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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据说当晚周皇后便对陛下发了脾气,罚皇帝不许宿在她的坤宁宫。
皇帝向来宠爱周皇后,当年周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便如此。
周皇后在后宫盛宠无双,前朝则有周太尉和宣武大将军。
周家一时间风头无两。
自然有人弹劾过周家一家独大,要提防外戚干政,皇帝每次都是一笑带过,说周家知道分寸。
直至周皇后的哥哥宣武大将军与滕州刺史勾结一案爆出,皇帝这才实打实地动了一回怒。
周皇后前去为哥哥求情,被皇帝禁足了一月。
而这一次,皇帝听闻皇后的赌气话,竟折身便去了淑妃宫中,还连着宿了两夜。
皇后这一回可谓是自讨苦吃了。
筵席之上皇帝的这句玩笑话,本就引发无数揣度。
加之皇帝的举动,朝廷的风向就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现在引起风暴的人正坐在自己的茶楼中,从容品茶。
温韬不得不感叹爹爹说得对,这位惊才绝艳的裴郎,当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性子。
温韬笑了下,随意看向窗外。
街对面的闻煌庙人潮如织,水泄不通,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是几个衣着鲜妍的少女。
他凝神看了片刻,笑着摇摇头。
裴时清注意到他的动作,“在看什么。”
温韬也品了一口茶:“几个姑娘发生了点口角。”
裴时清也随之淡淡一瞥。
原本只是随意一眼,然而裴时清的视线忽然僵住。
少女穿着鹅黄色缠枝袄裙,肤若凝脂,面若新荔。
一月余未见,她的身量似乎又长开了些,春日不算轻薄的袄裙穿在身上,也勾勒得腰身婷婷。
裴时清唇角露出些浅淡的笑意。
他回京一事没有大张旗鼓,放出去的消息是十日后才归京,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裴时清旋即又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原来是为他祈福来了。
唇角的笑容淡了些,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春闱结束,她与陆辰远的婚事也就快了。
听说那座宅院她住得很自在,那便也不枉自己一番准备。
裴时清端起茶杯浅浅酌了一口,顿觉茶水苦涩难以入喉。
果然茶要喝烫的,放凉了便不好喝了。
“诶!那小姑娘怎么还动手呢。”温韬忽然惊呼出声。
裴时清下意识抬眸看去,正好看到棠梨被对面那个穿金戴银的少女狠狠推了一把,往后踉跄,险些跌倒。
棠梨身边带着面具的少年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跋扈少女一张脸涨得通红,旁边的人大叫起来,唤来护卫!
他猛然起身。
这边棠梨见少女不仅不听同伴劝,反而变本加厉发起脾气,冷冷回了一句:“这位小姐处处说的都是错。佛渡众生,众生平等,你我同为香客,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你在佛祖面前如此跋扈不讲理,恐怕才是扰了佛祖清静。”
孙令淑被她堵面色发红,又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更让她羞恼的是,周边居然有不少人附和地点头,看她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微妙而古怪。
孙令淑气不过,下意识伸手去推了棠梨一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那破落户旁边带着面具的怪人反手就揪住了她的衣领!
那人看起来精瘦,却不想力气如此之大!拽着她的衣领几乎将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孙令淑双脚离地,开始喘不过气来,她的表情也由愤怒渐渐变为惊恐。
两位女眷出门,孙家和杨家都是派了护卫保护她们安全的。
见自家小姐发生危险,呼啦啦冲破人群涌上来,很快有人亮了刀剑。
棠梨见大事不妙,连忙喊阿苍:“阿苍!快把人放下来!”
阿苍一撒手,孙令淑跌在地上,面如金纸,捂着喉咙疯狂咳嗽起来。
杨娴也吓得面色苍白,她连忙伸手去拍孙令淑的背脊,不料却被她狠狠甩开。
孙令淑尖着嗓子冲阿苍怒骂:“你个贱奴!”
秋月明白阿苍惹了大事,唇色惨白,抓着青骊的手抖个不停。
杨娴也知这事棘手了,以孙令淑的性子,怕是要不依不饶。
她偷偷抬起眼睛来看了那少女一眼,对方虽然神情凝重,却不见慌乱。
孙令淑匍匐在地上咳了好一会,抬起头来狠狠盯着棠梨,眼神像要把她千刀万剐。
阿苍迈出一步挡在棠梨面前:“是我。”
棠梨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阿苍,你回来,让我跟她说。”
阿苍又固执地重复:“是我。”
孙令淑气不打一处来:“让开!”
杨娴见状思索了一番,连忙打圆场:“这位小姐,我观你们家护卫……似乎异于常人?”
棠梨和杨娴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没想到这姑娘竟愿意出手帮她,于是立刻顺着她的话说:“出手打伤这位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姑娘你说得对,我的护卫早些年脑部受过伤,心智的确异于常人。”
“他向来护主,方才一时着急下手没轻没重,冒犯了这位小姐,要不您还是先请个大夫看一看,我们这边会赔您银子。”
孙令淑狠狠瞪了杨娴一眼,扬起下巴说:“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钱!”
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阿苍,“既然是个傻子,我不介意替你给他请个大夫,好好看看脑子。”
阿苍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孙令淑。
孙令淑竟被这少年带着杀意的眼神震得心头一颤。
棠梨轻轻拍了拍阿苍的手臂。
少年收起杀意,又变得沉默。
孙令淑很快定了心神,她忽然露出一个有些恶毒笑容,眼角一挑:“来人!把当街行凶者压起来送审!”
她一声令下,护卫们涌过来,对着棠梨亮出刀剑。
棠梨缓缓蹙起眉头,挡在青骊和秋月面前:“小姐要将我压入牢中,是不是该先报官?”
孙令淑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她的眼角眉梢尽是轻蔑:“要报官,怎么不报官?不然不是践踏我大庆的律法吗?”
杨娴站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
她朝着棠梨投去惋惜的目光。
棠梨自然注意到杨娴的表情,她心中道了一声不妙,正飞快地思索着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少尹大人正巧在这里,听说有人要报官?”
棠梨心中一惊,回头望去。
青年逆着人潮负手而立,疏朗天光似乎全都倾斜在他雪白的衣袖上。
孙令淑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脸色霎时变得青白一片。

孙令淑第一次见裴时清的时候, 是在荷花怒放的夏日。
她听说新科状元郎应邀来到府上做客,提前打点好府中下人,让他们帮自己遮掩, 躲到了花厅的屏风之后。
爹爹对这个三元及第状元郎极为赏识,亲自为他斟茶,又拉着他聊了不少诗词书赋,策论文章。
她躲在屏风之后, 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娓娓道来,心中越发好奇这位状元郎长什么样。
只可惜她挑的位置不好, 只能看到裴时清的背影。
她心痒难耐, 大着胆子解下自己贴身的荷包,悄悄朝他掷了过去。
荷包落地无声,砸在对方脚面上。
裴时清终于不着痕迹往她的方向侧了侧脸。
孙令淑便也是这个时候看清了他。
对方穿着一身月华色的圆领长袍, 像是一道温柔的月光跌入这炎炎夏日, 眉眼的线条如同这世上最厉害的画师勾勒描摹而成。
她当即看愣了。
在与裴时清目光相交那一刻, 她又羞又恼, 朝他一笑。
裴时清很快收回视线。
孙令淑躲在屏风后,脸颊浮着红云, 被他的声音搅得心旌荡漾。
她决定了,她要嫁给裴时清!
众人一番交谈之后, 正欲移步后花园, 裴时清忽然侧首问:“孙大人家中可是养了狸奴?”
孙权宿一愣,奇怪道:“并未, 裴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裴时清淡淡看了屏风后面一眼:“那应当是裴某听错了。”
孙权宿自然意识到裴时清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命人搬开屏风。
躲在屏风背后正瑟瑟发抖的孙令淑, 便这么明晃晃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下人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权宿又羞又恼呵斥:“令淑!你在这里做什么!”
孙令淑万万没想到这位貌若谪仙的状元郎会如不留情面, 当着爹爹的面一举揭穿她偷看的举动。
与裴时清同来的还有几位年轻的臣子, 眼神异样看着她。
要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上京闺女圈的香饽饽!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
而自己居然在他们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
坏事传千里,孙令淑知道,不出几天时间,自己躲在家中偷看他们的丑事便会在整个上京贵女圈流传开!
她僵持在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裴时清的眼神也带上了怨恨。
裴时清走之后,她被爹爹关了一个月禁闭,爹爹向来对她纵容,这已经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孙令淑躲在屋子里眼睛都哭肿了,也因此记恨上裴时清。
后来她机缘巧合下听说礼部侍郎家的吴小姐恋慕上了这位新科状元郎,正央着家里人帮她说亲。
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只说自己尚无成家的想法,一心报效朝廷。
吴小姐却死心不改,每日都哭哭啼啼地找家里人帮忙,甚至铤而走险去翰林院围堵过几次裴时清。
然而对方当真郎心似铁,面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贵女也毫不动容,而是避之如蛇蝎。
孙令淑得知此时事之后,起了心思。
他不是高高在上,不染风月么?
那她倒要看看,光风霁月的状元郎兽性大发的不耻模样被人看到之后,他会不会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孙令淑绸缪许久,终于逮着一次机会。
周家那位老太太七十大寿,宴请宾客,裴时清和吴小姐都同在宾客名单中。
孙令淑花了点时间布置打点,在筵席之上故意透了点口风给那位蠢笨如猪的吴小姐,告诉她状元郎不胜酒力,难受得紧,去偏房歇息了。
那吴小姐以为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眼巴巴地凑过来问她具体位置,她自然说不知道。
吴小姐正烦恼着,上果盘的丫鬟忽然主动询问她,是不是要找状元郎?
她大喜过望,连忙问丫鬟知不知道裴时清在哪里。
孙令淑如愿看着丫鬟将吴小姐带走,掐算着时间等待好戏开场。
不一会,偏院走水,孙令淑跟在惊慌的人群中前去围观。
然而原以为会出现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周府一个庶子衣衫不整从偏房中落荒而逃,屋子里哭声振天,下人们慌乱间将偏房团团围住,不许人靠近。
而本该中了合欢香与吴小姐苟合的裴时清,衣袍如雪站在水榭之中,一如其他看热闹的人。
孙令淑苍白着脸僵在原地,怎么会?下人不是告诉他裴时清已经往偏殿去了吗?
为什么会搞砸?
裴时清忽然朝着这边淡淡投来一眼,黢黑眼眸如同无波古井。
分明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她却一瞬如坠冰窟。
吴小姐清醒过来之后,尖叫着说是有人给她引了路。
礼部侍郎的爱女在周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周家自然脱不了干系,当即便发动人手开始查。
孙令淑既然敢做这事,也知道得把首尾处理干净。
她早早给了那引路的丫鬟一笔钱,让她成事之后趁早离开上京。
然而计划落败,孙令淑心情糟糕透顶,更被裴时清那一眼摄住,整个人浑浑噩噩离开了周府,也没来得及过问丫鬟的去向。
当晚她心神不宁,吩咐小厨房炖了安神汤之后便早早回房歇息。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孙令淑惨叫出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丫鬟闻声而来,只见小姐房间里悬挂着一具尸体。
正是白日里引路的丫鬟。
大理寺卿府上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孙权宿自然怒不可遏。
然而孙令淑却哭哭啼啼拽着爹爹的袖子,不让他把事情闹大。
孙权宿再三逼问之下,孙令淑只能哭着说出事情真相。
孙权宿气得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对这位新科状元郎也从赏识变为了敬畏。
不声不响在大理寺卿的府上办成了这桩事,其人背后……必不简单。
第二日,他带着孙令淑去裴时清府上道歉。
那昭昭如日月的状元郎一脸诧异看着他们父女二人。
孙权宿也是老狐狸,便明白他是不想将此事闹大了。
孙权宿打马虎眼说,前来赔罪是因为上次府中孙令淑偷窥一事,裴时清笑道:“原来是这桩小事,说起来孙小姐还因为我收到了责罚,应当赔罪之人乃是裴某。”
此事就此揭过,孙权宿回府后警告孙令淑,以后千万莫要招惹裴时清。
最好是遇见这个人便绕远一些。
从那天之后,孙令淑常常在梦中惊厥。
有时梦见的是那具悬挂在房间里的尸体,有时则是裴时清面无表情站在水榭之中,一双黢黑眼眸盯着她,像是索命的厉鬼。
时间久了,这个人简直成了孙令淑的心魔。
人人皆道裴大人满腹珠玑,怀瑾握瑜,乃是大庆不可多得的良才。
孙令淑却知道,此人哪像他表现出来的光风霁月,他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魔鬼。
孙令淑盯着眼前的青年,一瞬间想了许多。
裴时清却忽然对她露出一笑:“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孙小姐。”
孙令淑腿脚发软,倚在杨娴身上,笑得比哭还难看:“裴大人。”
裴时清淡淡道:“可是孙小姐要报官?”
孙令淑哪还有跟人纠缠的心思,她摇头,“没有,裴大人想必是听错了。”
裴时清笑了下:“少尹大人凑巧在此,若有冤屈,可与他说明。”
温韬适时咳嗽了一声。
孙令淑白着一张脸跟温韬打了招呼,然后称自己突发不适,抓着杨娴匆匆离开了。
杨娴走的时候朝棠梨投来抱歉的一眼。
闹剧收场,棠梨这才有空问裴时清:“裴先生,您已经回来了?”
裴时清点头,又问她:“可有受伤?”
棠梨:“没事,只是发生了点口角之争。”
温韬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圈,笑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去茶楼里坐坐?”
雅座里已经上了几盘精致的茶点,樱粉色的水晶糯米糍,碧绿的龙井茶酥,撒着细腻糖霜的芝麻丸子,喷香诱人。
温韬亲自给棠梨斟了一杯茶,笑着推给她。
棠梨看着面前笑容温雅的男子,悄悄打量了一眼裴时清。
没想到裴大人和这位被称作风流少尹的温大人竟有私交。
温韬的名声,棠梨上一世也是听过的。
他乃是瑞王之子,生平风流蕴藉,做得一手好诗,画得一手好画,还会不少稀奇古怪的技艺,乃是上京知名的才子。
最重要的是……这位可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从上京贵女,到青楼楚馆,也不知多少女子为他芳心暗许。
棠梨的指尖触上温热的茶杯,与温韬的目光短暂相交。
对方生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轻轻朝她眨了眨。
棠梨僵硬地收回视线。
裴时清将两人的互动收之于眼底,不咸不淡开口道:“棠梨,这是上京府少尹,温韬温大人。”
棠梨从善如流:“温大人好。”
温韬笑着冲她点头,又听裴时清介绍:“温大人,这是我的学生,棠梨。”
温韬这回讶异地挑起了眉头,正想开口打趣,又想到裴时清的性子,于是端起桌上茶水浅浅酌了一口。
然而裴时清忽然说:“我曾跟随你学习板刻,倒也可以称呼你一句师父,既然如此,棠梨可唤你师祖。”
温韬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裴时清自然没能幸免,雪白衣袍上也溅上不少茶渍。
裴时清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温韬一个哆嗦,连忙掏出绢帕替他擦拭:“怀渊莫生气,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裴时清却一把拂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去更衣。”
两人目送着他起身,然而裴时清走了两步,忽然开口:“棠梨,跟我一起来。”
棠梨愣了愣,起身跟着裴时清出门。
温韬扶额看着两人离开,顿感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毁在这里了。
棠梨低头跟在裴时清身后,亦步亦趋,最后见裴时清上了马车,停住脚步。
片刻之后,裴时清掀起车帘:“杵在那干什么。”
棠梨原以为裴时清是要到马车上更衣,但看他现在的意思是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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