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我的垃圾中转站,一个劲跟她发泄负面情绪对她也不公平。”
最重要的一点,“她自己心里就堵着不少事,我就不再去给她不痛快了。”
林束轻声说:“我都不好评价你这到底是体贴温柔,还是防备心、好胜心太强。”
夏冉笑笑,“得分人,不熟识的人,反而容易开口。”
就算偶尔泄露脆弱也无关紧要。
“所以才会经常去天桥底下?”
“嗯,会跟他们聊些日常琐碎,比如当天天气,还有都吃了什么。”夏冉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更多时候是沉默着喝酒。
“他们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当然我也不会去问他们的,我们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过去,就好像我们过去没有痛苦,没有伤害,一片空白,只有当下和未来,聊起来轻松自在。”
林束定定看她,他的脸嵌在阴影上,看上去格外深沉。
他郑重其事地叫她名字,“夏冉,你太寂寞了,你需要有个人陪在你身边。”
夏冉没否认,却也没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她知道他想说谁。
“今天中午,我在天桥底下听见他们在议论。”
——这回死的又是谁?
——应该和上回那个一样吧,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
——上回那个?死在书店门口的?叫什么来着?
——谁知道叫什么,兴许还没名字呢不过死了也挺好,空气都好闻不少。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死的不是人,而是蛇冬眠后从身上退下的一层无用的皮。
“之前汪有亮跟我说,他们在天桥底下生活了很久,久到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几乎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会躲得远远的,一面拿着嫌恶的眼神看他们,也有很多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木桌上亮着一盏花苞小台灯,光线是橙黄色的,看着温暖极了,夏冉掌心朝上,放在灯罩下一探,凉如水。
她收回手,“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该好好问他们叫什么。”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不被人记住,只遭人白眼厌弃,连名字都是死后才找回来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夏冉联想到自己,“不瞒你说,我离开前夕,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说她年纪轻轻就会勾引人,勾引的还是自己哥哥。
即便那会方堇已经和靳泊闻分道扬镳,她和靳司让根本算不上兄妹。
也说她非但不学好,跟社会人混在一起,还想着把靳司让这种好孩子也带坏。
更有人,牵连到了无辜的方堇,说这对异乡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难听的话层出不穷,夏冉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我隔了八年才敢回来,结果跟发生了奇迹一样,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我走在路上,曾经那些在背后议论纷纷、拿最难听的话中伤我和我妈的那些人还会笑着跟我打招呼。”
“这几天,尤其在第一起凶杀案之后,我突然在想八年前的那些事究竟算得上什么,原来我心里的那道可能这辈子都愈合不了的伤疤,在别人眼里,其实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吃相难看些,嘴角粘了米粒,用纸巾擦去就是了,总而言之,最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林束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想让曾经伤害过你的那些人记住你,和你好好道声歉吗?”
夏冉摇头,“这件事教会了我,千万别把不相干的旁观者看得太重要,这个世界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脑袋里能装进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也就是说,除了真正在意我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有人把我记在心里。活在别人的评价之下,才是最愚蠢的人生态度。”
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她到现在才明白?
如果她能懂事得早些,方堇是不是就不用死,她和靳司让是不是也不用走到今天这地步?
说到最后,夏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说些什么,“我胡言乱语的,你就当刮过一阵耳旁风吧。”
林束如她所愿,笑笑没搭腔。
夏冉今晚住在书店休息室,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一次。她习惯睡觉开灯,为了不伤眼,将灯光调得很暗。
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昏黄的落地灯光投落过去,他薄而窄的腰身在衬衫里影影绰绰。
她怀疑是梦,只有在梦里靳司让才会对着她流露出真实到虚假的温柔。
他的眼睛像明月,也像深海,她陷落其中,沉沉浮浮。
像怀旧电影里朦胧的画面,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导演和演员都是他,他缓慢贴近,一帧帧地拉近与她的距离,睫毛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因为无人喊停,镜头始终没有终止,夏冉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浇得她脸颊一片潮湿。
闷热的环境里,她后背渗出薄薄的汗,心脏也似被慢火熬煮着,腾腾的热气一路飘向大脑,她想起了一首歌,那英的《长镜头》。
“空横是爱结束的帮凶,我们当时还不懂,突然的重逢,倒也是仁慈的一种。”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她决定放过自己,让梦里的他保留最迷人的假象。
却在这时,听见他问:“哭什么?”
夏冉不喜欢哭, 也很少哭,只有在靳司让面前是例外。
一开始是装模作样,她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掉几滴眼泪, 靳司让就会心软到稍微给她点好脸色看。
只是她这继兄的同理心已经趋向于零, 无动于衷还是好的, 更多时候是用不可理喻和不耐烦混杂在一起的眼神看她,最后再配合一句一成不变的警告:“再哭掐死你。”
每到那时候,她都能瞬间止住眼泪,咬牙抻长脖子, 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比他还要凶神恶煞,“有本事你就掐死我。”
靳司让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无聊对话意兴阑珊, 他不接她的茬, 彻彻底底将她无视,偶尔几次实在被招惹烦躁了, 才会真的动手。
力气拿捏得精准, 不大不小,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但也确实能让她感受到缺氧的痛苦。
她瞬间胀到脸色发青发紫, 挣扎着拍拍他瘦到只有在用力时才会崩起肌肉线条的手臂,用含糊不清的嗓子缴械投降:“我错了。”
靳司让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手,眼神平静,仿佛刚才掐的只是个橡胶人。
夏冉还在捂颈喘气, 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当她开始依赖靳司让后,她的眼泪变得真诚多了, 被人欺负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靳司让,连跑带跳到他身边, 挽住他胳膊,一哭一噎地控诉:“哥,他们欺负我。”
很奇怪,明明那会他们的关系还算不上很好,但她就是觉得他能给自己撑腰。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又瘦又白,好好轻轻一捏就会碎。
他没抽开,维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哭什么,欺负回去不就行了。”
以暴制暴在他看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即便在怂恿人时,也还是一副坦荡无害的姿态。
后来上床时,她也会哭,被他弄的。
她的泪在他肌肤上流淌,他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看着她,那目光烫的她浑身难受,她从里面读出了成功将她欺负哭的满足和愉悦感。
有次夏冉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弄哭我?”
靳司让让她别一概而论,“有时候,我倒情愿你能把眼泪憋好。”
她难过到极点的时候,他比谁都讨厌看见她哭。
醒来是第二天上午九点,抛开被梦中人折磨到上气不接下气,也算睡了个好觉。
夏冉将折叠躺椅放到角落,薄毯叠成四边形,收拾垃圾的时候发现里面多出一包空烟盒,落着些烟灰,窗外有风溢进来,丝丝缕缕的,吹得垃圾袋敞开的袋口发出簌簌的响声,聚拢的一簇烟灰很快散开。
这人抽得不凶,只有两截残留的烟头,空气里也早就没了烟味,羊毛地毯边缘有不太明显的烧灼痕迹,估计是被烟灰烫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夏冉呼吸微微屏住,半会才恢复松弛状态,后颈有些僵硬,她摁住轻轻转了转,目光飘到另一处,茶几上横着一枚金属打火机,S.T.Dulont。
朋友圈有两三个美代,其中就有专门代购打火机的,这牌子她刷到过几次,价格不便宜。
林束也抽烟,抽的是好烟,用的打火机却是便利店最便宜那款,当然他也几乎不在休息室抽烟。
夏冉弯腰的姿势继续持续了五秒,才将打火机装进口袋,提起垃圾袋下楼,在吧台边看见了林束。
“靳司让——”怕他不记得他的全名,她改口,“靳法医昨晚是不是来过?”
林束点头,“我联系他来的。”
夏冉的重点不在他们什么时候加上好友的,而是:“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知道他是好意,说不上生气,语气更接近于一种无奈。
“你昨晚那状态谁能放心得下,可身边除了他,谁又能照顾你?”林束指着自己鼻子,故作夸张道,“总不能是我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我名声有损,被我那相亲对象知道了也不好,我的婚事要是就这么黄了,你来负责?”
林束没说的是,当时发消息给靳司让,靳司让隔了快半小时才回:挺冷漠无情的一句:【关我什么事?】
就在他以为这人不会出现,准备关店离开前,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就停在书店门口。
男人下了车,头发湿漉漉的,像洗完澡后没吹干,肩膀被洇出水痕。
开篇直入主题:“她人呢?”
林束指了指二楼拐角处的红漆木门,“在休息室,应该已经睡过去了。”
靳司让朝他轻轻点头,林束递过去一串门锁钥匙:“今晚就麻烦你了。”
林束直接走了,之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夏冉这会才是真被气笑了,“你和我没法共处一室,那我和他就能共处一室了?”
林束理所当然地反问:“你俩不是兄妹吗?”
夏冉一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方堇是在夏冉高二那年同靳泊闻回到普通朋友关系,两人联系依旧频繁,直到她意外去世后,两家才算分崩离析。
夏冉自觉是她害死了方堇,羞愧难当,单方面彻底斩断了所有和方堇有关的羁绊,就算现在她和靳泊闻父子情分尚存,也没了可以坦然相处的名义。
林束反而觉得这是好事,“没法当兄妹了不是正好,你俩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也不再理会流言蜚语。”
夏冉愣了下,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好诧异的,林束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很细腻,加上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些指向性略显清晰的话,他会猜出她和靳司让的那段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夏冉苦笑着说:“没有这么简单的。”
“嗯?”林束疑惑。
“我俩之间的问题不只有这个。”
具体什么问题,她没说,只敢放在心里想想。
靳司让身上有很多只有她才能注意到的闪光点,他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同一类人。
可到最后,他们还是走不到一起。
原因很简单,僵化的社会道德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自己能忽视,但她怕靳司让遭受非议。
另外,她也迈不过以方堇生命为代价的那道坎。
再问下去,有失分寸,林束闭上了嘴,这时夏冉的手机响了声,林束看见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出什么事了?”
夏冉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两下,将手机放回口袋,边洗手边说:“我做几杯果茶,到时候你替我送到警察局去。”
靳司让刚整理完二次尸检报告,赵茗后脚来了法医室。
“有什么新进展?”
靳司让敲了敲桌角的文件,“凶手在杀害女性死者时有犹豫,所以她脖颈处会出现几道不同的掐痕。但用领带勒死男性死者时不是这样,手法甚至比第一起案件更加干脆利落了。也就是说他享受杀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让他产生杀人的快感。”
和队里讨论的结果一样,赵茗说:“现在不能确定的是他盯上的是流浪汉这个群体,还是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如果是前者,那这孙子肯定还会犯案,桐楼这么大,流浪汉也不少,保护起来还真有难度。”
靳司让不置可否。
赵茗稍顿后又问:“你说他这行为,像不像在给桐楼清理垃圾?”
靳司让还是没搭腔,分析案情并不是他的工作,他避免一切越俎代庖的行为,想到什么问:“汪有亮的遗物里是不是有一把折叠伞,现在在哪?”
赵茗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把伞和这案子有关?”
靳司让实话实说:“没有。”
赵茗也没问继续问他要这把伞做什么,低头翻了会报告,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在半空挥了挥,“辛苦了。”
刚转身,被靳司让叫住,“你去问问你队里那些人,要喝什么,我请。”
赵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行。”
五分钟后,靳司让手机里进来赵茗的消息,他归类总结好,发给夏冉。
夏冉:【行,半小时内送到。】
靳司让直接转了两百过去。
夏冉收下,十余秒后返还38。
看着像在骂人,事实上纯属巧合。
进警局需要登记,显然老板没那意思,靳司让收到“到门口了”的消息后,穿着白大褂离开法医室,在看见林束后,表情滞了两秒。
林束将两大袋果茶递过去,“靳法医,你清点一下,看有没有出错。”
靳司让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她人呢?”
“留下来看店。”
靳司让额角跳了一下,点开赵茗头像:【出来拿外卖。】
手机丢回口袋,抬头对林束说:“一会会有人来拿,麻烦你再等一下。”
林束微抬眉梢,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留下一席白色背影。
赵茗没有拖拉一秒,到门口才过了不到两分钟,靳司让步子不快不慢,以至于赵茗返程时,还追上了他。
“你都出来了,顺手拿下手得断?”
靳司让口吻嘲讽:“刚解剖过尸体的手,我敢拿,你们敢喝?”
赵茗没那禁忌,但不排除队里几个年纪人会喝出心理阴影,“行,当我多嘴了。”
话音刚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司让。”
比夏冉要更加清丽柔和的嗓音,听着还有几分耳熟,靳司让脚步一顿。
刚才那声落在赵茗耳朵里,只能让他想到亲热两个字,他差点没忍住吹起口哨,揶揄的目光扫向右侧。
靳司让慢吞吞地扭头看去,这几年对方五官没怎么大变,以至于他很快认出,态度不熟稔也不疏离,“什么时候回的桐楼?”
“昨天傍晚。”许白微笑说,“听到你回桐楼当了法医,我还吓了一跳。”
语气里倒听不出受到了惊吓。
赵茗视线在他俩身上逡巡几秒,最后定在靳司让脸上,“女朋友?”
靳司让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是,高中同学,我爸朋友的女儿。”
否认得很快,赵茗和许白微齐齐愣了下。
安静两秒,许白微提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好久不见,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其实靳司让知道许白微昨晚来了桐楼,是靳泊闻告诉他的,还说这次她一个人回来,让他帮忙照看些。
他还记得靳泊闻的交代,这会就没拒绝,“晚上七点,地点你来定。”
许白微捻了捻拂在耳边的碎发,“那我到时候提前打电话给你。”
靳司让顿了顿,“发消息吧。”
许白微:“好。”
许白微最后选扑市区的一家西餐厅,光线偏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熏味,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斑斓的霓虹灯牌。
来的年轻情侣居多,氛围感浓烈。
许白微胃口小,要了份澳洲西冷牛排和时蔬海鲜沙拉后,没再点别的。
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刀叉在餐盘上的声响是突兀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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