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日宁星玥与邱素心为争抢最后一个厢房,在此大摆擂台。
一位贵为大兴国国主的掌上明珠,另一位则是盛极一时的平阳郡王的心肝宝贝,如此风云盛况,引得好事之人纷纷驻足。
两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在擂台上吟诗斗酒,虽说最终二人没能分出个胜负,却也成就了一份不可多得的缘分,自那日起两人就形影不离,直到长公主大婚后,宁星玥醉心于家庭,慢慢疏离了往日好友
现在,两人再一同来到这个厢房,昔日记忆涌上心头。
宁星玥怔怔望着房内与当年别无二致的陈设,甚至连那个自己曾经喝醉后磕掉了一个角的水杯,都好好的立在桌面。
她眼睛倏然有些酸涩,低垂眼眸想要掩盖眼底泛起的薄雾,亲昵地伸手拖着邱素心绵软无骨的纤指,将其紧紧扣在掌心。
“怎么样?你成婚后,我便将此处包了下来。虽我们不能时常见面,但在我心中是记挂着你的,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再一起来此处瞧瞧,可没曾料想会是在这样的时日。”
邱素心起先还是一脸得意,随后明亮的眸光逐渐暗了下来。
宁星玥细细抚摸着这些保存完好的物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妹妹无需多虑,与首辅的事,我仅当是花了十年的时间认清了一个人,如此想来,也不算太亏……”
忽然,外面传来一些嘈杂,继而是木料断裂的声音和姑娘的声嘶力竭的哭喊。
“走,去看看。”
邱素心率先站了起来,表情凝重地对着宁星玥扬了扬下巴。
两人推门而出,慵懒地倚在二楼栏杆,乜斜着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楼下,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身着绛紫色缎面长衫男子,现下他目露凶光,一手攥着一根碗口般粗细的木棒,一手抓着一个在地上瘫坐瑟瑟发抖的女子发髻。
今天时候尚早,加之大部分贵人都还在关府参加寿宴,现下围观的都是一些普通群众,大家望着穿着贵气、样貌凶神恶煞的男子,都不敢贸然上前阻挠。
男子将脚边鼻青脸肿的女子拖拽到大堂中间,用棒子指着女人的头,“我自己花钱买回来的小妾,难道还打不得了?!”
正当男人举起棒子又要朝地上的女子砸去的时候,一个酒杯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他布满沟壑的额头上。
“啊——”男子发出一声尖叫。
“哎呀,手滑。” 娇柔的声音楼上从传来,宁星玥用手中的丝帕掩住嘴角的笑意,圆圆的鹿眼正睥着楼下滋哇乱叫的男人。
“是哪个不长眼?”
男子扶着额上已然肿胀起来的红包,原本怒不可遏的心情,在抬头眼神对上楼上两位神色淡然身段婀娜的女子之时,胸中的愤懑早已烟消云散。
他直勾勾地盯着两人,将原本手中拉扯着的女子丢弃到一边,眼中闪过狡黠,此时他正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挪步朝楼走来。
当那个油腻的男子踏上二楼,他走的每一步都能让宁星玥感觉到二楼在晃动。
她眉头轻蹙,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正欲开口叫侍卫。
前方包厢的门率先被推开,从厢房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身着藏青色常服玉带系于腰间,他身长足足比那男子高出一个头,轻而易举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给爷闪一边去,坏了爷好事唯你是问!”
“噢,可我挪不动,咋办?”高大背影的主人双手抱于身前,语气中满是讥讽。
油腻男子双手抡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照着公子的头敲去。
一旁的邱素心下意识闭上双眼,耸肩脖颈后缩,良久却未听见木棍砸人身上的闷响,反而传来的是油腻男子战战兢兢的求饶声。
“大侠饶命啊!大侠饶命啊!”
眼下,油腻男子正被那位拦路的翩翩公子反拧着手,他弓着腰背,跪地上连连求饶。
他全身的肥肉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张满是油光的脸涨得绯红,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额边滑下。
公子不急不缓地开口,“你立刻还楼下那位娘子自由之身,那我便放了你。”
男子回头瞥了一眼押在他身上的公子,频频点头,满口答应着,“我马上……马上就放了她,之后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宁星玥似笑非笑的欣赏着眼前的场景。
事件解决之后,她亲自上前,想要感谢刚刚出手相救的公子。
“公子。”她轻唤一声。
公子随即转身,最先映入宁星玥眼帘的是他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碧绿眼眸,与众不同的颜色,让她挪不开眼。
他看起来应该不还是大兴国人士,身材高大壮硕,更像是常年生活在马背上。
宁星玥半晌才回过神来,欠了欠身。
“我们姐妹俩,方才感谢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与宁星玥对视的一瞬,有些害羞地伸手摸了摸后颈,大笑道,“姑娘言重,举手之劳而已,反而是姑娘方才……”
他话还没有说完,拈春的掌柜匆匆从外赶回来,上楼后直接跪倒在宁星玥和邱素心的脚边,他将脑袋埋入手臂间隙。
“长公主,平阳郡主,是小店招呼不周,还望两位海涵!”
邱素心厉声呵斥道:“本郡主多日未来过拈春了,没想到现如今竟是这般乌烟瘴气!”
掌柜满脸堆笑,始终不敢抬头。
“两位,我们立马清理门户,定还各位贵人一个清净之地!”
“下去吧。”
宁星玥挥挥手,无意与他多言。
那位公子还立于原地,微笑着看向宁星玥,他好像并不在意刚刚掌柜的那个小插曲,在知晓她身份之后,亦没有平日里旁人对她的畏惧之色。
着实有趣。
邱素心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又被方才楼下的喧闹扰了心绪,向宁星玥提议日后再聚。
宁星玥点点头。
两人撩起裙角,缓缓下楼,在门外相拥告别之后,宁星玥正欲登车。
“长公主,我叫齐彦。”
那位公子追了出来,被侍卫们拦在不远处,他突然出声叫住宁星玥。
宁星玥闻声回眸。
齐彦远远站在街口,碧绿的眸子染上了一抹夕阳的余晖,此时他正微笑着与她挥手告别。
刚刚从关府到家,萧逸鸿便直接入了书房。
他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待酒意渐渐消散后,他嗅了嗅这一身的酒气,满脸嫌恶。
萧逸鸿凝眉,似是想到什么懊恼之事,眼神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院子。
那端早已挂满了夜间照明用的灯笼,映得整个院子犹如白昼。
蓦地,萧逸鸿站起身来,抻了抻外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
他的寝殿在书房的左侧,然而此时他迈出书房的大门之后,却直接朝着右边而去。
刘理大惊,赶紧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萧逸鸿脚下的步伐停滞。
一扇朱红色的门不偏不倚映入画廊尽头的两人眼中,那是宁星玥的长乐苑正门。
刘理这才恍然大悟, “萧大人,小的马上去长乐苑通禀。”
萧逸鸿面色如霜,不置可否。
刘理见大人并未反对,赶紧上前,跟院门口的小厮交谈两句之后,随后他垂头丧气地折返。
“禀告大人,公主此刻并不在苑中。”
令刘理更想不到的是,在萧逸鸿听到公主不在的消息时,他一失往常的冷静沉稳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他双眼盛满了愤怒,没有丝毫迟疑,快步上前,直奔宁星玥的寝殿而去。
推开房门的刹那,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房内的布置尽收眼底。
而此时萧逸鸿的脚步却在门口顿住。
宁星玥的东西还在。
他阴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暖色。
而后转身,他余光扫过身后之人,正好对上刘理不解的神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垂在他身侧的手倏地缱绻,手指关节在力的作用下逐渐失了血色,发出“咯吱”的声响。
“回去。”
还没待刘理反应过来,萧逸鸿早已出了院门。
“哎,萧大人今日为什么一会儿一个样?”
宁星玥经过白日的折腾,现在着实有些乏了。
她马车停在首辅府大门外时,早已月上柳梢,最近天气渐渐变暖,桃花也悄悄攀上枝头,可她无意欣赏,一心只想尽快躺上温软的床榻。
从府大门通往长乐苑的长廊曲曲折折,廊的两侧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
当初是宁星玥命人将入门廊如此设计,配以她全国搜寻的珍惜植物,十步一景,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与萧逸鸿一同在院中赏花观星。
现下,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廊中,心里一阵烦闷,轻叹,暗暗骂了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
一旁的翠竹察觉到主子叹气的声响,担忧地询问:“公主是否身子有恙?”
宁星玥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回:“无碍。”
又过了半晌,宁星玥终于看到不远处挂着“长乐”灯笼的朱红高门,然而喜悦的心情还没有维持一息,她视线下移,正正对上大门边站着的颀长身影。
这个时辰,萧逸鸿为何会在这?
宁星玥目不斜视地越过立在门边的萧逸鸿,仿佛他并不存在一般。
她推门入了寝殿,熟悉的感觉令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有纾解。
此时她只想倚在贵妃榻上歇息片刻。
在宁星玥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
而后一股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是混杂着些许酒精的白檀熏香味道。
宁星玥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帘,入眼的是一个云锦长袍,长袍的主人正站在咫尺外,双手负于身后,愣直的看着她,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
或是因为睡意朦胧,她一时恍惚,成亲当晚的情景与现下交叠,那时萧逸鸿掀开红盖头,也是用这种深不见底的眼神注视了她片刻,而后站起身,一夜未归,留她一人独守新房。
宁星玥浅笑。
他不爱她,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过去的她醉心于镜花水月,不愿承认罢了。
她移开落在萧逸鸿身上的目光,转向门外。
“翠竹,备水,沐浴。”
不一会儿,三四个婢女将热水抬入浴室,在水中撒上花瓣。
宁星玥从榻上起身,无视静静杵在屋内的萧逸鸿,在婢女的服侍下,宽衣沐浴。
当她刚刚进入浴池时,屋外传来“砰”的一下房门关上的声响。
泡过澡之后,宁星玥总算洗去白日的疲惫,她身上萦绕着朦胧雾气,衬得白皙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
她只穿着薄纱寝衣就从浴室往屋里走,翠竹在后面追着,“公主,你大病初愈,再搭个披肩吧?”
宁星玥决定逗一逗翠竹,随即脚步加快躲过翠竹手中的披肩,恶作剧得逞,她脸上展露出明媚可人的笑颜。
一推门,她就与站在门边的萧逸鸿撞了个满怀。
萧逸鸿看她之后眼神略带惊讶,双手悬在空中,迅速扭过头去
宁星玥也并没有在他怀中停留,向后撤了一步,绕开他。
刚刚与翠竹嬉闹的笑意瞬间逝去。
宁星玥不禁疑惑,萧逸鸿在此磨蹭一个多时辰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她并不想费神去思考。
现在她坐于梳妆台前,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上的珠钗,任凭翠竹拧着她还有些滴水的青丝。
不知何时,宁星玥察觉自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下。
她转身发现萧逸鸿早已立在身后,盯着翠竹手中的棉帕,右手掌心向上。
“我来吧,你先下去。”
翠竹先是一愣,赶紧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帕子交到萧逸鸿手上,福身之后,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此时仅剩下宁星玥和萧逸鸿两人。
宁星玥注视着翠竹带上的房门,心中有些局促,正想开口拒绝。
萧逸鸿拿起帕子,学着刚刚翠竹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捧着宁星玥的一缕长发,一下一下轻柔的擦拭着。
同时,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轻重合适吗?”
宁星玥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萧逸鸿欲言又止,眼神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垂眸,纤长的睫毛上下微颤。
她从萧逸鸿手中夺过帕子,话语中满是疏离:“萧大人回房休息吧,本宫这边有翠竹伺候就行了。”
“萧大人……”
萧逸鸿薄唇轻启,重复了一遍方才宁星玥对他的称呼。
他表情凝重,眉头紧锁,神色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冷,不解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他语气软了些:
“慧慧……”
这是萧逸鸿成婚十年来第一次叫宁星玥乳名。
宁星玥瞳孔一震,随即躲过他的视线,下低头,殷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果换做从前,她必定能开心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可她现在心中早已静如止水。
宁星玥对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一阵温热从身后袭来。
此时,萧逸鸿伸出强有力的双臂从身后将宁星玥圈入怀中。
男人紧实的胸膛正牢牢贴在她背后的蝴蝶骨上,硌在她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她不禁“嘶”了一声。
萧逸鸿察觉怀中的动静,双手稍稍松了一些,下巴慢慢抵上她的颈窝,灼热气息一下一下轻拍在她耳后。
一双璧人拥在一起的画面,让这常年形单影只的寝殿竟也生出一丝丝暧昧。
两人僵持了片刻,宁星玥见萧逸鸿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随即抬手扯开萧逸鸿的双臂。
“本宫乏了,萧大人回房歇息吧。”
这是她第二次下逐客令。
萧逸鸿好不容易浸上暖色的脸颊,倏地又阴沉下来,他挺直了刚刚向宁星玥弓下的脊背,重新将双手规整地负于身后。
他神色黯淡,一手将房门推开,走到门前时,脚步微顿,转念间还是选择迈出门槛,消失在凉意刺骨的夜色之中。
宁星玥决定今日入宫面圣。
与萧逸鸿的和离之事越早解决越好。
现在刚下早朝,皇帝应该会在御书房之中。
宁星玥刚到御书房外的小花园,正巧遇见魏公公迎面走来。
魏公公刚入宫的时候,宁星玥还在襁褓之中,现在他都已经伺候了两朝皇帝,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但依然头脑清楚,有眼力劲,人情世故方面也特别周到,深得主子们喜欢。
他看清来人是宁星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来到她跟前。
“奴才,拜见长公主。”
宁星玥笑吟吟地扶起他,“魏公公免礼。”
“公主先前修养的这些日子,皇上可是天天念叨着,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公主今日是单纯来看皇上的?”魏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着宁星玥。
“哎,什么事都逃不过公公的眼睛……此时说来话长,还麻烦公公向皇上通禀,星玥当面跟皇上解释。”
不一会儿,御书房传来魏公公传唤。
宁星玥入了御书房之后,魏公公就先行退下,留下长公主和皇上独处。
魏公公刚刚带上门,皇上就迫不及待拉起宁星玥的手,两人其坐在榻上。
“阿姐,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我可想你了。”
小皇帝还差几月才满12岁,还没有开始变声,在宁星玥面前卸去皇帝的架子,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实在惹人疼惜。
宁宏裕,也就是小皇帝,与宁星玥相差13岁,两人皆是皇后所出,宁宏裕在出生时难产,皇后当场去世。长姐如母,宁宏裕从小便跟宁星玥一起长大,三年前先皇罹患怪病,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不到一月就薨了。
先皇子嗣单薄,膝下仅宁宏裕一个儿子。两年前,年仅十岁的太子继承皇位,大部分事务实则由萧逸鸿和潘博源代为处理,这几年随着皇帝渐渐长大,两位大臣才慢慢放手,部分简单的事宜交由皇帝自行决定,重要的事情还是三方一起商议处理。
“阿姐也想你,这不是身体不好耽搁了吗?”宁星玥握了握小皇帝的手,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今后阿姐搬回宫中陪着小裕儿,可好?”
“好是好……可和离的事,阿姐是真的打定注意了?你与萧驸马这十年的感情说放弃就放弃了?”
宁宏裕现在还不懂大人间感情的事,但宁星玥如此打算,那她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嗯,决定好了,今日来找小裕儿,就是为了求取一份准许和离的诏书。”
宁星玥说完立即从榻上起身,俯首跪于皇帝面前。
见状皇上赶紧将她扶起,“既然阿姐执意如此,那朕便成全你。”
宁星玥再次叩谢。
当宁星玥从御书房出来时,正好撞上萧逸鸿前来御书房找皇帝商议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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