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扎了个高马尾,露出清瘦白皙的脖颈,学生气回来些。
夏冉又将围裙递过去,何至幸接过套上,一面问:“夏冉姐,你见过一中旧校服?”
“我以前就是在一中读书的。”
何至幸不了解夏冉的过去,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有听说以前的一中比现在更难考进,重点大学升学率也更高。
两个人做完手上的订单后,店里除了二楼借阅室有人外,空空荡荡的,何至幸抽空又问:“夏冉姐,你以前学文还是学理的?”
“理科。”
这答案出乎意料,仿佛洞穿她的想法,夏冉解释说:“那会总有人笑我脑子笨,连最简单的抛物线公式都背不下来,可能是为了向他争一口气,一时脑热填报了理科,不过我大学念的专业偏文科,新闻传播学,辅修汉语言文学。”
何至幸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冉笑着说:“其实我初中成绩并不好,家里人找关系才进的一中,高二上半学期拼了命地学,才慢慢抓上去,高考也算考了个不错的学校。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报道时间,复读了一年……第二次填报志愿的时候,想起当初嘲笑我脑子不好这人,他后来又嘲笑我低俗、没读过几本书,我就又一时脑热,最后将志愿改成新闻传播学。”
现在回想起来,迄今为止她做出的所有重大抉择,都是因为“一时脑热”。
夏冉说的这些,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中考考得很烂,连普高分数线都够不上,只能上职技校。
方堇思想前卫,不觉得上职高就低人一等,人生在世,又不光只有学习一条出路,如果能把一门技艺学精,以后未必会比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材生混得差。
不想去的是夏冉。
她不知道从哪听说闫野家花了一大笔钱让他重新上学,中考分数还和她不相上下,大概率也会去读职高。
她一阵害怕,怕闫野知道自己是靳司让的继妹后把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那她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活绝对会是暗无天日。
靳泊闻自己就是一中的教师,前不久刚被评上特级,和校长也有些交情,在学校有话语权,经过一番商讨,学校允许夏冉到一中学习,但提出了对她来说略显苛刻的条件: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联考,她得考到普通班的平均分数。
夏冉没别的本事,打退堂鼓级别一流,就在她自甘堕落准备放弃前,靳泊闻说:“冉冉,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阿让,让他好好替你补补。”
方堇推辞,“这会不会太麻烦小让了?要是影响到他学习了怎么办?”
靳司让沉默片刻,“不麻烦,也不会影响。”
夏冉差点翻了个白眼。
他看她本来就不爽,现在有这送上门的机会可以好好折磨她,心里乐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补习就这么定了下来,地点在夏冉卧室。
靳司让曾不止一次在半夜敲响夏冉房门,威胁她安静点,也因此,她房间的陈设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墙壁上贴满五花八门的海报,有明星的,也有二次元动漫人物。
靳泊闻拿她当没长大的孩子宠,知道她少女心泛滥喜欢玩偶,每个月都会去商场的专柜一趟,回来时手上会多出两个袋子,装的玩偶大小不一,堆满夏冉的床头。
卧室面积很大,朝南,光线充足,隐隐能闻到空气里的柑橘清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边角有些扎皮肤。
靳司让穿着长裤,盘腿坐下时,裤脚缩上去一截,细瘦的脚踝裸在外面,酥酥麻麻的痒。
他皱了皱眉,下一刻,眉心拧得更厉害了,夏冉纤瘦白皙的身影撞入视线,招摇到足够惹眼的程度。
闻起来温和的沐浴露气息在距离逼近时带了些攻击性,靳司让身子侧过去些,偏偏她在这时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盯住人看时沾染些亮光,盈盈的,一弯,成了月牙状,压下刚才的侵占感,平添几分人畜无害。
夏冉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这不可避免地要和靳司让坐在同一侧,两个人的手肘时不时碰上,一个温热,一个冰凉,触感被衬得分外明晰。
夏冉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下,余光看见靳司让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拿出一沓学习资料。
一中开学早,高一八月初就要报道,军训一周后,正式进入高中学习,底子差距在,加上教学节奏快,不到两天,夏冉连普通班的进度都跟不上了,而这些资料是针对她现阶段的学习能力专门整理出的。
他尽职尽责到超乎夏冉的想象。
不过也好理解,没有什么比让她沉下心做题更能折磨她的了,这就是靳司让的手段,杀人得诛心。
夏冉心里苦,挤出了一个硬邦邦的笑容,“哥,你对我可真关心。”
靳司让看穿她的虚情假意,“笔记是他复印的,习题也是他买的,跟我没关系。”
靳司让在夏冉面前,经常称呼靳泊闻为“他”。
夏冉哦了声,头低下去,按照靳司让说的,开始做题。
然而脑子还停留在昨晚熬夜看的台剧《下一站幸福》上,想到那句经典台词“光晞不行,他不能捐,让拓也捐”,一瞬工夫,她脱口而出:“夏冉不行,她不会做这些,让司让来。”
“……”
靳司让满脸写着“你爱写不写,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夏冉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神里认了怂,重新埋下头,笔都没握几分钟,扑到床上来回打滚,哭哭啼啼好一会,抬起脑袋时,眼眶里还悬着虚假的泪花,“哥,我头好疼,快要炸开了,能不能休息会?”
靳司让看了眼手表,满打满算也就过去几分钟。
“你觉得装可怜这套在我这有用?”
生怕传不到一楼似的,夏冉抬高嗓门控诉:“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靳司让反应依旧平淡,“有看上百集连续剧的功夫,不如多做几套题。”
他在影视作品上的知识储备远远超过夏冉想象,光听到一句台词都能瞬间反应过来是出自哪部剧——明明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姿态。
夏冉止住哭腔,若无其事地蹦下了床,绕到靳司让对面坐下,嘴咬着笔头作出绞尽脑汁的姿态。
实际上,满脑子还是剧里男女主接吻时的画面。
十六岁刚过的年纪,在性教育匮乏的社会环境里,对性这个话题陌生又好奇,一旦好奇心越了那条线,轻了是口不择言,重则身行力践。
那时候的夏冉,还没有喜欢上靳司让,她只敢动动嘴皮子功夫,用言语调戏她的继兄,以此获得廉价的满足。
“哥。”
“别叫我哥。”
她偏不让他如意,“哥。”
然后问:“你接过吻吗?”
她一瞬不停地盯住他嘴唇看,薄薄的两片,唇色比她的略浅,唇角有小幅度的上扬。
这么漂亮的唇,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靳司让握笔的姿势僵硬了两秒,扭头,不期然与她视线相交。
夏冉在家时习惯散着头发,边夹别住一侧,估计是自己用卷发棒卷过,发丝微卷,但曲线并不流畅,发尾卷得明显些,垂落于腰际,将纤细单薄的腰完完全全罩住了。
穿的鹅黄色吊带裙,肩带上装饰着两个丝带蝴蝶结,锁骨细窄平直,裙子短,堪堪遮过大腿。
靳司让目光所及,是一片莹白,和起伏的身体线条。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老实,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年盛夏格外炎热,空调冷气没能吹散靳司让心头的燥热,她不羞不臊的目光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层网,绊倒他,后来困住了他。
夏冉没得到靳司让的回答,也不执着地追问到底,答案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没一会她就将这个话题延伸成:哥,你想不想谈恋爱?
她又说:“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我看隔壁十班那个叫简瑶的就不错。”
这人知道她和靳司让的关系,还托她送过情书和巧克力。
靳司让不吃,那一盒最后全进了她肚子里。
这些简瑶通通不知情,见靳司让迟迟没有回应,心一急,私底下又找到夏冉,拽住她手臂问:“你哥他怎么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道理夏冉还是懂的,她没敢转述靳司让那不近人情的拒绝,半抹黑半安慰地说:“我哥说你是个好女孩,可惜,他喜欢的是男生,所以对不起了。”
她心血来潮想的托词,经过各种添油加醋后,越传越很难听,直到她因为愧疚主动澄清谣言前,靳司让都被人用有色眼镜看着。
回忆到这,夏冉突然意识到,在日常琐碎小事中,她才是会欺负人的那一方。
之后那一个下午,夏冉都心不在焉的,繁杂的思绪终止于一条好友申请消息。
看到备注栏后,她被送进嘴里的汽水呛了下。
直白而刺目的五个字:【我是许白微。】
许白微本来没打算加夏冉微信,昨晚她和靳司让撒谎了,她不是没找到合适的短租房,早在她来桐楼前,合同就敲定下来,今天上午就能入住。
她收拾完行李,对着脚边二十四寸的拉杆箱发了会呆。
这箱子是她在国外买的,Rimowa的,花了她一个月的工资,米色底,正中央有个漩涡状的花纹,盯久了,像无底洞,能把人吸进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许白微空洞的内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难拆分突然涌起的这股拧巴的情绪到底都包含了什么成分,但能确定的是,不甘心占据了绝大比例。
不甘心总会让人丧失基本的理智,有时候甚至连自尊都能做到心甘情愿地舍弃。
考虑到靳司让这会在工作,许白微就没打电话给他,一手推着拉杆箱,一手发消息说她已经找到了房子,他有空可以过去坐坐。
隔了几分钟,又说:【房东临时有事,见面时间推到傍晚了,我已经把酒店房间退了,拖着个行李箱也不知道该去哪,能不能上你那坐会?】
靳司让看到消息已经是一小时后:【我在法医室,你现在来不方便。】
许白微:【我说的是你的公寓。】
许白微:【你放心,我不会乱动你东西,等房东联系我,我立马就走。】
这话已经失了分寸,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不该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线,赶在他回复前,许白微找回羞耻心,挽救道:【我开玩笑的。】
脸上热腾腾的,是被自己难堪到了。
许白微拍了下自己的左脸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结束话题,眼前浮现出一张轮廓线条分明的侧脸,皮肤白净细腻,长发散在后腰,被风带出几分凌乱无序的美感。
她条件反射地撂下拉杆箱,追了上去,没多久被来来往往的车辆隔断,距离越拉越远,浸入眼底的只剩下半截背影,腰间纯白的缎带在半空飘荡。
可能是疑心病犯了,她竟觉得那个背影也像极了多年不见的夏冉,消瘦单薄,包括对方的走姿,重心永远在左脚,唯一称得上不同的是这人下巴抬起的弧度,比以前的夏冉低了不少。
其实也好理解,这些年夏冉不会过得太好,而生活是能将一个人的骄傲磨平的。
许白微敛神,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到手机屏幕上,转瞬收到靳司让发来的消息:【没有分寸的玩笑不叫玩笑。】
靳司让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他无法容忍被自己定义为“没必要深交的存在”随随便便踏入自己世界,所以就算许白微没有说自己刚才是在开玩笑,他也会直截了当且不留情面地拒绝。
至于许白微会不会将他冷漠无情的嘴脸添油加醋地转述给她父亲,影响到两家的交情,他也并不在意。
毕竟靳泊闻说过,这一次让他随着他自己的心走。
靳司让没打算再和她发消息,掐灭屏幕的前一秒,对话框弹出新消息,话锋突地一转:【我听说夏冉开了间书店,我去她那坐坐好了。】
靳司让微微晃神,片刻推过去一条联系方式。
许白微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夏冉微信号。】
【不是要去她书店,先问好她在不在,免得到那却扑了个空。】
许白微的好友申请, 夏冉最终没有同意。
她对许白微称不上极度厌恶,但也到了无比排斥的地步,同样许白微也是, 当初在一中暗地里就没少给她使绊子。
只是不管发生什么, 两个人一直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 有所不同的是,夏冉是懒得和她计较,至于许白微,她的“博爱”胸怀和善良温柔的性格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有悖形象的不妥当行为。
直到高三下学期, 她们才彻底撕破脸。
掐灭屏幕的下一秒,夏冉脑袋里突然蹦出几个问题:许白微也来了桐楼?这微信号是谁推给她的?靳司让?
和靳司让有关的人和事, 都太难找到可以充当证据的蛛丝马迹, 更别提顺藤摸瓜推测出合理事实。
她的思绪天花乱坠地发散着,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向靳司让要个确切答案, 以此来终止这场漫长的精神内耗。
夏冉:【是你告诉许白微我的微信号?】
十一:【是我。】
消息回得快而简单, 夏冉被他的坦荡堵到一时无言,两分钟后才问:【你告诉她这个做什么?】
靳司让答非所问:【你怕她?】
夏冉实话实说:【我烦她。】
她没过脑地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又联系上的?】
这句太像在吃醋, 夏冉手指一顿, 视线抬高些,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就没停下过,显然撤回已经来不及了,还会让自己陷入欲盖弥彰的困境中。
她咬紧嘴唇, 又敲道:【她也来桐楼了?她来桐楼做什么?要我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三连问,变相宣告自己正处于如临大敌的警备状态。
靳司让也说了实话:【昨天。不知道。她说想去你书店坐坐。】
夏冉:【?】
十一:【按照我三次去找你, 你三次都不在的概率, 我觉得她最好还是提前在微信上问你一声,免得跟我一样反复扑空。】
不知道是不是夏冉的错觉, 最后一句让她听出了几分和靳司让冷淡形象不符的怨念。
靳司让没给她时间深思,又发来新消息,这次用的语音,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语音。
从前他就很讨厌说话,联系人能用短信解决的,从来不肯勉强自己摁下通话键,仿佛多说几个字,就会打破他高冷的形象。
夏冉犹豫两秒,点开,放在耳边。
听筒里的声线听上去更加低磁平缓,似乎还参杂着微弱的电流声。
【许白微心里藏着鬼,只敢在我面前提到你,不敢真的去书店找你。】
【另外,我和她现在虽然还有联系,但你没必要担心我和她会有什么。】
夏冉忘了这是录音,嘴巴一时没收住:“我没担心。”
嗓门也高,把店里其他几道视线都招惹来,夏冉故作平静地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走到书店门前,单脚踩着地板收口处的扣条,伸出去的左脚被檐下雨溅湿,网纱运动鞋,脚趾能感受到清晰的粘稠感,丝丝缕缕地顺着血管渗进心脏。
不舒服,就和听到许白微这个名字一样。
早在十年前,见到许白微的第一眼,夏冉就知道,她和一开始的靳司让一样,看不起自己。
夏冉沉沉吐出一口气,重新掏出手机,将许白微号码拉黑。
夏冉了解许白微,靳司让也是。
九岁搬到桐楼后,靳家和许家成为邻居,两家经常串门,一来一去,交情慢慢变深。
年少时的感情纯粹,但靳司让始终没法拿许白微当成要好的童年玩伴,因为他们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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