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野点头,“出院前我都住这。”
“你小叔不来跟你换班?”
闫野神情微妙,难掩厌恶,“这种事他不会来的。”
确实符合闫平的作风,夏冉想起一件事,“你上回说闫平不会再来找我麻烦是什么意思?”
闫野没说实话,“被讨债的人打折了一条腿,现在估计在哪个地方当老鼠藏着。”
不知道是不是夏冉的错觉,闫野语气平常,在看向她时眼神却带点躲闪意味,是心虚,还是愧疚,她没读懂,索性把话挑明白了问:“闫野,对着我的时候你在害怕什么?是因为怕被我知道当初将我和我哥在一起的事说出去的人就是你?”
这事她是和闫野吃完饭那天晚上听靳司让说的。
事先猜到过,所以当时她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闫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夏冉眼帘垂了下来,片刻工夫,又跳了个话题,“对了,八月十三号那天你在做什么呢?”
她笑着开口,像是随口一问。
闫野回忆几秒,“不记得了。”
夏冉重新看向他,“那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呢?”
闫野一顿,再次避开她的目光,“太久了,记不清了,可能在跟小五他们在外面闹。”
“那闫平呢?你听你奶奶说起过吗?”
“她不在我面前提闫平。”
夏冉眼神收了回来,低头看向脚尖,闫野下颌紧绷,半会才问:“出什么事了?”
夏冉还是那套说法:“突然想到就问了,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对很多人来说,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可能也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值得花费力气记住。”
闫野话在嘴边滚了一遍,眼见她转过身准备走了,不受控地伸出手,想要拦下她,却扑了个空——
在那之前,已经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细嫩光滑的肌肤娴熟地往下,勾住她的手指。
闫野顿觉胸口闷着一股气,不上不下的,卡住咽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下午的热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风变得凉飕飕的,混进潮湿的水汽,靳司让撑起黑色长柄伞,伞面很大,能完整地罩住两个人的肩膀。
他的另一只手还牵着自己,夏冉垂眼看去,他的手背白而宽大,经络分明,她不自觉收紧了力气。
“哥,我刚才又去见了谭伟国一面,听见医生说他情况好转了些,再稳定一段时间,可以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但大概率是醒不来了。”
谭伟国和孙淑贞住在同一所医院,只是在不同楼层,昨天见过谭伟国后,夏冉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她都不会去见他第二次,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没忍住在去见孙淑贞前去了趟他的病房外。
谭月不在,只有谭伟国妻子和两个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坐在门口的排椅上说话。
“多好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你和月月两个人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们说,千万别自己瞎扛,伟国知道了得多心疼。”
谭伟国妻子掩面而泣,呜呜咽咽的声音飘到夏冉耳朵里,苍蝇一样,听得她耳膜穿孔般的疼。
“你也别太担心了,伟国吉人自有天相,会醒来的。”
夏冉没再听下去,掉头离开。
夏冉往靳司让的方向靠,一面说:“这太奇怪了。”
一个容错率极低、拿旧社会的腐朽道德标榜正义的时代,为什么偏偏对谭伟国有这么大的包容度?
夏冉低垂的视线落在他劲瘦的手臂上,似在用迷恋的眼神从他身上攫取力量,“他只是做了几十件小善事,结果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好,同情他、可怜他、祈祷他赶快醒来,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之前犯了多大的错误。”
用一个错误概括他的种种行径其实也不太妥当,那是方堇的一条命,是她母亲仅此一次的人生。
拿谭伟国的所作所为和八年前他们的交往一对比,更显讽刺。
她看向他,唇角扯出一点笑,“我们当初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最后又非得逃离这地方?我们犯的错难道比谭伟国还重吗?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她的声音轻而淡,听得靳司让心脏一抽抽地疼。
他从来没觉得他们的恋情到了见不得光的地步,是桐楼这个地方让他们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道德和法律,在这个喜欢装聋作哑、有着腐朽规矩的社会里就像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谭伟国触犯法律,靠着这几年为了让自己好过些的补偿,赢得道德的褒奖,而他们不过稍稍越过了那条甚至都称不上犯了禁忌的道德标准线,却被人视作犯下了杀人放火般的滔天罪行。
靳司让收敛情绪,偏头看向她,在知道谭伟国的事情后,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甚至一直在笑着。
夏冉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前不久认识的心理医生跟我说,我妈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一场重重巧合构建下的意外,怪不得任何人,到知道谭伟国这个人之前,我差点就信了,也几乎要原谅自己了。”
这八年来,她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任何人,唯一埋怨过的人是她自己,在她决定和他复合后,她每天都在强迫自己往前走,学会释怀,可就在她快要成功说服自己方堇的离世怪不得任何人的时候,现实再次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靠着愧疚和悔恨熬过的八年时光就这样成为了一个笑话,这次她还是没法心安理得地怨恨别人,一想到方堇遭受的那些,她就光顾着疼了,现存的力气还不够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恨。
夏冉感受到手在颤抖,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他带起的幅度,为了给他们足够的缓冲时间,她隔了近两分钟才再次开口,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我妈的死和孙淑贞、闫平他们有关。”
靳司让怔了怔,握住雨伞的手倏然一紧,悄然泄露心底的行踪。
夏冉闭了闭眼,继续说:“最早告诉我我妈去了潭山的不是救援队那边的人,而是孙淑贞。”
这几天,她被痛苦包裹着,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清明,清醒的时候,数不清的思绪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连带着过去一些从未被她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山体滑坡发生的第二天,孙淑贞打来电话,语气分外焦急,说自己昨天晚上在桐楼遇到了方堇,一时嘴快,把她和靳司让“私奔”到淮安的事告诉了方堇,还说方堇听到后方寸大乱,打算连夜去找他们。
至于孙淑贞怎么知道他们私奔的最后一站在淮安,是闫野不小心吐露的。
孙淑贞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都快哭出来了:“夏夏,潭山昨晚发生了山体滑坡,你妈妈不会有事吧。”
潭山是去往淮安的必经之路,她的担忧看起来如此的合理,合理到夏冉面色刷白,心脏几乎要跳停了。
第二天孙淑贞也去了潭山,以最大龄志愿者的身份。
夏冉冷笑:“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觉得我可怜,又觉得自己间接导致了我妈的死,觉得愧疚,想要为我做些事,现在看来,心疼我就是个笑话,说白了,她就是良心不安,还有一方面,应该是想趁着机会将我妈的东西藏进废墟里,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妈就是死于那场事故。”
说着,她突然看向靳司让的眼睛,“你之前说闫平对我心里有鬼,也是因为我妈对吗?”
在这之前,靳司让都没法给出确切答案,听到她说的这些,才心如明镜,用沉默代替回答。
夏冉又笑了声,“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傻子吗?”
本该用咄咄逼人的腔调说出的话却被她压成气音,轻飘飘地从发白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这个话题太有侵略性,就像一把冰刀,能将人的肺腑戳伤戳烂,最后除了冰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沉默下来,像在养精蓄锐,等散尽的力气重新聚拢,又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她才开口,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不带常理出牌,突然指着公交车站台上的年轻情侣问:“哥,我们以前也这么接过吻吗?”
靳司让不确定她问的是他们的姿势,还是地点。
仿佛看穿他的疑惑,夏冉说:“地点。”
她问,“我们有这么光明正大地接过吻吗?”
靳司让只看了一眼,下了结论:“没有。”
她没那么大胆,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强装镇定地撩拨他,真正有恃无恐的人是他。
她把手递过去给他牵,他就连手带人扯进怀里。
她要他亲她的脸,他就重重吻上她的唇,有时会厮磨到破了皮,得来她一句听不出抱怨的娇嗔。
夏冉目光从难舍难分的情侣身上挪开,很认真地问:“那你现在要试试吗?”
她看向他,他有所预感地迎上,本以为会得到他一个“你疯了吗”的质问眼神,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眼睛里什么抗拒的情绪都没装,只是被仿古灯映得有些亮。
桐楼有段时间没放晴了,夜晚也都是阴沉沉的,她没料到,很久不见的星河能在他眼里看见,倒映出她萧条的灵魂。
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痛苦之下,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从皮到骨,没有一处不是破败的。她的人生成了一个混乱的题目,套不进加减乘除的公式里。
就在夏冉改口前,靳司让的声音响起:“你拿伞。”
她条件反射地嗯了声,尾音上扬,是疑问的语气。
“拿着伞,不好接吻。”他说。
夏冉微愣后笑起来,眉眼弯弯,照着他说的做,抻长手臂,将伞抬高,兜到他头顶,被他双手捧住脸颊的霎那,她的心脏开始狂跳。
他太高了,保持高高举伞的姿势很累,她收了些力气,伞倾斜着抵在他背上,像他长出了丰满的羽翼。
雨下大了些,浇落到脸上,他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到她的眼角,轻轻抹去上面分不清具体成分的水渍。
第54章
后来雨越下越大, 风刮得也更猛烈了,掉在地上的雨伞不知道被吹到了哪,又被谁捡去了, 两个人最后不可避免地被淋成落汤鸡。
靳司让后洗的澡, 出来时, 看见夏冉坐在飘窗上,背对着窗玻璃,遮光帘拉到两侧,膝盖上摊着一本笔记本, 油性笔在纸上发出拖拽的声响。
穿着的是他送的那条雾霭紫睡裙,长发一撂被她揽在胸前, 挡住大半平直的锁骨, 身体曲线欲盖弥彰。
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皙莹润,挺翘的鼻削下一小片阴影, 盖住丰盈的唇线。
她真的很漂亮。
这是不管看多少次, 哪怕是在狼狈、颓丧至极的状态下,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种吸引力是致命的, 勾得人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可潜意识里又不敢太靠近,于是靳司让隔着近一米的距离看着她,低声问:“在写什么?”
“我跟你提起过的心理医生,前段时间她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社会新闻的编辑,我太久没写过了, 先练练笔。”
靳司让没问她成果如何, 看向她细窄腰身下被压出漂亮形状的臀,“坐上面屁股不凉?”
夏冉毫不犹豫地点头, “凉。”
“那你还不下来?”
她放下纸笔,张开手臂,“你抱我下来。”
靳司让又走进些,双臂保持自然下垂的状态,无动于衷的模样,配合高高在上的姿态,显得嗓音极淡,听上去却是分外讨打,“自己来抱。”
夏冉认输,双手交叠环在他后颈,整个人靠过去,两腿紧紧夹住他的腰,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撒手的架势,“哥,我突然又有点不舒服。”
“哪里?嗓子还是头疼?”
“不知道,可能哪哪都不舒服。”
靳司让扭头,看见她唇角微扬,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你试着哭出来。”
夏冉摇了摇头,“哭不出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他,她细细鼻子,酝酿了好一阵,扯开嗓子,奈何眼睛又疼又涩,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仿佛在撒泼干嚎。
靳司让看了会她发红的眼尾,用唇吻上,停留几秒离开,发现红得更明显了,分不出是他的吻带出了她压抑在心头的委屈,还是唇瓣上的温度烫伤了她。
“在这等我会。”他放她下来,折返回书房,再次出现在卧室时,手里多出一封信,存放时间过久,信纸已经泛黄。
夏冉一下子认出,这是方堇写给她的,她没接,“先放在你那里,我暂时不看。”
她突然改口,“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看。”
靳司让没劝,当着她的面打开左边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就放在这,你什么想看了再打开。”
“好。”
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脚步声微不可查,以至于靳司让不知道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个转身,她的前额撞上了自己胸膛。
撞得夏冉模糊了一阵,缓过后也没和以前那样撒娇,而是傻傻笑了两声,片刻抬起下巴看他,嘴角的笑凝滞住了。
他的瞳仁仿佛变成了黑黢黢的漩涡,快要将她吸进去,她骤然踮起脚,在他唇上留下印迹。
其实她是想吻他的眼,奈何他个子太高,鼻梁以上的地方仿佛成为了她触碰不到的禁区,除非他主动弯下腰,她才能得到。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靳司让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忘去拽她的手腕,让她不设防地跌坐在自己怀里。
夏冉呼吸一滞,臀下灼热的体温将她这些天被焦虑蚕食掉一大片的心脏填补上了一块,暖意融融。
她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为配合她的大胆,靳司让微扬下巴,偏了偏角度,与她唇舌纠缠的同时,濡湿的触感进入她的身体。
她不受控地一颤,将脸埋在他肩膀,如敝屣般廉价破败的灵魂,慢慢的,在他的爱抚里变成了金圭玉臬一样的存在。
发展到最后一步前,电话铃声打断了旖旎的气氛。
靳司让本来没打算接,眼尾扫到来电显示,稍顿后才拿起手机,接起。
夏冉听出是赵茗打来的,呼吸不自觉屏住了,她听见赵茗说:“我们找到了一些新发现,你要是现在有空,就过来一趟。”
靳司让看了眼夏冉,“正好我这也有新线索。”
“行,那等你。”
夏冉脸颊余热尚在,在靳司让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哥,你先去吧。”
靳司让一到警局,赵茗开门见山地说:“方堇出事地点那块前几年被健航公司竞标走,打算建个家具城,目前还在施工中,加上又过去了这么久,线索肯定是找不到了。”
靳司让默默听着,等他说完,补充上一条信息,是夏冉下午在医院门口跟他说的那些。
赵茗听了略显震惊,摸了摸下巴一脸正色,“说起闫平,我重新看了遍他的调查报告,潭山的山体滑坡发生在13号晚上十点,而他是在八月十四号零点过后在自家后院发生的车祸,接到邻居报案后,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当时现场挺惨烈,后院整面墙都被撞倒,车头变形,车前玻璃全碎了,扎进了闫平右眼,他整张脸全是血,体内酒精含量大于八十,已经构成醉酒驾驶……据他自己说,那天晚上他确实灌下不少酒,半路酒劲上来,快到家时脑袋昏昏沉沉,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方向盘也来不及打,才撞到了墙上……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不能确定他具体都经过了哪些地方,负责处理案件的警察调出交管局监控视频,因为当时桐楼监控覆盖面积不广,只能摸到他的一部分行动轨迹,监控画面里他车开得不太平稳,但也没出什么意外。”
靳司让没有打断,安静听他往下说,“我跟小陈还有老任他们重新在地图上画了下他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说着,他递给小陈一个眼色,小陈眼疾手快地配合他将折好的地图平摊在桌面上。
赵茗不知道从哪拿了根绿色粉笔,划开两条轨迹,“一种可能是他沿着宝礁路西行到古翠湖原路返回,另一种就是经过永和路,也就是西站附近,谭伟国发现方堇的地方。
分析完现有线索,赵茗问:“夏冉知不知道你早就怀疑方堇的死另有隐情?”
相似小说推荐
-
对她蓄谋已久(穗小禾) [现代情感] 《对她蓄谋已久》全集 作者:穗小禾【完结】晋江VIP2023-11-28完结总书评数:373 当前被收藏数:1184 ...
-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穿越重生]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全集 作者:安南以南【完结】晋江VIP2023-11-27完结总书评数:199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