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吴鹏远这才明白过来陈羡的想法，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羡哥，想得够长远。不过你刚说拿到冠军就退出车队，万一拿不到怎么办？”
“所以这次必须要拿到，没有退路。”陈羡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这就是陈羡这段时间冷静的结果。
和周柠的分歧，逼迫他跳出现在的舒适区，往更远的未来想了一下。
这一想，他才发现周柠只是比他更早一步奔向了自己的追求，而且比他更迫切。
陈羡知道，要不是周柠，他大概会在车队呆满四年，因为舍不得。
但再在车队呆下去，他确实也腾不出精力去辅修第二专业。周柠的超前，反而促使他也更快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奔去。
再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吴鹏远说得没错，两个人的方向确实已经分岔，既然这矛盾不可调和，那就不妨由他来稍稍改变一下步伐。
如果退出车队，他就不必天天困在基地，反正学习是独立的事儿，在哪儿不是学？他可以更加灵活地配合周柠的时间。
陈羡理清了思路的同时，周柠却被何一帆突如其来的含蓄的表白吓了一跳。
可何一帆却像没看到周柠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儿，在她来到 Z 大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要是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可是那时我的事业也刚刚起步，每次想去找她的时候，总被这样那样的事儿绊住。每次我都告诉自己，等忙完这个再说，可你现在该知道，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等我真鼓起勇气的时候，却早已经失去这个机会。”
“所以我后悔了，如果当时我稍微放慢一点对 A 的追求，多花点儿时间去追我喜欢的女孩儿，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虽然她明确拒绝过我，虽然她后来的男朋友很好，但我总觉得，以我和她的相识相交，不一定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师兄，你现在说这个是干嘛。”
自上次说开以后，何一帆一直待周柠像正常朋友一样，一起创业这十个月来，也从来只谈工作和日常生活，没再表露过其他方面的心思。所以今天他突然如此剖白自己，周柠不由被震了一下。
“别紧张，我说了那是曾经。”何一帆笑笑，“我能这么坦诚地和你说，就说明这事儿在我这儿已经过去了。只是觉得你和当初的我很像，刚忙完上个活儿，又接了下个活儿，你觉得你忙得完吗？”
周柠摇了摇头。
“所以，只是想告诉你，适当放慢一下脚步没什么。没有 B 的话，即使 A 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回望身后，还是会觉得很空虚。”
何一帆说得很真诚，周柠顿了一会儿，笑道：“哪有这样劝人慢点儿干活儿的老板？”
“我不是你老板，我们是合伙人啊。”何一帆说，“我好像总能在你身上看到以前的我，所以啊，我走过的弯路，不忍心让你再走一遍。再说你这十个月真是透支得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我损失一个好的战友。”
“何一帆，谢谢你。”周柠由衷地说，“你的建议我都收到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夏夜晚风吹起周柠耳边的碎发，周柠喝完酒的脸庞微微发红，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透着温暖的笑意。
何一帆看了她一眼，撇开头去。
他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笑容。但他觉得，男女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把美好的感情局限在互相占有的情欲上，彼此欣赏、彼此祝福的朋友情谊，谁说不是另一种更稳固、更长久的关系呢？
他对周柠说这些，没有私心，只是真诚地希望她更好而已。
可在陈羡那个位置，却只看到两人站得很近，何一帆低着头，不知说了什么，周柠笑得温柔。
吴鹏远也注意到了十米开外的这两个人，瞄了陈羡一眼：“你是不是没心情去聚餐了？”
陈羡没有移开目光，眉头逐渐紧锁，抿着嘴不说话。
他很喜欢周柠喝了酒后憨憨的样子，有一种她身上很少能见到的娇态。可这次，她对面站的却并不是自己。
陈羡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周柠的冷静期选项里，应该不包括换男友吧？
“我就先走了。”吴鹏远见状吐了吐舌头，“要是你还想来的话，就到前面那家火锅，10 号包厢。”
何一帆和周柠的聊天总是这样坦诚而利落，两人正待继续往回走，周柠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那你说，如果我想要 B 的时候，碰巧来了个客户电话，我接还是不接？”周柠盯着那串陌生数字，问何一帆。
“和 B 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接，和我在一起就接呗，看看是什么客户，说不定还需要我帮忙呢。”何一帆笑道。
周柠也微笑着摁下接听键，可没几秒，神色就变了——
这电话居然是周铭打来的？
她没存过周铭的号码，周铭也从未主动给她打过电话，所以她并不知道。
“你和陈羡哥在一起吗？”电话那头，周铭的声音很是紧张。
“没有，你怎么了？”
“周柠……”周铭听上去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我把陈羡哥的车撞了，我……我实在不知道……只能打给你……”
周柠的酒意瞬间就从头顶散去：“撞了？他的车怎么会在你那里？你怎么撞的？”
“你能不能先来龙观大道，我被交警扣这儿了，陈羡哥的车也在这儿。”
“你……”周柠顿时气得说不出话，“你把定位发我。”
“那你先微信通过下我的好友……”
周柠挂下电话，急匆匆地对何一帆说：“出了点事儿，我得走了。”
“怎么了？需不需要我陪你去？”何一帆见周柠神色不对，赶忙问。
“不用，你回去帮我看下刚做的那个视频，今晚我怕是来不及改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没问题。”
周柠愤怒地通过了周铭的好友申请，收到定位后，立马打开打车软件叫车。
她的脑子现在一团乱，为什么周铭会开着陈羡的车？到底撞成什么样？有没有造成他人的损伤？
周柠的手都在发抖，周铭的事儿终究还是牵涉到陈羡了，她当初应该拒绝得再坚定一点，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就不该让周铭和陈羡扯上关系。
在这间隙，陈羡也早待不住了，他见周柠的神色变了又变，何一帆在一旁从笑意融融变得束手无措，好像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陈羡赶忙跑到周柠跟前：“怎么了吗？”
周柠见到陈羡，一愣，随即立马问：“周铭给你打电话了吗？”
陈羡拿出手机一看，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他倒是不好意思跟你说，刚给我打电话说把你的车撞了，求我过去。你的车怎么会在他那里？”
“我前阵子是送到翟哥那里做改装，车暂时放那儿了。先不说这个，他在哪儿，人有事儿吗？我陪你一起过去。”
的士飞快地往龙观大道赶。
陈羡也不明白，自己的车为什么就出现在了那儿。
周铭在翟哥那里一直表现得很好，他去过好几次，周铭都踏踏实实穿着工作服在学技术，似乎真的告别了原来小混混的作风。两个月前，周铭还终于通过了测评考试，高兴地告诉他这下可以开始挣工资了。
前段时间，陈羡又为了车队去翟哥那里要材料，顺便就决定把一直想改装的几个地方给改了，再给车做个大保养。反正他接下来得天天窝在基地，用不上车，正好就放在那里慢慢折腾。
此时，周铭看着保时捷瘪进去车头和弹出的安全气囊，无力地蹲在地上，心中懊悔不已。
陈羡哥把钥匙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放心，经过我手，一定把你的车保养得跟新的一样！”
可现在……
周铭突然想起陈羡哥跟他说过，机会不常有，如果不珍惜，哪天可能也就没了。
周铭抹了把脸，绝望地想，现在瘪进去的倒不如是他自己的头，而不是车头。
陈羡和周柠一赶到，就把周铭拉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见人没事，两人都松了口气。
交警处理完前几辆车，正往他们这边走，陈羡安慰周柠和周铭：“人没事就行，车有保险，没关系的。”
这时，周铭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立马走到陈羡身边，压低声音惴惴道：“那个……我知道您是周铭的姐夫，您能不能跟翟哥说这车是您借给我们开的？求求您，要是被翟哥知道我们偷开客人的车出来，一定会被开除的。”
这时交警也到了身边，看了一眼陈羡：“你的车？”
“对。”陈羡赶紧应道。
“你借他开的？”
刚被拜托过，陈羡没反应过来，顺口就说：“是的。”
交警冷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他没有驾照吗？”
陈羡一愣，刚才一时没想到这个点。
可周铭却哭丧着脸，偏偏在这时选择道歉：“陈羡哥，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上次你借我开的时候，我真感觉我是可以的。”
“这么说来，知道他没驾照，还主动借了不止一次？”交警又冷笑一声，朝陈羡伸出手：“你的驾照也拿出来吧，主动把车借给未取得机动车驾驶证的人，你的证儿也得吊销。”

交警高海明和他的伙伴们追这群深夜飙车党已经整整一周。
每年夏季，关于飙车党深夜“炸街”的举报就层出不穷，搞得他们交警烦不胜烦。
这群飙车党还不好抓，专在深夜，挑龙观大道这种偏远人少的路段，竞速一段后就四散而去。收到举报，交警到现场也抓不到人，还得事后调监控取证，很是麻烦。
要不是今天这几辆车撞在一起，把这条路堵了，高海明还真不一定能把这群人一锅端了。
高海明看着现场这些“战损”的豪车，很是嫌弃，对那些妆造各异、混不吝的飙车党们更是深恶痛绝。
作为交警，他非常讨厌这种毫无社会责任感的人，尤其是这些爱出风头、标新立异的富二代们，自己的命不要也就算了，万一伤了别人，人家跟谁要理儿去？
周铭这种无证驾驶的，更是踩到了他的雷区，连带借车的人也被他归到不法分子之类，既然被他抓到，非严惩不可。
周柠立马上前解释：“交警同志，搞错了，车不是他主动借的，车被开走我们完全不知情。”
高海明冷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肩上的执法记录仪：“别狡辩了，都录下来了，还主动借了不止一次，你们现在说啥都没用，驾照拿出来吧。”
陈羡站着没动，高海明眉头一皱：“不会你也没驾照吧？”
“我的在车里。”陈羡无奈地说。
“找出来。”高海明的言语里毫无回旋的余地。
陈羡的脑子闪过了一百八十个念头，第一个就是他的驾照千万不能被吊销，不然十天后他还怎么上场比赛？
剩下的一百七十九种，都是该怎么办。
交警的肩上别着执法记录仪，刚被录了个证据确凿，现在上去套近乎，肯定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而且从这交警对自己嫌弃的眼神来看，他都已经被定性了，越反抗可能越坏事儿。
于是陈羡决定先配合，等一会儿再想别的办法。
他走到车前，费劲儿地拉开已经瘪了一块的车门，把驾照取出来递给警官。
高海明收了驾照，打开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指着周铭和六子说：“你俩老实点儿，一会儿直接跟我回交警大队，等着拘留吧。”
周柠有些急了，狠狠瞪了周铭一眼，拉住陈羡的手：“怎么办？你的驾照不能真被吊销吧？而且这次你确实不知情，我们得跟交警说清楚啊。”
“你先别急，他别着记录仪呢，刚又被录个正着，现在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再想想办法。”陈羡安慰道。
周铭蹲在地上，看着陈羡，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进名车工坊的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不仅能学喜欢的技术，而且还第一次凭自己的能力，赚到了人生第一份儿正儿八经的工资。
更别提，因为陈羡和翟哥的关系，同事们都对他另眼相看，让他罕见地感受到被尊重与被接纳。
可周铭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人，虽有陈羡这样的偶像在前，但也抵挡不过身边狐朋狗友的撺掇。这次飙车，就是被六子撺掇的。
来厂里改装汽车的，大多是有钱有闲的富家公子，六子改装技术不错，时间长了，就和几个公子哥儿攀上了关系。
早听说他们圈子里的飙车局，六子一直心痒痒。这天改装完陈羡的车，他没忍住，就试探性地问周铭，能不能偷偷开出去试试。其他客人的车不敢，可陈羡是周铭的姐夫啊，偷偷开一下姐夫的车，应该问题不大吧？
周铭是好面子的人，这阵子跟着六子学改装技术，关系处得十分融洽。一方面他不好意思拒绝六子，一方面更是想证明自己跟陈羡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于是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今天晚上，六子飚了第一场，周铭坐在副驾，当引擎轰鸣，车速到达 160 码的时候，他感觉灵魂都在空中飘，狠狠体验了一把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于是转战龙观大道的第二场，他提出也想试一下，全然不顾自己还没考出驾照——
他两次卡在科目一，看书背题简直是他的死穴。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自己驾驶技术的自信，会开就是会开，跟那些破题有什么关系？
不知敬畏的人总是会被上天惩罚，就是这么背，刚起步打头两辆车就别到了一起，周铭都还没飙上速度，这场六车连撞的事故就发生了。
但幸运的是，正因为速度没起来，车虽撞在了一起，这群混小子却大多没受严重的伤。
陈羡的保时捷前后都撞得有些变形，安全气囊弹出，一侧车门蹭到护栏，也凹进去不少。
周铭和六子除了被安全气囊震得胸闷眼花外，其他倒也无碍，可刚陈羡过来检查他伤势的时候，周铭觉得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他怎么会愚蠢至此，如此辜负陈羡对他的信任？
周铭多希望时光能倒流，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安安心心在厂里当一个汽修工，任六子怎么说，他都不会去动陈羡的车一下。
见周铭没怎么受伤，陈羡已经顾不上车怎么办了，他头疼的是他的驾照怎么办。
如果拿不回来，十天后他还当个屁的车手？
一路跟着回交警大队，看着高海明铁面无私地给这帮肇事者挨个儿做笔录，陈羡知道靠自己是没戏了，只能快速盘算该跟谁求助。
爸爸吗？
不可能，他本就极反感舅舅送的这辆车，如果知道出了这事儿，挨骂不说，他那铁面无私的做派，看上去比那警官只多不少，一定不会帮他。
妈妈呢？
陈羡想了想，还是不行，他妈虽然会帮，但一定会无限散发开去，到时候不知会多出多少麻烦。
想来想去，他掏出手机，翻出了舅舅的电话号码。事态紧急，也顾不上大晚上会不会吵到他老人家了。
陈羡没想到的是，偏偏就在这个夜晚，沈博文居然和他妈在一起。
沈老太爷喘不上气儿来送医院，姐弟俩接到通知连夜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正守在病房口当孝子孝女。
沈博文意外地看着外甥的来电，问姐姐：“你告诉陈羡外公病了？”
沈清文纳闷儿地说：“没有啊。”
“那他大半夜给我打什么电话？”
“要打也是给我打啊，怎么给你打？”沈清文更纳闷儿了，干脆说，“你开公放，我听听。”
于是陈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公放，拜托舅舅帮忙找一下人，来城北交警大队捞一下他的驾照。
沈清文一听急了，劈头盖脸地就问过去：“你没在车上吧？你受伤没？”
一听到妈妈的声音，陈羡懵了，心里涌上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半小时后到城北交警大队的，不止舅舅，更有他心急如焚的妈妈。
沈清文一把拽过儿子，上下打量：“伤着哪里没有？”
“我没事儿，妈，我说了我不在车上。”陈羡赶紧挣脱妈妈的手，压低声音冲舅舅使眼色，“舅舅，我的驾照，帮忙想想办法啊，我过几天还要去比赛呢。”
“人没事就行，电话里吓我一跳。”见到宝贝外甥确实平安无事后，沈博文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陈羡没给爸妈打电话求助，反而给他打电话，他居然还觉得挺高兴的，“你等着，我出去打电话托人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