣王侧妃来东宫是一件好事。”
“好事?”姜花心头又泛起了酸意。
“长期处在疼痛之中,人是会麻木的。久而久之,觉得死亡也不过如此。但若有一天,她重见了天日……便会重新燃起对外面的渴望。就应该让我们这位宣王侧妃,多来见一见她。若是能带上些扬州的东西,那就更好了。”太子语气冷漠地道。
“太子妃将东西给了宣王侧妃怎么办?”这是姜花最忧心的。
太子道:“你不了解她。”
姜花听见这话,都还有些酸。
太子作为枕边人,的确很了解太子妃的性情,他道:“宣王侧妃是她这么漫长的日子里,唯一的救命稻草。侧妃与她越是相谈甚欢,她就越不忍心将东西交给侧妃惹祸上身。毕竟想要那东西的,可不止我。父皇也想要啊。而且这样的东西,怎能轻易交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
太子道:“且等着吧。”
姜花舒了口气,起身给太子捶起了肩。
这厢薛清茵与宣王并肩而行,那小辇反而空了下来。
四公主则跟在后头,也不知说什么好,那便……当做路边一根草,闭着嘴吧。
“殿下怎么来了?”薛清茵问。
“父皇宣我入宫。”
薛清茵心道她就说嘛。
宣王怎么可能是专门来接她的?
一旁的内侍弱弱插声:“殿下不再回太极殿了吗?”
薛清茵好奇探头:“还有事未了吗?”
内侍苦笑道:“殿下议事议到一半便走了,如今还不知陛下有没有大发雷霆呢。”
薛清茵抓住宣王的胳膊,几乎与他贴到一处去。
她附耳小声问:“今日是不是说的那个什么安西军的事啊?”
宣王动了动唇:“茵茵聪慧,确是安西军之事。”
薛清茵又问:“他们是不是想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宣王:“嗯。”
薛清茵心道,果然!
宣王中途离去,分明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宣王道:“倒有一件新鲜事,茵茵要听吗?”
薛清茵心说八卦吗?
八卦那我爱听。
薛清茵马上支棱起了耳朵问:“什么事什么事?听听。”
宣王便也与她附耳道:“魏王主动请缨,愿领军前往平叛。”
薛清茵很惊讶:“他疯啦?”
原着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剧情。
就魏王那战五渣……不得让人按着捶?除非带上贺松宁那个老阴比当军师还差不多。
宣王道:“兴许是脑子不大清醒吧。”
薛清茵悄悄撇嘴:“进水了吧。”
宣王应声:“嗯。”
宣王也不知为何自己竟有这般幼稚心态。
听薛清茵与他一同在背后骂魏王蠢,便好似趣事一般,教人心情愉悦。
其他人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心下震撼不已。
尤其那内侍,急得都快火上房了。
“殿、殿下……”内侍忍不住出声。
宣王回头:“便替本王向父皇告罪,说本王已经携侧妃回府去。”
内侍面如菜色:“这、这……”
“这就走了?”四公主忍不住在后头问。
薛清茵这才转身回来,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你今日觉得如何?”
四公主回想一下。
除了哭一场,好像别的什么也没干。
薛清茵问她:“你还怕太子吗?”
四公主睁大眼,惊奇地道:“好像没那么怕了。”她把眼泪鼻涕全糊太子衣服上了,太子都没发现。
薛清茵拍拍她的肩:“再接再厉。”
四公主:“哦、哦。”
她目送着薛清茵和宣王走远。
他们真恩爱啊……
回到宣王府上,薛清茵才对宣王说起太子妃的异状。
“瞧着很是凄惨。”薛清茵叹气,“那姜花似是太子的心腹,讨人厌得很。”
宣王道:“姜花年长太子十岁,先皇后还在时,她便在太子身边做贴身宫女了。”
薛清茵皱眉:“……难怪。若他们二人相好,又何苦再去求娶个太子妃回来呢?这不是折磨人吗?”
宣王沉默片刻,道:“为了权力。”
薛清茵其实也能猜到。
她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抬腿正要迈向另一个方向,却被宣王抱住腰,一把抓了回来。
“不去长秋阁,你的东西我已命人搬回了存心殿。”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片刻惊讶过后,就很好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道:“哦,只是可惜了长秋阁外的好风景。”
宣王眸光一转:“你若喜欢,日后我们得空便乘兴在长秋阁小住一晚就是。”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你这个一晚它正经吗?
宣王半抱半揽地将她带回了存心殿。
薛清茵坐了会儿觉得不对:“殿下今日不去军营吗?”
“不去,等你歇息歇息,我便带你去东西二市上走一走。”
“那改日再去吧,我有些累了。”
“茵茵忘了?”
“什么?”
“明日回门,今日自该挑选一些礼物。”
薛清茵还真忘了。
她一激灵,坐直了身躯,但很快又瘫倒了下去:“那殿下去买吧。”
宣王:“……茵茵不随我去?”
薛清茵无力地点了下头。
宣王无奈:“我怎知岳母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薛清茵趴在桌案上,懒洋洋地道:“只要我告诉她,是你亲手挑选的,她便喜欢得紧了。她会知晓我在宣王府上一点苦也没有吃,殿下对我好得很。”
宣王见她懒懒散散,连多陪他一刻也不肯,心尖便有些痒。
他伸手将薛清茵抓过来,按在自己怀中,垂首吻在她耳侧,低声道:“那不如让岳母更高兴些。”
薛清茵满面茫然:“啊?”
然后便被按住狠狠亲了一通。
直亲得腰软腿软。
“太阳……要下山了。殿下还是快走吧,快快快,快走吧。”薛清茵推开他催促道。
宣王捏了下她的后颈皮,这才放开。
宣王说去挑礼物,便还真带着人去了。
留下薛清茵坐在那里犯懒。
弄夏都有些看不过眼。
心道姑娘这枕头风吹得也太厉害了些!宣王殿下肯亲自去挑礼物已是难得,姑娘竟还打发宣王殿下自个儿去!
薛清茵道:“掌灯。”
宫女连忙为她点起了灯。
“都退下。”
宫人们也就不明所以地退下,连弄夏也一块儿退下去了。
薛清茵慢吞吞地取出太子妃交给她的荷包。
骨碌碌。
一颗揉了七彩之色于内的琉璃珠滚出来,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薛清茵正要收起荷包,却发觉手指触到了一样硬物。
薛清茵连忙抖了抖荷包。
“啪”一声轻响。
那物滚出来。
还不及巴掌大,血迹斑斑,似玉石铸就,麒麟形状,背面刻一个字“令”,正面刻两个字,字迹笔走龙蛇……
薛清茵面露茫然。
他妈的认不出来这写的是个啥字啊?
我已不学无术到这等地步了?!
宣王回来时,已是月上梢头。
薛清茵没等他,自个儿先用了碗粥。宣王进门时,她正细细地咬着嘴里的萝卜糕。
“殿下,你认得这两个字念什么吗?”薛清茵顺势就推到了他面前。
宣王垂下目光,神色一凝,沉声道:“茵茵知道这是什么吗?”
薛清茵:“什么?”
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宣王大马金刀地在她身旁坐下,沉声吐出两个字:“虎符。”
薛清茵睁大了眼。
太子妃手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上书‘青珪’二字。这是青珪军的虎符。”
薛清茵呆了下,喃喃道:“那倒真是巧啊……”
刚和四公主聊完那个劳什子青珪军呢。
她回过神来,连忙问:“四公主和我说,青珪军来头很大,何出此言呢?”
“青珪军中人并非军户出身,他们个个都是王公勋贵之后,出身不凡。若赵国公府上的赵煦风并非生来痴儿,他当年多半也会入青珪军。”宣王三言两语便勾勒清楚了。
但其中能带来的震撼却不小。
简而言之便是说,这是一帮军*二代、权二代组成的精锐之师。
青珪军叛出边境,便等同于大梁朝大半的王公勋贵都反叛啦,这不是狠狠抽了当今圣上一耳光吗?叫他什么面子都没了!
他焉能不动怒?
难怪四公主说,此事闹得很大。比各地饥荒的事还要大得多。
“这是太子妃给我的,太子有意将太子妃置于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为了从她手中得到此物?”薛清茵皱眉。
宣王道:“说得通。此物贵重,连父皇也想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薛清茵盯着那虎符:“如此说来,此物倒像是个烫手山芋?”
宣王抿唇,唇角泄出点点笑意:“众人只见其代表的权柄和那背后的精锐之师,唯有茵茵觉得它是烫手山芋……”
薛清茵飞快地扔给宣王:“给你了。”
宣王:“……”
薛清茵振振有词:“殿下看起来比较能抗事。”
宣王掐住她下巴,咬了下她的唇,随即将虎符又装入荷包中,将其压在了薛清茵掌心。
他沉声道:“若有人觊觎你,我必杀之。”
薛清茵怔忡片刻,抓紧了手中的荷包,而后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早些歇息,明日若起得迟了,便是岳母面上无光了。”宣王松开了她。
仿佛方才一瞬间显露出的煞气和锐意,都不过是幻觉。
薛清茵心下叹气。这倒是的,明日她睡不成懒觉了。
她不希望薛夫人久等,不希望薛夫人为她提心吊胆。
“明日我会再派人寻到林家查验身份。此事你便不必忧心了。”宣王又道。
薛清茵道:“不必这样麻烦。”
宣王看她:“茵茵已有谋划?”
“谈不上谋划,举手而为之。”薛清茵眨眨眼,道:“此事自然而然做成便最好了不是吗?若特地劳动府上的人,反而不美。”
说到这里,薛清茵歪过头去,撑着下巴问他:“殿下用晚膳了吗?”
“不曾。”
想到自己在家那是一口也没耽误吃啊,她心虚地勾了勾桌子腿儿,轻声道:“我陪殿下用膳吧。”
劝她自个儿先早睡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被宣王咽了下去。
宣王应了声:“嗯。”
不多时,宫人呈了晚膳上来。
殿中的烛火越发明亮,一时只剩下二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虎符多是用青铜和黄金制成,怎么青珪军的虎符像是用玉做的。不怕碎吗?”
“先太子喜好玉石之物,青珪军本也只是他随手而为之,便没那样多的讲究,喜欢什么便用什么。”
“却没想到后来有一日成为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薛清茵接声,喃喃道:“这东西若是摔一下,磕一下,那可了不得。太子妃能保存至今完好无缺,实在不易。”
“嗯。”
“这是什么菜?我今日怎么没吃到?”
“吃吗?”
“我尝尝。”
二人刚开始还说正事,到后头便越说越偏,尽是些琐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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