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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棠梨听过一些不好的传闻。
有人说他天生不喜女子,嗜血凶残,手段阴狠,妄想攀折这朵高岭之花的人,只会沦为他脚下白骨。
当然这些话都是她在流放途中听人说起的。
彼时裴时清已是新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身居高位却始终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会引人猜忌揣度。
棠梨当时听过,也只是过脑不过心。
他的经历,他的政绩已经足够传奇,又何必在这些经历之上添上一位女子的名字?以增加此人的神秘色彩?
上一世说到底,棠梨与裴时清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
然而这一世却不同,她与裴时清亦师亦友,羁绊已深,自然会发现那些传闻漏洞百出。
裴时清虽然看起来冷心冷清,实际上却心思细腻,有时甚至堪称温柔,绝非那等不懂风月之人。
那些传闻又是怎么来的呢?
棠梨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敢发问。
裴先生虽不过弱冠之年,莫非此前已经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棠梨明白自己和裴时清之间的界线,眼看就要越界,她连忙将自己往回拽了拽:“不说这个了,裴先生今日带我回府,是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能就是为了带她回来下一局棋吧。
的确有事。
想到过几日春闱结束,棠梨马上就要跟陆辰远议亲,到时候便不便再见外人了。
故而他是想提前让她到自己的库房挑几件礼物。
云纹玉灯灯火飘忽,少女的长睫如同一只蝴蝶,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她小心翼翼瞧着自己,分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此刻眼底带了一些小小的讨好。
裴时清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她可知,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绝不该用这种表情望着对方。
便如猎物将纤细的脖颈主动袒露在野兽的尖牙利齿之前。
不会惹来垂怜,只会引得野兽牙根发痒。
他凝望她许久,忽而一笑:“你到上京之后还没来过我的府里,故而带你来坐一坐,认个门。”
棠梨见他面上雨过天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也笑起来:“嗯,只不过今日天气不好,不然还得让裴先生带我在府上逛一逛。”
她指着外面的落云湖:“裴先生的湖极美,若是晴日无风,泛舟于其上,想必乃是美事一桩。”
棠梨不知道,裴时清刚刚拜入陶知禾门下那一年,在国子监引人记恨。
十三岁的少年被同门设计,从游船上掉了下去,险些溺死。
此后他便再也不会参与游湖,就连水路也很少考虑。
然而裴时清却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目光凝在那片波澜起伏的湖面上,淡淡道:“倒是个好建议。”
“不知改日天晴,棠姑娘可愿来我府中游湖小叙?”
白雨如珠,从天幕铺天盖地倾洒而下,落入黑沉的湖水之中。
棠梨正畅想着那片湖水放晴的时候会是怎样一般光景,听闻裴时清这么问,下意识挑了挑眉,然后轻快一笑:“好呀,裴先生。”

◎我想尽快向棠小姐提亲◎
棠墨晚此前租赁的小院本就是为了科举而准备的, 春闱结束之后,租期也到了。
殿试之后就会封官,上一世陛下亲赐了徐江松状元府, 至于哥哥则成了翰林院侍讲学士,翰林院离国子监距离远,左右也得重新租赁房子。
棠梨一合计,索性让他们把小院退了, 不再续租,暂时先搬到裴先生的宅院里来。
棠墨晚和徐江松考完之后在家里大睡了几日。
每日只有用饭的时间才会露个脸。
春闱放榜那一日, 才过午时, 便有人敲锣打鼓来到宅院外,管家出门相迎,那人问:“请问徐江松徐老爷和棠墨晚棠老爷可是住在此处?”
管家心里有了计较, 道:“正是。”
那人眉开眼笑说:“恭喜徐老爷、棠老爷!”
平日里安静的宅院霎时间热闹起来, 两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举子被激动的拍门声吵醒, 揉着惺忪睡眼开了门。
秋月激动不已:“中了!中了!!”
小丫头拽着棠墨晚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两人好不容易从中揪出重点,徐江松中了杏榜第二名, 棠墨晚则是杏榜第七名。
棠梨正在书房中画画。
这书房的位置极为巧妙,从步步锦窗棂中看出去, 一棵已经抽出花苞的西府海棠正在迎风招展。
再往远处看去, 则是一弯小池,最远处假山流水, 绿瓦白墙, 相得益彰。
可谓近处自成一道风景, 远处也自成一道风景。
想必在建造书房的时候, 花了一番巧思。
棠梨取了些藤黄和花青调制出一种接近青黄的颜色, 耐心地晕染到手中的盈尺册页上。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匆匆朝书房赶来,随即是青骊激动的声音:“棠儿!大公子中了杏榜第七名!”
棠梨手中一顿,抬起头来笑盈盈看着拂开纱幔走过来的青骊:“徐公子呢?”
“徐公子中的是第二!”
青骊忽地神秘一笑,“知不知道会元是谁?”
棠梨继续晕染着册页,漫不经心道:“姑姑这般话里有话,莫非这人我认识?”
青骊笑道:“可不正是!会元乃是陆公子!”
棠梨佯装讶异:“竟是陆公子?”
倒是和前世如出一辙
青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你爹爹果然没看错人,这陆公子的确是有才之人,恐怕要成为我们大庆第二个三元及第状元郎!”
青骊说完之后又有些发愁,陆公子若真是中了状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如此一来……他的身份恐怕也水涨船高了。
然而青骊旋即一想,是状元又怎么样,我们家棠儿不也有个贡士哥哥了吗?
更何况还有裴大人做老师,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棠梨明白青骊在想什么,也不开口,只是继续晕染着手中册页。
青骊自个儿想通了,便发现棠梨表现得太过淡定了些,她拉起棠梨的手,语重心长道:“陆公子是你未婚夫,他两元连中这样的大喜事,你得有所表示。”
“陆家也不缺什么,我没什么合适的送过去。”
青骊点点她的额头:“又不是要多贵重的东西,送礼啊,讲求一个心意。”
她素来知道棠梨不喜欢女红,于是问:“你描个花样子,我帮你绣个荷包送过去?”
荷包这样的东西含义太过暧昧。
殿试结束之后,两人马上就要走到分崩离析的那一刻,送这个是绝对不合适的。
虽说做不了夫妻,但到底也是朋友一场,等退亲之后她便不会再和陆家来往。
于是棠梨想了想说:“我也就一手画拿得出手,不如就送他一副折桂图吧。”
另一边的陆府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每日递贴拜访的人几乎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陆老夫人虽然躲过了瘟疫一劫,但身体越发不好,被吵得头昏脑胀,最后不得不避到小佛堂里去养病。
蒋蓉则整日里容光焕发,走路都是带风的。
陆稼实在是看不下去,数落了蒋蓉一番:“殿试还没进行,你别这么招摇,别人递来的帖子送来的礼物不要尽数收下,看看咱们娘都被吵到小佛堂里去了。”
蒋蓉刚刚拆开御史中丞家送来的几本孤本古籍,闻言狠狠瞪了陆稼一眼:“我没有分寸?我没有分寸会把大理寺卿送来的一箱子珠宝玉石都退回去?我没有分寸会回了转运司判官的帖子……”
眼看她还要再说下去,陆稼连忙打断她:“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咱们远儿功名未定,也不便跟其他官员走动得这么频繁……”
“索性大门一闭,谁也不见好了。”蒋蓉赌气道。
堂屋之外,正要给父母来请安的陆辰远脚步一顿。
陆稼叹了一口气,能在朝廷上做官的,谁不是心思活络之人。
远儿连中两元,想必殿试的结果也不会差,与其等那时再出手,不如现在就早早开始走动。
这种有意无意的笼络,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远儿将来是要做官的,太过孤高自傲那是万万不可的。
必要的走动陆稼自然不会替他挡下来,只如今他功名未定,若全然来者不拒,恐怕会有损名声。
但这个是官,那个也是官,还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要怪就怪他们家远儿才名出众,家世背景却弱了些。
据说当年那位裴大人也是如此这般,想要笼络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然而对方的老师,那位清流砥柱陶大人只是轻轻松松开了个口,便替他尽数挡下。
陆稼长叹一口气,软着声音哄着蒋蓉:“夫人辛苦了,我也知道那些人不好应付……”
蒋蓉这才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就譬如那大理寺卿孙大人,他家的女儿可是上京出了名的跋扈,这个节骨眼上送东西来,说他没有其他心思我都不信。”
陆稼正色道:“事关远儿的亲事,一定要慎重,远儿已有未婚妻子,万莫不可在此事上玷污了他的名声。”
蒋蓉愁眉苦脸:“我自然明白,但……但棠小姐家世的确低了些,有人仗着权势逼贤下堂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两人同时沉默,最后是陆稼先开口:“我看不一定,棠小姐的哥哥春闱得了第七名,又与裴大人有师生之谊,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蒋蓉点点头,“但未免夜长梦多,最好是让他们两个人早日成亲。”
陆稼赞同她的说法:“的确如此,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陆辰远便是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的,他朝两人行了礼,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好奇:“方才不小心听闻父母娘亲似乎在讨论我的亲事?”
陆稼和蒋蓉对视一眼,蒋蓉率先露出些笑意:“耳朵倒是生得尖。”
陆稼咳嗽了一声,“你方才听到什么了?”
陆辰远看向陆稼:“我赞同爹娘的看法,我想尽快向棠小姐提亲。”
蒋蓉抚了抚额,儿子这么着急想把儿媳妇娶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陆稼严厉地看他一眼:“最快也得等殿试之后。”
陆辰远沉默片刻,不再出言反驳,只是点头道:“那还需要烦请爹爹娘亲提前为我准备聘礼,待功名一定,我便上棠家提亲。”
蒋蓉心思转了转,试探着开口:“远儿,娘也不瞒你,近几日很是有些人家……”
“娘。”陆辰远开口打断了她,一双弧度锐利的眼定定盯着她,一时间竟让蒋蓉有些发怵。
“关于我的亲事,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非棠小姐不娶。”
蒋蓉愣了愣,随即酸溜溜开口:“行了行了,娘也只是这么一说。”
虽说有自夸的嫌疑,但她是真觉得这棠小姐命好,怎么就得了这傻小子死心塌地的喜欢呢。
她顺手指了指堆在桌上的大小礼盒,头痛道:“看见没,每天都得给你处理这些东西,你倒好,不心疼娘也就罢了,还想质疑我。”
陆辰远连忙走过去,轻轻替她捏了捏肩:“娘辛苦了,儿子必会争气,早日给娘挣个诰命。”
蒋蓉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人都来了,蒋蓉便拉着他一起看这些礼品,合适的留下,记入册子入库,不合适的则派人遣返。
挑拣了好一会儿,蒋蓉忽然发现一个宝蓝色的长盒,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戏谑地看了陆辰远一眼。
“我看你不好好留在屋子里温书,恐怕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吧?”
陆稼也看向夫人手中的宝蓝色长盒,盒子外夹着一张小小的帖子,上面豁然写着“棠府”。
陆辰远眼疾手快将盒子接了过来抱在怀中,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遮挡住长盒。
蒋蓉却不肯让他走,调笑道:“人家磊落送来,你如今躲躲藏藏的像个什么样子,拆开给爹娘看看,棠小姐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陆辰远垂下眼睫:“不一定是棠小姐送的。”
蒋蓉笑了一声:“还当我认不出她的字?”
棠梨写得一手好字,不同于闺阁女儿家的秀丽婉约,她的字里多了几分英气,很是好认。
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面上渐渐泛起一层薄红,但仍不肯打开。
见儿子这副模样,蒋蓉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回你房间拆去,眼不见心不烦。”
陆辰远抱着长盒朝两人行礼告退,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仓促。
他假装没看到父母戏谑的表情,一口气跑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拆开长盒,发现里面放着一幅画。
不知为何,陆辰远的手出了细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用绢帕将手擦干净之后,才缓缓展开画卷。
是一幅画工卓绝的折桂图。
画虽好,却连一枚私印都没有。
一瞬间,陆辰远也不知道自己的欣喜居多,还是失落居多。

◎少年红衣烈烈,于白马上缓缓仰头◎
当院里的西府海棠开出第一茬花的时候, 上京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长安街张灯结彩,旗鼓开路,呼声震天, 百姓们摩肩擦踵,只为看一看那被簇拥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挂彩的新科进士。
街两旁的酒楼雅座里挤满了待字闺中的少女,她们挥舞着罗帕,小声尖叫着试图引起楼下人的注意。
白马之上那人尤为惹人注目, 他身着大红圆领袍,头戴方翅纱帽, 帽上簪着一朵金花。
虽是极为喜庆的打扮, 然而少年面无表情,眉目低垂,眼尾勾出一个锐利的弧度, 倒生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这便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御前军器所提点家的公子陆辰远。
陆辰远此前连中两元, 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今年就等着押宝呢,只可惜到底没能再出一个三元及第。
绕是如此, 这么年轻的探花郎,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更重要的是, 这探花郎生得和前一届的状元郎一样俊美。
看这样的美少年打马游街, 实乃享受啊。
几个老头子坐在雅座里,眯眼看着下方身骑白马的探花郎, 笑着打趣旁边的青年:“看这些小年轻春风得意马蹄疾, 旧岁之事, 仿佛历历在目啊。”
陶知禾哼笑一声:“你那孙女今年可没有来看游街了吧?”
杜孺干笑两声, “在家里乖乖待嫁呢。”
三年前杜孺的孙女来观看打马游街, 一眼便相中了状元郎,回去之后便要与已经订亲的户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退亲,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嫁给裴时清。
别提给杜孺和陶知禾添了多少麻烦了。
一旁的御史中丞柳坪林打趣道:“老陶也莫怪老杜的孙女,你这徒弟啊,当年惹得整个上京多少粉黛为之垂泪。”
陶知禾大笑起来。
裴时清慢条斯理给几位老臣倒茶,“两位前辈就别拿我打趣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长安街上鲜衣怒马的红袍少年身上,淡淡道:“今年这探花郎倒是名副其实。”
杜孺摇了摇手中扇子,惋惜道:“可惜啊,这位早早就有婚配了,恐怕今夜又是多少人的伤心夜咯。”
陶知禾随口问:“是吗,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听说其父乃是滕州见青书院的山长,以前也是二甲进士,后来辞官回乡。”
“哦?见青书院?我记得国子监里有个学生便是见青书院出来的……今年中的是二甲第一。”
裴时清提醒陶知禾:“老师,棠墨晚便是此前由我引荐的那位学子。”
陶知禾忽然反应过来:“那这探花郎的未婚妻,原来便是棠墨晚的妹妹?”
裴时清眼睫微动:“正是。”
陶知禾笑着看了裴时清一眼:“那巧了,我记得你曾称棠家那小丫头聪慧过人,倒是对她有几分印象。”
柳坪林笑道:“还有这番缘分?等人家夫君入仕,怀渊不得在朝廷上帮衬着点?”
陶知禾乃清流砥柱,最是容不得这些裙带关系的,裴时清心里清清楚楚,他只是淡淡道:“朝廷为官,各凭本事。”
陶知禾果然瞪了一眼柳坪林:“整日教坏年轻人……”
楼下人潮如织,棠梨倚靠在窗子边,等待着新科进士们的到来。
秋月恨不得整个人都从窗子里探出去,不停嘟囔:“怎么还没来……”
前一世这个时候棠梨没有来上京,自然也是错过了游街的。
既然都来了上京,加之状元还是他们熟识的人,棠梨便带着秋月他们来观赏游街。
长安街两旁的酒楼被炒上了天价,挤满了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棠梨找了个偏僻的酒楼,也能远远看见游街的队伍,有些费力,好在价钱便宜。
锣鼓喧天间,一队披红挂彩的队伍如同出鞘利剑刺破人群,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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