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他曾经无脑当众伤害过夏冉的行为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夏冉。”
靳司让安静听着,手心慢慢渗出了薄汗,等录音播放完,手机背面已经是一片濡湿。
“闫平还没有下落?”他问。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只能推测出他有可能会藏的几个地方,但我们的人都去找过了,一无所获。”
“书店附近呢?”
赵茗一顿,“你说的是夏冉的书店?这几天不是关门了,闫平去那也没什么用。”
靳司让拉开窗帘,十几层的高度,往下看,树都被缩小成一个个绿色斑点。
广角镜旁,他注意到一个会动的瘦小身影,不一会,移到了通往花园的小径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赵茗问:“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没什么。”
赵茗不疑有他,“对了,我们打算派两名警员保护夏冉的安全,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有什么需求你自己去联系。”
靳司让嗯了声,“她不喜欢时刻被人监视着的感觉,所以小区这就不用看着了,我会陪在她身边。”
赵茗稍稍松口,“这样,我们就拨一个过去,其余时间,就麻烦你看着点了。”
夏冉在公寓待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她接到了任韦平的电话,说孙淑贞想见她。
夏冉不想看见她,但最后还是去了。
孙淑贞哆嗦着干裂起皮的嘴唇,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夏夏。”
夏冉没应,毫无感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孙淑贞还是那副沧桑的面容,却让人感觉无比陌生,就像戴了一层层的假面,现在暴露在空气里的,依旧不是最真实的她。
“你想跟我说什么?”
孙淑贞一抽一噎,勉强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听笑了夏冉。
平心而论,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憎恨孙淑贞,如果不是孙淑贞,方堇不会被埋在冷冰冰的地下长达八年。
但比起恨,此刻她更强烈的情绪是同情,她觉得她可怜极了。
坐在她对面,她就感觉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不由让她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欺骗靳司让的。
又是如何将自己欺骗到精疲力尽。
现在她回过头看,终于意识到不管是什么程度的谎言都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一开始只是再简洁不过的几个字:“我不喜欢你”。
他不信,问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
于是,她只能顺着话题继续挖掘合理说辞,“玩玩而已,就你当真了。”
她不仅要用嘴巴传递一个骗人骗己的谎言,还得时不时配合肢体动作和神态表现出对他的不满。
这种行为和滚雪球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间,雪球大到身单力薄的她无法掌控,她遭到了反噬,最可怕的后果是她开始变得无比厌恶自己。
仅她一个编剧,其实就足够自导自演出一场跌宕起伏的戏码,最后的结局也毫无意外是bad ending,前提是中场没有其他演员的加入。
这也是孙淑贞和她唯一的不同点——她有她哥,孙淑贞却什么都没有,感情疏远的孙子,拿她当提款机看待的儿子,她在亲情里的付出和回报的比例天差地别。
即便闫平的拳头棍棒没少落在她身上,她还是愿意为了维护他一脚越过法律的高压线,撒下害人害死的弥天大谎。
爱是一个人身上最致命的软肋,单向的爱会让爱本身变得不值钱,连带着施展爱的那一方都变得身价低廉,这些他们未尝不懂,只是长时间的不对等关系会形成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兜在头顶,就像在完成一场持续性的洗脑仪式。
可悲可怜到了极点。
孙淑贞的眼泪在夏冉的沉默里有了卷土重来之势,“我也是没得选啊,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监狱。”
她涕泗横流,一把跪下,求夏冉饶闫平一命。
警察立刻上前去拦,她被人一左一右搀回到座位上,也还在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求求你”。
夏冉沉默了会,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姿态,“什么叫我饶他一命,他犯下的错能在我一句原谅里一笔勾销?”
她嘲弄一笑,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无声握成拳头,“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代替法律惩治他。”
孙淑贞哭声骤然停止,像换了个人似的,语调平静,“要是你遇到了这种事,你妈妈肯定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夏冉胸腔里有东西在翻涌,她冷冷笑了声:“幸好,我妈不是你。”
孙淑贞的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夏冉比谁都要了解她的母亲,方堇善良、坚韧,一个人养育了她十几年,从未叫过一声苦,也从来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反反复复地强调自己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捆绑住她。
在夏冉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笑着的。
她同意她可以不乖,可以不用按照这个时代最能接受的面貌成长,但她绝对不能变坏。
方堇对坏的定义和夏冉理解中的一样宽泛: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或者其他站不住脚的理由,肆意伤害别人。
曾经有次夏冉问她:“要是我变成了那样的人呢?”
方堇说:“那妈妈会陪你一起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方堇绝对不会做出和孙淑贞一样的选择。
夏冉闭了闭眼,问:“你们决定将我妈丢进土坑前,她还活着吗?”
孙淑贞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夏冉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言不语,只用一个最常见的肢体动作就回复了她的问题,答案并不明朗,夏冉甚至可以从中拆分出三种声音——不是,不知道,又或者,不告诉你。
夏冉心里的怒火窜了上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闫平。
离开前,夏冉最后问道:“要是我不见了,我妈她一定会急疯,既然你刚才说你跟我妈一样,那要是闫平消失了,你也会疯掉吗?”
见完孙淑贞,差不多到了靳司让下班的时间点,两个人一起回的公寓。
洗完澡,夏冉坐在床边发呆,正对着落地飘窗,持续性的降雨终于停歇,远山的轮廓在夜里清晰不少。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不停,不同人发来的,聊的话题很单一,问她好点没有,当然也有来宽慰她的,她很快扫了遍,胸口还是闷,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好多了”那种违心的话,索性全都没回。
苏岚的消息是在最后进来的。
【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句。】
【你早就有自杀的想法了,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以后只会有上坡路。】
夏冉盯住看了会,很慢地敲下:【我找到我妈了,她不是意外去世的。】
苏岚没问她具体情况:【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夏冉看似牛头不对马尾地答:【这几天我经常梦到我妈,一开始她在责怪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现在变成了我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没多久她的脸就变成了恐怖的窟窿,不管我怎么想象她曾经的模样,都填补不上她被蚕食掉的空隙。】
发送成功后,夏冉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倒扣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曲起双腿,脑袋埋进膝盖间,试图屏蔽掉外面的所有声音,可还是会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进入耳膜。
她辨认出是靳司让的脚步声,迟缓地抬起头,听见他问:“头发怎么又湿了?”
夏冉忙不迭说:“我没把头埋进浴缸。”
从他眼睛里拆解出几分探究的意味,她底气忽然有点不足,声音轻下来,“去浴室拿冷水泼了脸,估计是这时候把头发弄湿了。”
靳司让没有质疑,去拿了吹风机,将风力调到最小档。
夏冉垂下头,余光时不时进来他的手,一下子就将她的注意力夺走,好半会她才别开眼,看见自己发尾有一小撮发尾打了结,这才想起她似乎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打理头发了。
靳司让也注意到了,关了吹风机,准备替她解开,“会有点疼,忍着。”
夏冉犹豫着说:“还是直接把这一撮剪了吧。”
“不心疼?”以前方堇带她去理发店只剪个两公分,她就心疼得嗷嗷直叫。
夏冉摇了摇头,靳司让起身去客厅拿剪刀,她小步跟了上去,在沙发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
靳司让照做,伸手抓起她的一绺发,剪刀抵上去,好半会又往上挪,“剪多点?”
夏冉斜眼看了下他比划的位置,卡在脖子那,稍顿后她点头,“好。”
他动作很快,剪出来的效果却比夏冉想象中的好很多,甚至能看出发尾的参差感。
只是她从来没剪过短发,镜子里的人对她而言有些陌生,“感觉我走在街上,都没几个熟人能认出我。”
靳司让认真看她几秒,“你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没法第一时间把你认出来。”
“真的啊。”夏冉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隔了一会突然问:“还没有找到闫平吗?”
“没有。”
靳司让顿了两秒,不动声色地补充:“据赵茗他们推测,闫平现在可能在城西动车站附近一处正处于停工状态的工地里藏着,也就是阿姨出事的地方。”
夏冉哦了声,没说别的。
靳司让盯住她看了会,伸手将她头发勾到耳后:“过两天想去哪?我陪你。”
“你不用工作?”
“不用,下午提交了离职申请。”
夏冉大脑轰的一声。
不等她主动问,靳司让言简意赅地说:“我不适合。”
夏冉又懵了下,将手摁在他的左胸,平稳的心跳节奏贴着掌心传递过来,每一下都在告诉她,他的回答里没有参杂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时间好像静止了,她就那样无声地看着他,到最后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她,她搂住了他的脖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让人捉摸不定的话:“哥,我害怕。”
她怕到全身都在颤抖,却不说究竟在害怕什么,眼睛里藏着数不尽的不知所措。
靳司让低下头,努力让自己视线与她持平,“要是不怕就不像你了。”
说完,他视线里的她少了几分不安,多了些懵懂的可爱。
“你要是真的无畏无惧,那还需要我在你身边做什么?”
他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说。
比如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心里,她有多勇敢,她就是他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女侠,他的每一次心动里都写满了她的名字。
点到为止的深情留了白,徒增无穷的想象空间,除此之外,夏冉还感受到了温暖,心瞬间被填补得满满的,短发擦拂着她的脖颈,留下酥痒的触感。
凌晨一点,夏冉在沉寂已久的卧室里睁开眼,叫了几声哥,靳司让没有反应,她起身,踮脚离开卧室,从阳台收了内衣、T恤和一条牛仔长裤。
刚从鞋柜里拿出鞋,还来不及换上,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夏冉神经陡然绷开,身子僵硬到快不能动弹,对着空气叫了声:“哥?”
她祈祷不会听见任何回应,让她失望了,转瞬她就得到了一声再清楚不过的“嗯”。
斜淌过来的影子还是稳稳落在自己脚边,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分毫。
夏冉不敢转过去,双手在两腿外侧攥紧,继续背对着他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靳司让不答反问:“你要出门?”
夏冉默了两秒,“睡不着,出去走走。”
“等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捏不准他的态度,自己的心里又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一个给她施了定身咒,另一个催促她趁这时候赶紧离开。
踟蹰不定时,靳司让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顶棒球帽,不由分说地兜在她头顶。
夏冉迟缓地抬了抬帽檐,视线同他意味不明的眼对上,心跳突地漏了一拍,默默做了长达半分钟的思想斗争后,开口时的嗓音细细软软,“哥,我要不不去——”
靳司让将手揣回兜里,目光淡到像烟丝,摸不着边,打断她几乎要到嘴边的话,“这两天我教你的防身术别忘了。”
她轻轻应了声。
空气安静下来,但两个人都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靳司让突然又开口:“夏冉,我爱——”
还差最后一个字,夏冉却打断,“哥。”
靳司让眼睫垂落,神色不明。
“我以前特别想听你对我说三个字,可是一直没听到,但现在,不,至少在这一刻,我不太想听。”
她笑着说,“要是把最想听的话听到了,死而无憾了怎么办?所以,没说完的话你留着等我回来再说吧。”
靳司让看着她,还是说了,“夏冉,我爱你。”
夏冉心脏快要飞出去。
“以前我总以为爱这种东西不是简单的相加减,现在看来,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能做基本的叠加、缩减。就像明天的我,只会比今天的我更加爱你一样,所以你不用觉得今天晚上听到我说这三个字后,会觉得此生无憾。人活着每天都是遗憾,这三个字未来我也会和你说无数次,它们会构成不同意义上的'我爱你'。所以——”
所以什么,他没再往下说,她已经搂住他脖子开始哭得泣不成声。
靳司让将她抱到鞋柜上坐着,指腹揩去她的眼泪,然后额头抵过去,与她鼻尖相抵,“又哭什么?”
隔了几秒,夏冉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是下定主意了?”
“但我还是害怕。”她一抽一噎,“我想活,不管是以前还是未来,我都想抛开一切负担跟你一起生活。”
她总是这样,总在无意识间说些对别人来说毫无杀伤力,却对他足够致命的话。
靳司让抚摸着她的后脑,她的发丝很柔顺,容易叫人爱不释手,“前几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掉下了悬崖,我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呢?”
这梦其实没有后续,是生是死这辈子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向来不屑说谎的他,却还是在这时替她编织了一个欢天喜剧的结局:“最后我们都得救了。”
第57章
顾虑和恐惧拧成的死结,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倏地解开,她沉重的躯体也变得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夏冉笑了笑, 再次抬眼, 光影将他的五官折叠,她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场真实又虚幻的梦境中。
十余秒沉默无言的对视中,她摘下棒球帽,笑着说:“我不去了。”
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乱, 靳司让下意识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不问为什么, 一如既往的, 在某些方面张弛有度到令人放松的程度,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但偶尔她也希望他能顺着话题问下去。
见他没有那意思, 她便主动坦白:“我不敢赌,好像也赌不起, 要是赌输了, 我们就没法继续在一起了。”
她其实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遇事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走捷径就走捷径。
可有些事是走不了捷径的,比如人生, 更直白的表达是活下去。
过去孑然一身的八年时光里,她虽不用考虑茶米油盐酱醋的琐碎日常, 但因为无人陪伴, 一颗心总是空空荡荡的,辗转难眠的深夜想要去依赖一个人, 伸手一探,双人床左侧冰凉如水。
以至于那段时间她经常在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事实上,她也确实给自己下了最后期限:去桐楼待半年,要是还找不到和方堇相关的任何东西,她就去陪方堇。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在桐楼遇到他,更没有和他复合。
偏偏这两种最好又最坏的设想都发生了。
她没骗他,之前将自己埋进水里带了些自虐成分,但绝不意味着她想就此放弃自己,他就在她身边,生病了有他陪着,难受了有他哄着,她怎么舍得离开。
这种念头在听到孙淑贞的那些话后动摇了几分,她甚至一度想要重新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对待自己的生命,最好能和闫平他们同归于尽。
可理智又告诉她,有些事不该她来做,现在的她有更值得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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