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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皇帝的生母只是宫中一位身份低微的婢女,后来因为疾病缠身早早去世,留下一双孤苦无依的儿女。
皇帝幼时性格木讷,也不知道被其他皇子明里暗里欺负了多少次。
在人微言轻的幼年,这位一母同胞的长姐像是护着雏鹰一样,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陪他经历太子被废,义王叛乱,最后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弟弟扶上那个位置。
谁人不清楚,大庆朝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的江山,但这位长公主跺一跺脚,整个大庆都得摇上一摇。
棠梨的画作在上京流传开来之后,长公主先是不屑一顾。
黄毛丫头的画,能有出息到哪里去?
直到有刻意讨好之人特意捧了一幅美人荡秋千呈到她面前。
长公主这才多了几分兴趣。
技艺称不上是她见过最好的,她收藏过的人物画多如牛毛,各家各派,笔法不尽相同……
却没有一人能画出她这般灵动逼真的姿态。
美人的青丝随风飘荡,一双含情目似乎透过宣纸,直直望向看客。
长公主当即便要见棠梨本人。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为何能画出如此直入人心的画来?
棠梨接到公主府的帖子时,凑巧也在书房里作画。
画的是一副石上青松图。
其实她更擅长的是人物画,但是……这位大人给的金子实在是太多了!谁跟钱过不去啊!
青骊喜忧掺半打断她:“棠儿,那位长公主……要见你。”
棠梨放下画笔,挑了挑眉,终于来了。
她之前让徐江松整日带着折扇,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青骊见她没有半分惧色,不知不觉也跟着平静下来,但还是忧心忡忡说:“听闻这长公主位高权重,是个极不好相与的。”
棠梨只是淡然一笑:“她还能吃人不成?”

◎既然还那么在乎陆家,又为何要退亲?◎
棠梨欣然接了公主府的帖子, 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讨好这位传说中阴晴不定,又位高权重的长公主。
毕竟未来陆家满门的性命,全都系于此人手上。
此事说来话长, 牵扯之人甚广。
长公主魏汐与驸马恩爱有加,在上京都是出了名的。
只可惜天妒有情人,驸马当年随开国公前往浔州治水,身陨于洪水之中,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长公主彼时已经有孕八月余,听闻噩耗, 当即早产。
她足足难产了三天, 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才诞下一子。
也因为此事,长公主伤了身子, 日后没法再孕育。
驸马于治水中身陨, 自己又彻底伤了身子, 长公主从此记恨上了开国公谢氏一家。
毕竟当时驸马跟随开国公前往浔州一事, 乃是开国公的妹妹,当时的皇后谢玄婵向陛下提出的。
长公主一不痛快, 便要找谢家的麻烦。
谢玄婵出自功勋昭著的谢家,这桩婚事本就是当年长公主为了帮助皇帝登上皇位而谋划来的。
皇帝真正宠爱之人, 乃是贵妃周氏。
于是长公主三番五次刁难自己的皇后, 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玄婵与皇帝之子魏琅早早便被封为太子,随着魏琅渐渐长大, 谢家又越发功高盖主, 皇帝起了忌惮之心。
其间种种波谲云诡棠梨无从得知, 只知道在魏琅十五岁那年, 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太子谋逆案。
太子被废, 谢家二百多口人被满门屠灭,据说开国公府门前的白玉阶都被鲜血染红,血腥味缭绕十日不散。
有传闻说,此事背后主谋正是周家,周家在谢家满门覆灭后,反手便将当时的周贵妃推上了后位,也就是如今的周皇后。
而这一切背后,正是有长公主推波助澜。
那些血腥陈旧的宫闱秘事已被隐藏在岁月长河中,总之此事之后,大庆朝彻底少了一个门阀世家。
取而代之的,则是蒸蒸日上的周氏。
长公主的孩子因为早产,自幼身体便不好,好几次都险些夭折。
长公主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不敢碰他一根指头。
渐渐的便养出了一个混世魔王,便是上京如今知名的纨绔,孙朝洺。
问题便出在这里,孙朝洺有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娘亲,又有皇帝做舅舅,哪怕行事再过嚣张荒唐,也有恃无恐。
于是孙朝洺便养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可怕癖好,便是玩弄半大少女。
往往刚过十岁,但还未超过十三的这部分少女,最容易被他盯上。
陆微雨便是在一次宴席之上被孙朝洺注意到的。
彼时她刚满九岁,五官身条都还没长开,孙朝洺这畜牲便决定养她两年再下手。
然而万万没想到,陆微雨十岁这年,她的哥哥陆辰远便中了探花郎。
孙朝洺虽然行事荒谬,但却不蠢,看出来陆辰远是个人才,必然能在朝廷之上得到重用。
到那个时候,再想对他妹妹下手,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于是孙朝洺打起了年仅十岁的陆微雨的心思。
陆微雨是个机灵的,竟识破了孙朝洺布下的陷阱,险之又险逃脱出来。
陆家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惊,也曾想方设法向这位纨绔求饶。
然而孙朝洺就是盯上了陆微雨不肯放,甚至戏言:“我院子里虽然有不少小妾,但你们家女儿实在合我胃口,早点送来给我,我还能保证在我厌倦她之前,给她个贵妾当当。”
陆稼大怒,却也无可奈何。
急切之下,陆稼只能将陆微雨隐姓埋名送出上京,做好了这辈子不再相认的准备。
可孙朝洺就是个疯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此事,竟一路追着陆微雨出了京。
陆微雨的马车被孙朝洺追上,小姑娘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用簪子戳瞎了孙朝洺一只眼睛之后,随着马车跌落悬崖。
孙朝洺偷鸡不成反被蚀把米,瞎了一只眼回到上京,愤怒之至,扬言要将整个陆家错骨扬灰。
长公主得知此事之后,也是又惊又怒。
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竟然就这么废了一只眼!
于是后来,陆家卷入了前太子谋逆案中,落得个满门流放,惨死牢狱的下场。
陆家明白,这是长公主的报复。
被勾起前一世惨痛的记忆,棠梨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为陆家谋取一线生机。
她与陆辰远退亲不假,但她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陆家送死。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管束孙朝洺,那就只有一个人——长公主。
长公主是养大这混世魔王的元凶,却也是她的一线希望。
应邀长公主之约那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面见长公主这样的贵人,衣着很有讲究。
太寒酸了显得失敬,太华丽了又会惹得主人不快,尤其要考虑到长公主已年过三十,面对她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是什么心理。
于是棠梨挑了一件紫灰色绉纱窄袖袍,下着银灰色印金团花褶裥裙,不失庄重,但却绝不轻挑。
青骊看她换上这身衣裳,仿佛瞬间大了个四五岁,蹙眉道:“太老气了些。”
棠梨给自己挑了一支羊脂玉素簪,又用脂粉将脸色压得暗沉了一些,口脂也挑了一个庄重的颜色,道:“姑姑,长公主已年过三十。”
青骊叹了一口气,“你思虑得周全。”
马车已经等在府外,棠梨和青骊先后上了马车。
阿苍自然地就要跟着上去,却被棠梨阻止:“阿苍,今天你乖乖待在府里。”
阿苍不解,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疑惑地看向棠梨。
长公主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棠梨实在担心,若是阿苍跟着一起去的话,她忽然起了兴致让阿苍揭下脸上面具……
阿苍脸上的刺字便会暴露无遗。
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棠梨没办法跟他解释那么多,只软了语气说:“阿苍,我们要出去办点事,不方便带你出去,你乖乖待在府里,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东街的李家牛肉干。”
阿苍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但他不忘交代一句:“注意安全。”
长公主虽然行事无常,但也并不是草菅人命之人。
棠梨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笑道:“放心吧。”
马车载着两人缓缓走上长街,刚拐过福隆巷,马儿忽然高高嘶鸣一声,“砰”的一声,马车被撞停。
棠梨险些磕到车厢上,青骊连忙拽着她坐回来,惊魂不定道:“怎么回事?”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棠姑娘,我们公子请你一叙。”
棠梨和青骊对视一眼。
息邪?裴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轻轻握了握青骊的手:“姑姑,我下去一趟。”
青骊忧心不已,扯了她的袖子一下:“早点回来。”
息邪见人下来了,先是跟她行了一礼,才把人往旁边的马车上带。
原来方才与他们相撞的,正是裴时清的马车。
棠梨掀开车帘,马车上依然点着淡淡的熏香,熟悉的香味瞬间包裹住她。
她弯腰上了马车,弯着眼睛冲着闭目养神的裴时清道:“裴先生。”
对方忽然睁开眼睛,黢黑眼眸幽深难见底,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棠梨愣了愣,又疑惑地唤了一声:“裴先生?”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捉住,随即那人重重一拽,棠梨一个踉跄,险些跌到他的怀中。
她往软垫上一按,撑住身子,又惊又恼抬头看他。
幽闭的空间里尽是他身上的冷香,两人四目相对,雪后松枝的冷意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肺腑之中。
棠梨动了动,想要挣开他。
却听到头顶响起一道含着冷嘲的声音:“棠梨,我竟不知你如此会盘算。”
棠梨浑身僵硬,她猛然睁大眼睛,定定看向裴时清。
对方也回望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的皮囊,望进她的骨血,看一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掌下少女的手腕纤若无骨,似乎一用力便可以捏碎。
两人挨得太近,她的青丝尽数滑落到胸前,铺洒在他的白色衣袍上,挠着他的手背。
裴时清的心便也随着这有一下没一下的微痒一点一点被捏紧。
这几日朝上几个大臣不安分,歃血阁也频频出现在上京,裴时清两头应付,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仅仅这么十来日,便让她搭上了长公主。
裴时清接到消息的时候,险些将手中狼毫折断。
长公主是何等人?那便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毒妇!
她怎么会得了长公主的帖子?!
新科状元郎常常握着一把折扇,折扇上面的画出自棠梨之手。
棠梨的画作在上京流传开来,最终引起了长公主的注意。
暗卫将事由查清楚,跪在地上向他禀报。
裴时清将此事稍微一联系,便发觉了其中不对。
让徐江松拿着同一把折扇参加各大筵席,实在是太过刻意了,仿佛就是为了借此事接近长公主。
问题来了,棠梨不蠢,他不信她没打听过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会这么着急与她接近?
他立刻命人去查,将她在上京所有认识的人都查一个遍。
暗卫很快来报,长公主之子孙朝洺的人,最近曾出现在陆府周围。
裴时清敏锐的意识到两者之间必有关联,让暗卫沿着孙朝洺深挖。
最后得知,孙朝洺曾在去年的一次宴席上见过陆家嫡女陆微雨,事后还派人打听过她。
裴时清心下一沉。
孙朝洺喜好玩弄幼女,此事对他而言并不是秘密。
原来棠梨接近长公主……是为了陆家。
得知真相之后,裴时清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恼怒,恼她不自量力,居然妄图以这样的方式接近长公主,为陆家谋划。
裴时清的手不由得收紧,棠梨痛呼一声:“裴先生!”
他松开了些,却没有放手。
他拢着少女纤细的手腕,黑沉眼眸里风雨欲来,嗓音也变得阴沉沉:“既然还那么在乎陆家,又为何要退亲?”

她自认为做得足够隐秘, 但没想到还是被他猜到了。
惊讶之余,棠梨又有了一种心脏重重回落的感觉。
她挣了挣自己的手腕,裴时清僵持片刻, 顺势放开她。
棠梨坐直身子,垂眸道:“既然裴先生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是故意接近长公主的。”
裴时清周身忽然又现出沉沉威压, 似是风雨欲来。
棠梨背脊发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裴时清。
她沉默片刻, 还是继续说:“裴先生, 我知道长公主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我必须尽力一试。”
“我与陆公子虽然已经退亲,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家出事, 微雨她……才十岁。”
裴时清一言不发, 她却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绵密的冬雨中。
入骨寒凉, 连指尖都泛着冷意。
裴时清忽然笑了, 笑声里夹杂着雪一般的冷。
“你对陆家如此情深义重,陆辰远若是知道, 还肯放手么。”
他这话中嘲讽的意味太浓,棠梨心里一刺。
她蹙眉:“只是不忍看陆家无端惹上这等祸事。”
“那你就没想过, 又给自己招惹了怎样的祸事么?”他疾言厉色道。
棠梨怔忡片刻, 喃喃道:“只是以画结交长公主,不会给自己惹上祸事……”
裴时清看着她这身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打扮, 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她是什么爱才惜才之人?当真以为凭借区区情分就能让她那纨绔儿子罢手?”
“对付毒蛇的办法, 从来不是哄劝!”
他语气激烈, 脸色发沉, 棠梨愣愣看着他, 敏锐意识到,裴先生于此事上……太过激烈了些。
她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想法,却没能抓住。
然而她还是先轻声道:“裴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前一世裴时清扶持四皇子上位,最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堪称传奇。
而那位长公主亦如此,经历两朝政变,最后却依然被尊为大长公主。
棠梨不懂四皇子夺嫡路上经历了什么,但心里清楚,长公主绝对在此事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与裴时清有师生之谊不假,初时她也曾想过利用自己和裴时清的关系从中周旋,但如今……她不愿让裴先生为了自己、为了陆家去得罪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裴时清已经冷静下来,他阖着眼,淡声说:“我明白了。”
棠梨见他情绪缓和,也不敢耽误时间,试探着说:“裴先生,我……可以离开了吗?”
裴时清睁开眼,语气不容置喙:“今日我会随你一同前往长公主府。”
棠梨一愣,随即摇头:“裴先生,您不必……”
裴时清淡淡看她一眼。
棠梨立刻噤声。
棠梨并不觉得裴时清会为了自己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她,兴许他刚好也是有事要去长公主府,只是顺路罢了。
两人一路沉默,马车很快便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正在湖心亭喂鱼。
棠梨跟在裴时清身后,一路由丫鬟引着往湖心亭走。
拐过廊桥,便能看见湖心亭伫立于水天一色中,长公主身着织金红裙,站在湖心亭中。
像是一枝清艳至极的荷,在素静天地间如此夺目。
棠梨不敢多看,垂首跟在裴时清身后。
丫鬟禀报:“殿下,客人到了。”
那女子涂着鲜红寇丹的葱指慢悠悠撒下一把鱼饵,才回头看来。
“哟,裴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娇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裴时清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卑职见过殿下。”
长公主笑着伸手扶他,“怎地这般客气,上次你给我寻来那张绿绮琴我可是喜欢得紧,还未来得及谢过你呢。”
裴时清笑道:“小事一桩,殿下又何足挂齿。”
两人又寒暄一番,长公主才像是忽然看到候在亭子前的棠梨,慵懒地朝她招招手:“你便是最近闻名上京的那丫头吧。”
棠梨缓步走到她面前,不卑不亢行礼:“小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打量着她,肤若凝脂,眉如墨画,倒是个美人。
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穿着,唇角微微一扬,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今日倒是不巧,原想来召你为我做一幅画,但是今日府中有客人,你且先回去吧。”
“楚楚,去拿两匹上好的蜀锦给这位姑娘。”
棠梨心中一沉。
她是故意的。
她和裴时清分明是一同前来,棠梨不信她没有提前打探到两人的关系。
棠梨反应得极快,几乎在长公主话音刚落,便开口说:“还请殿下恕罪,今日是小女央着裴先生和我一同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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