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连着几日,薛清茵都没能见到宣王的面。
宣王的奖励到底是告吹了。
薛清茵估摸着是军营里的事很多,她也不多问,只对宫女道:“取副牌来,咱们玩儿牌。”
宫人觉得这不成体统,但心里又知晓这位在宣王心中的地位。便只好苦着脸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宫女捧着牌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内侍。
那内侍一见薛清茵便躬身笑道:“请侧妃随奴婢入宫,陛下召见。”
得,这下牌也没得玩儿了。
薛清茵擦了擦沾满点心屑的手,起身跟上。
入宫时已近午时。
内侍引着她进入到大殿中,一道身影飞快地站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猛地顿住了。
薛清茵不由朝那道身影看了过去。
是魏王。
魏王久不见薛清茵,面上涌现了几分激动之色。
“坐下。”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魏王这才讪讪坐了回去。
薛清茵绷不住直想翻白眼。
你没事吧?你在皇帝面前这样做,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薛清茵面上不显,还是先规规矩矩地朝座上的梁德帝行了礼:“拜见父皇。”
“嗯,起身吧。今日你们一同陪朕用膳。过一会儿,宣王也该来了。”
一旁的内侍连忙为她送上座椅。
薛清茵坐下来才看见,旁边还坐着个乔心玉。
乔心玉朝她微微颔首,便算作是招呼过了。
再往前则是柳月蓉,她面覆寒霜,嘴角紧抿,显然很是不快。
这也算是进了宣王府之后,众人难得齐聚一堂见上这一面了。
梁德帝突地出声问起乔心玉在魏王府的生活。
乔心玉自是规规矩矩地答道:“承陛下厚爱,如今已经很适应府中的生活了。”
梁德帝点了下头,道:“你们几个是妯娌之亲,平日里也该多来往,自然就不觉枯燥无味了。”
乔心玉应了声“是”。
柳月蓉这才寻着机会,壮着胆子道:“儿媳改日便举办个诗会,也邀宣王侧妃一同到府上来玩。”
梁德帝满意地笑了笑:“先太祖的皇后便曾弄过女子诗会,你这点子不错。”
薛清茵心道你们看我像是会作诗的样子吗?
梁德帝又道:“朕听闻你昔日在闺阁之中便善作诗。婉贵妃说起你,也称赞你是饱览诗书的才女。与魏王实在相配得紧。”
得皇帝如此夸赞,柳月蓉心下喜不自禁,她转头道:“宣王侧妃的兄长,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恐怕侧妃比儿媳更善作诗。”
薛清茵撇嘴。
故意的是吧?
她面露羞意道:“魏王妃抬举了。我自幼不爱读书,一首也不会作。”
柳月蓉嘴角抽了抽。
怎会有人不学无术如此坦荡?
不大怎么说话的乔心玉蓦地道:“我也不大善作诗。”
梁德帝叹道:“你父亲虽为地方统军之长,但并非寻常武官可比。他作的诗朕见了都不免称赞。可惜他们远在他处,否则他也能手把手教你作诗了。”
这一下就把话给歪走了。
柳月蓉咬了下唇,心道遗憾,没让薛清茵出成丑。
不多时,又一阵脚步声近了。
却是金雀公主到了。
她向梁德帝请了安,便直奔薛清茵而来:“多日不见,气色竟好些了。”
薛清茵也笑道:“公主今日也是光彩照人。”
金雀公主掩唇笑道:“你这张嘴就是甜。”
魏王在那厢如坐针毡,止不住地往薛清茵看过来。
他心道。
那唇应当是甜的。
只可惜轮不到他来尝了。
金雀公主说完,便令人将椅子摆在薛清茵的身侧,她紧挨着就坐了下来。
其余人她是一个也没搭理。
柳月蓉见状,心下便有些许不快了。
很快,四公主也到了。
她一眼就先瞧见了薛清茵。
几日不见,那日的教学之后就没了下文,实在叫四公主心中如悬大石,难受得紧。
四公主朝梁德帝行了礼,也是想也不想便奔薛清茵而去。只是再一瞧,薛清茵左边是金雀公主,右边是乔心玉。
竟没了半点空隙!
四公主大为失望,只能生生拐了个弯儿,不情不愿地去挨着柳月蓉坐了。
柳月蓉将这种种收入眼中,心中暗骂,这四公主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明明是婉贵妃养着她,她却冲着薛清茵摇尾巴!
而梁德帝不动声色地看着,暗自皱眉。
终于,这时候有内侍高喊了一声:“宣王殿下到。”
宣王身穿玄青色衣袍,跨步进门,身形高大,顿给人以压抑之感。
薛清茵明显能感觉到他先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才行的礼。
今天进门的,全都是第一个先看她。
这顿饭就算是人齐了。
“今日乃是家宴。”梁德帝面露温和之色,“都不必太过拘谨。”
柳月蓉心头一点不觉得荣幸。
家宴怎能有乔心玉和薛清茵的份儿?不过两个侧妃罢了。
奈何她心中再不快,也无法更改梁德帝的念头。
宣王和魏王分别在梁德帝两手边落座,然后各自的媳妇各挨各的。
公主之尊都只能屈居后头。
这样坐有些不好。
因为这样一来,魏王就在薛清茵的斜对面了。他那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到薛清茵的身上。
魏王吃得心不在焉、心痒难耐。
这男人啊,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发了疯地想要。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
魏王碰翻了一只碟。
气氛瞬间就变得古怪了起来,尤其梁德帝脸色微沉。他当然能猜到魏王为何如此。可是堂堂亲王!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吗?
薛清茵也觉得很烦。
她抿了下唇,面上若无其事,却悄然伸出了腿。
宣王骤然绷紧了肌肉。
“儿臣……失仪。”那厢魏王面色一黯,匆忙弯腰去捡那只碎碟。
宫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却被魏王一把推开。
魏王牢牢抓着碎碟片,目光猛地一滞。
只见桌案之下。
薛清茵绷直足尖,勾住了宣王的腿。
魏王一个妒火中烧,差点当场把桌案顶翻。
梁德帝只感觉到桌面一震。
他冷声道:“做什么?蠢到将头也磕了吗?”
魏王咬牙切齿,直起身来:“儿臣、儿臣……”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梁德帝也快烦死了。
婉贵妃怎么会将儿子养成这般模样?
“好了,等用完再收拾吧。”梁德帝沉声道。
魏王垂头应声:“是。”
不想看魏王再干出什么蠢事来,梁德帝转头对薛清茵道:“明日宣王便要启程赶赴关内道处置军务,此去恐有两三月之久。你独自在宣王府中,恐怕枯燥无趣。便允你返娘家小住。朕知你身弱,若遇事不能处置,也可到宫中来见朕。”
薛清茵呆了下,但也在意料之内。
毕竟上次就说到那个什么安西军很棘手了。
薛清茵垂首应声。
而其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所谓今日家宴,其实是为宣王侧妃。
在宴上提起此事,便是告知众人,宣王离京,他们要多多照拂宣王侧妃才是,不能叫人家独自在京中受了委屈。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
最为吃醋的便是柳月蓉了。
而最担心的却是梁德帝。
魏王不会畜生到趁虚而入吧?
应当不会。
梁德帝觉得自己儿子应当没畜生到这种地步。
“父皇,儿臣已主动请缨,父皇为何不派儿臣前去?”魏王却突地激动出声。
梁德帝没想到他还不死心,冷声道:“你若出征,太子又在病中,何人主持春闱?”
魏王想得很好:“大可交给宣王。”
宣王肯定干不来这样的活儿。到时候定会出丑。
而他……魏王觉得自己从前也就是没试过,如今他身边幕僚众多,若是都带上,难道还平不了那安西军?
梁德帝气笑了:“善战的来主持春闱,善文的却跑去打仗,你的脑子不清醒,朕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魏王不服:“父皇未曾试过,怎么知晓不行?”
“军机大事,并非因你是朕的儿子便能由你来做主。此事朝中商议后已定,无须多言。”梁德帝一口就将他回绝了。
这是避免魏王死在外头吧。
薛清茵眸光微动。
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那这些年里,梁德帝有没有怕过宣王也死在战场上呢?
薛清茵转头去看宣王。
却见宣王依旧神色平静而漠然,对魏王这出闹剧毫不在意。
有人在意过宣王的安危吗?
薛清茵怔怔心想。
薛清茵敛了敛心神,顺势请皇帝给她一个御医。
“那日与太子妃说了会儿话,见她身子比我还差,便想着若见了父皇,斗胆请父皇派御医前去为她诊治。”
大抵是因为将新婚的宣王派出去了的缘故,皇帝这会儿显得很好说话,点头道:“你是个乖巧的,还晓得为你皇嫂着想。太子的病久不见起色,朕看恐怕也是东宫太医不中用。”
皇帝沉默片刻,便当即下令派了两个平日里在御前问诊的御医前去东宫。
柳月蓉有些后悔。
那日知道太子妃病得那么重,她怎么就没想到为太子妃请御医呢?
现在倒是叫薛清茵装了好人!
这顿饭大家都没怎么吃好。
梁德帝本来也只是为了向他们传递些态度和讯息。
如今目的已达,他各赏了些点心,便叫他们离去了。
走的时候薛清茵独自坐上了小辇。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柳月蓉差点把指甲都掐断。
到了宫门口,宣王紧随其后。
亲卫牵来了宣王的马,宣王却道:“不必。”随后跟着薛清茵上了马车。
薛清茵前脚进去还没坐好,便被宣王勾住了腰,顺势一带就按在了怀中。
宣王眸光深沉,问她:“茵茵想我?”
薛清茵不知他怎么无端发这样的问。
但她觉得这会儿应该点头。
于是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宣王陪着她回到府中,就没再去军营了。
他将她抱去沐浴更衣。
宫人们见状,分外熟练地合上了门。
薛清茵被热水蒸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无力倚在宣王怀中,轻声道:“如今还是白日……”
宣王沉声道:“无妨。”而后扣住了她的足腕,屈指摩挲。便好似扣着极名贵之物,不轻不重地把玩起来。
薛清茵一下就知道……完啦。
这是先前在桌子底下勾他腿勾出来的火。
难怪他问她是不是想他了。
肯定是以为她想得要死,才那般按捺不住……
薛清茵小声道:“今日在桌下……我那是为了……”故意气死魏王那个狗东西。
薛清茵的话没能说完。
宣王将她按倒在了床上。
另一厢。
两个御医来到了东宫。
“臣奉旨为太子复诊。”
“臣奉旨为太子妃诊病。”
姜花脸色一变。
那宣王侧妃竟然还真不是虚言?
太子心下轻叹一声,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幸好,他坚持住了没有再对太子妃继续下重药。
小宫娥很快见到了两张陌生的御医面孔。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奔回到太子妃的身边,泪水潸然而下:“您能活下去了。”
而且派来的这两位还是在御前问诊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做起事来也就公事公办。
“本是些仔细休养便能调理好的毛病,怎么拖到了如今的地步?”御医皱起眉。
一时却无人应答。
“按此方抓药吧。”御医没有多说,他留下了药童按方熬药,再简单交代了医嘱。
“臣告退。”御医道。
姜花闻声狠狠松了口气。
看来宣王侧妃的确是一根筋,虽然真请了御医来,但丝毫没怀疑太子妃为何落得这样的地步。
姜花连忙送着御医出去,临走时还没忘记关上太子妃的殿门。
人声渐远,太子妃的脸上方才浮现了笑容。
哪怕药还未给她端过来,但她的精气神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宫娥忍不住叹道:“宣王侧妃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真将御医请来了。”
太子妃倚着床柱,面上满是轻松之色。她点点头道:“想来送信之事也已妥当了。”
小宫娥忍不住痴痴笑出了声:“那您接下来就只管养好身子,等家里人来接了。”
太子妃笑了笑,没有接话。
此事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不过她相信她族中的长辈,相信她的父母,他们定会为此事奔走,设法将她带回扬州。
“我欠宣王侧妃良多,只盼有机会能报答她。”太子妃感叹道。
小宫娥连忙道:“是,奴婢以后也会报答她!”
御医很快回到了梁德帝跟前覆命。
梁德帝对太子的死活其实并不太上心。
先皇后在世时,帝后之间的关系曾数次闹得极为僵硬。加上后来梁德帝下了狠手根除外戚,几乎将先皇后娘家一扫而空。
太子又生性偏激,以致父子感情并不怎么亲密。
见御医回来,梁德帝便只顺口问了一嘴:“太子病情可有好转了?”
御医答:“前几日又咳血了。”
梁德帝皱眉:“那便还是只有好好养着了。”
他不希望太子死得太早。
他这个皇父仍当壮年,一个病弱的皇子来占着太子之位是好事。这能保证皇帝手中的权利绝对集中。
一旦太子死了,朝中人就会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琢磨着怎么站队,捧谁上位了。
梁德帝脑中念头转过,一看御医居然还站在那里,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他不禁问:“怎么?太子病情棘手?养也养不好?”
回答的却是另一个御医,这御医姓唐,他躬身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梁德帝纳闷:“你要奏便奏。”怎么还拖拖拉拉?
“东宫恐有奴大欺主之事!”
梁德帝垂下眼:“哦?你细细禀来。”
前后一个时辰不到。
药童熬好的药送到了太子妃手边。
小宫娥怕烫,就抓了两只碗,将药汁倒腾来倒腾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凉些了。
太子妃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
这时候外头却突然嘈杂了起来。
药童都禁不住嘀咕:“什么声音?”
那嘈杂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时,有人叩门,低声道:“太子妃安好?”
药童忙上去开了门,回答道:“刚服侍太子妃用完了药。”
来人点点头,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进了门。
小宫娥一见,便禁不住心头一颤。
瞧着这般凶恶……面孔还有些生。太子是见一计不成,又要再施一计吗?
小宫娥一颗心攥得紧紧,瞪大着眼,只能本能地往太子妃面前挪了挪,想要将太子妃挡起来。
太子妃却蓦地笑了:“敢问姑姑是哪位贵人跟前伺候的?”
来人不露笑容,但姿态恭敬,道:“太子妃聪慧,一眼便认出了。奴婢慧竹,乃是在御前伺候的。”
太子妃的心稳稳落了回去。
她问:“姑姑此来是为?”
太子妃这时候已经有了点预感,但没听到真切的回答,还是不敢认定。
慧竹姑姑答道:“陛下听闻东宫有奴大欺主之事,特命奴婢前来伺候太子妃,好叫太子妃安心养病。若有那不识趣的宫人,便由奴婢来发落就是。”
太子妃心中长舒一口气。
宣王侧妃这一手实在是妙!
她并不直接向皇帝告发,因为那会将事情闹大……太子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一旦闹大之后,事情反而不好收场。
于是她只请御医前来。
那两个御医本就是御前伺候的,非其他太医可比。他们发现异样不会当场表露,回去后却会原原本本将自己在东宫看见的事禀报陛下。
如此一来,宣王侧妃也可从中摘出去。
因为说到底,此事是御医看见的,最后再呈报给陛下,由陛下亲自处置的。
这样还保全了陛下的颜面!
太子妃脑中飞快地闪过种种念头。
心情愈发舒畅。
这时慧竹姑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问:“太子妃能下床走动吗?”
太子妃并不急于对着她诉苦,只淡淡道:“久卧床,四肢有些乏力。”
慧竹姑姑点头道:“那倒是可惜了。如今外头正要处置那些个胆敢欺主的奴婢呢,太子妃若能前去,自然也能起到立威之效。”
太子妃顿时来了精神:“劳烦姑姑扶我。”
她对立威没什么兴致,她只想尽快逃离东宫的牢笼。
但她很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场……
她想看看,那位皇父会如何处置这些人……她甚至想看看,太子此时的表情该是如何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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