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年纪小,绝大多数的话都能听得懂,但也非常好哄。
短短肉肉的小手攥着苏源的食指,手心的温度紧贴着苏源的皮肤:“真、真的?”
苏源面不改色点头:“当真。”
下一秒,十二皇子撒开手,哒哒哒跑到福公公跟前:“大福,碎觉!碎觉!”
福公公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在经过陛下应允后,抱着十二皇子去了偏殿午睡。
正殿除了伺候的宫人,只剩下苏源和弘明帝二人。
弘明帝笑得胡须都翘起来,隔空轻点着苏源:“还是你有法子,朕和太子都拿小十二没法子,你几句话就把他给哄好了。”
苏源也是十多天前才得知,十二皇子的母妃难产离世,弘明帝怜惜他尚在襁褓就没了母妃,把他送到皇后宫里。
只是虽养在皇后膝下,却并未记作嫡子,仍是庶子身份。
十二皇子比太子的嫡长子还要小些,太子待他颇为亲厚,这对皇家兄弟的关系非常好。
面对陛下的夸赞,苏源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陛下和太子殿下疼宠十二皇子。”
“是这个理。”
弘明帝一高兴,又下意识地开始转笔,朱红溅到五爪金龙上,看得苏源眼皮直跳。
只是陛下对此一无所知,转得起劲,用揶揄的口吻促狭道:“就凭你方才哄小十二的那副模样,朕就能想象到日后你哄逗儿女的模样。”
苏源干巴巴笑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弘明帝没再继续这个令人窘迫的话题,转而谈起新式记账法:“你在翰林院应该也听说了,户部的试行卓有成效,孙爱卿今早递的折子还再三表示一定要全面普及呢。”
自己的建议能被采纳,且广受赞扬,苏源按捺再三,依旧没忍住,笑痕浮上眼底嘴角。
“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幸。”
弘明帝忽然想到什么,指向右手边一摞奏折:“苏爱卿你且在旁等着,等朕将这些折子处理好,你就与朕对弈!”
苏源指尖一抖:“微臣遵旨。”
“正好小十二在偏殿,你去帮朕看着点,他睡相极不安分,一不小心就从床上滚下去了。”
苏源自领命而去,坐在偏殿里看孩子。
临公公完美继承了福公公的贴心,轻手轻脚地递来一本书:“苏大人您且看着,权当打发时间。”
苏源接过:“多谢。”
临公公眯眼笑,悄声退下。
他手上这本书是一本山水游记,乃是前朝某位大家所作。
苏源看得入神,也不忘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小皇子,以防他从床畔滚落。
忙中偷闲,不外乎如此。
小半个时辰后,十二皇子滚了一圈,慢吞吞睁开眼。
眼神尚且迷糊着,仍不忘抬起手:“苏兄兄。”
什么时候才能不被这奶里奶气的声音戳得心尖儿发颤呢。
苏源觉得,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了。
“殿下还睡吗?”说着递上右手。
十二皇子握住苏源的食指,软绵绵地晃了晃:“不睡。”
自有宫人上前,帮小皇子更衣,拿巾帕擦脸。
苏源立在一旁,十二皇子刚洗好脸,就迫不及待扑进他怀里:“父父!”
苏源顺势抱起他:“好,微臣带您去找陛下。”
然后就在偏殿门口与陛下撞上。
苏源抱着小皇子,无法作揖行礼,嘴上礼仪周到:“陛下。”
弘明帝甩着酸胀僵硬的胳膊:“朕批完奏折,正准备来找苏爱卿对弈,谁曾想你竟也来了,真是默契。”
苏源笑问:“陛下打算在何处对弈?”
他算是想明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迎难之上。
“都走到这了,就在偏殿吧。”
帝王一发话,宫人们很快将对弈所需之物准备齐全。
弘明帝和苏源相对而坐,前者执黑子,后者执白子。
弘明帝落下第一子,“啪嗒”一声脆响,彰示着苏源即将逝去的一百万脑细胞。
就很头疼。
脆声间或响起,夹杂着孩童稚嫩的低呼,好似什么神奇的伴奏,令人身心放松。
就在君臣二人对弈的同时,不远处十二皇子也在和福公公对弈。
只是这对弈的方式有所不同。
十二皇子下的,是苏源教给他的五子棋。
简单易懂,最适合小孩子打发时间,耍着玩了。
福公公也是个聪明脑袋,知道怎样才能在最大程度讨小皇子欢心,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输给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赢了五子棋,软白包子一样的脸上笑成一朵花。
趁弘明帝凝眸沉思,苏源分神看了小皇子一眼,眼尾弯起细微的弧度。
君臣对弈三局,耗时一个半时辰。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没有之前那么痛苦。
巧动心思,便在最短时间内让弘明帝获胜,且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苏源无声给自己点个赞。
弘明帝丢了棋子,抚掌大笑:“今日朕的棋艺倒是不错,看来对弈也是要挑时间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苏源微笑附和。
“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吧。”弘明帝倾身,拍上苏源的左肩,力道沉重,“朕很高兴。”
对于帝王没来由的这么一句,苏源不明所以,超高职业素养让他对答如流:“陛下高兴,微臣也会因此心生愉悦。”
弘明帝笑笑没再说话。
苏源起身:“微臣告退。”
途径十二皇子,苏源脚下微顿,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回了翰林院。
又逢月初,经历了月底的忙碌,官员们都空闲下来,捧着茶杯坐在檐下喝茶聊天。
“这是第几回了?”
“六次还是七次,我记不清了。”
“不管多少次,反正咱们只需知道,苏源圣眷正隆,陛下对他也颇有重用之意。”
“苏源真是命好,六元及第也就罢了,还借着天铃一举得圣宠,我猜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升官。”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同样是翰林院官员,咱们估计一辈子都在这个圈里转悠,说不准明儿苏源就被调到六部了。”
“苏源一个从六品,即便调到六部,难不成还能连跳几级?”
“你别不信啊,咱们打赌,苏源要是升官,多半是五品官。”
“赌就赌,我赌正六品!”
这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其他官员看在眼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不是滋味就对了。
“你还记得不,头一回进讲经史,陛下还赐了荔枝给苏源,之后几次都没再赏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带什么稀罕物回来。”
翰林院官员们等啊等,直到傍晚下值,也没等到苏源回来。
隔天一早,宫里就有消息传出,苏源不知因何惹恼了陛下,被拉到御书房外打了板子。
连着五十个板子,苏源承受不住,当场晕厥,被送去太医院医治。
苏源昏睡许久,直到宫门落钥都没醒。
他的伤又位置特殊,不方便挪动,只能留在太医院睡了一晚。
今早天一亮,苏源就被侍卫送出宫。
据目击者称,苏源离宫时还穿着昨日的衣袍,深绿色的官服被鲜血浸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血腥味。
“啧啧啧,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苏源这才风光多久,就被陛下厌弃了?”
“半年都没有,满打满算也就小几个月。”
“瞧你们这话说的,苏源素来谨慎,许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被陛下责罚,幸灾乐祸有意思吗?”
“也不是幸灾乐祸,咱们只是惊讶苏源沉寂得太快。”
“话说你们都不好奇苏源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陛下吗?”
众人默了默,他们还真不知道。
其中一人蠢蠢欲动:“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具体是何缘由,咱们早晚会知道。”
身为京官,大多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过一个上午,苏源惹怒陛下的原因再度传遍文武百官耳中。
原因是苏源在进讲经史的时候,被陛下问及如何看待新政。
苏源当即不假思索:“新政弊端甚多,不可取。”
陛下龙颜大怒,不顾诸多宫人在场,指着苏源的鼻子厉声斥责。
然苏源也不知中午吃了几斤秤砣,那是铁了心的坚持自个儿的观点,梗着脖子说:“微臣以为,陛下该趁早歇了新政的想法。”
陛下听了这话,当场摔了一方砚台,并赏了苏源五十大板。
苏源在挨板子的时候仍不忘呐喊:“陛下固执己见,非明君之所为!”
“打板子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几板子下去,就把苏源给打晕了,他这才消停下来。”
翰林院内,郝治高声说着,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跳得越高,摔得越狠,说的正是苏源。
“世人皆知陛下......他怕不是猪油糊了心,竟说出这等无脑言论,被陛下责罚也是活该!”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手头的差事都做完了?还不赶紧干活去!”
陆大人一声令下,大小官员作鸟兽散。
郝治撇撇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陆大人身边路过时,扯着嗓子说:“看样子苏源是不行了,说不准还会被降职,真是惨上加惨呦!”
陆大人一个冷眼抛过去,郝治一缩脖子,揣着手跑远了。
岳坚和周修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担忧。
岳坚双拳紧握:“苏贤弟真是......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望陛下看在他立下大功的份上,不要过多计较。”
岳坚叹息一声:“先观望着,等傍晚下值咱们去苏贤弟家瞧瞧。”
周修也正有此意,爽快应下。
然而没等到下值,刚过了午时,福公公就来传旨。
“......着令从六品修撰苏源任松江府通判一职,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翰林院内一片鸦雀无声,大小官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福公公依旧笑眯眯,叫人看不出内心想法:“咱家就不耽搁诸位大人时间了,这就回去复命。”
目送福公公离开,人群静默片刻,才逐渐议论开。
“你们说陛下到底什么意思,他不让福公公去苏家传旨,怎的还跑来翰林院?”
“不过一个从五品,竟让福公公亲自跑一趟,你们说陛下到底是彻底厌弃了苏源,还是......”
“郑大人慎言!陛下之意,其实我等可以随意揣度的?”
郑大人当即噤声,又按捺不住八卦的本性:“李大人,朱大人,我记得昨儿你们还打赌了,眼下结果已出,你们谁输输赢?”
李大人笑哈哈:“自然是本官赢了。”
朱大人梗着脖子:“外放从五品官,还只是个通判,哪能跟从六品京官相提并论,明升暗降罢了。”
“那也是本官赢了。”李大人上前,拽住转身欲走的朱大人,“君子言而有信,朱大人你可不能耍赖!”
朱大人老脸一红:“谁耍赖了,你等着,我这就把那本书给你。”
李大人忙跟上,两人吵吵嚷嚷地远去。
岳坚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看来苏贤弟是真的惹恼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纶言如汗,再难收回。”依周修看,他们再怎么担忧都是枉然,“下值后咱们去探望一下苏贤弟,明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岳坚以拳抵唇,再度放低声线:“差点忘了,苏贤弟还有伤在身,陛下让他明日启程,可真是......”
“要我说啊,这都是苏源咎由自取,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些不该说的,现在好了,半条命没了,还被打发到地方上去。”
岳、周二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郝治。
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卑躬屈膝地同崔璋说着讨巧的话。
不时偷瞄一眼崔璋,见对方露出满意的神色,说得更加带劲儿。
“他要想再回京城任职,恐怕花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成功。可崔大人您就不一样了,凭您的学时才能,假以时日定能官至高位。”
崔璋被郝治夸得飘飘然,但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咳嗽一声说:“好了你别再说了,赶紧回去做事吧。”
眼前之人是郝治近期主要讨好目标,他一发话,郝治不敢有异议,忙不迭回屋去了。
岳坚听完郝治的踩一捧一,眼都气红了:“周贤弟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苏贤弟可从未对他如何!”
周修轻笑一声,轻拍他的肩膀:“岳兄莫气,郝治就是一小人,何必与他计较。”
“况且以苏贤弟的本事,你觉得他会一直被外放?”
岳坚陷入沉思,半晌后出声道:“希望如此,咱们也别再说这个了,赶紧回去修史。”
苏源猝然离开,他手头的任务也都平分到他俩的头上,任务更重了。
周修想着,不由加快脚步。
......
苏家小院
苏慧兰从苏源屋里出来,走到厨房门口。
她双眼泛红,眼里充斥着血丝:“药煎好了?”
卢氏放下扇火的扇子,忙不迭答:“就要好了,老夫人您再等会,马上就好。”
苏慧兰点了下头,声音沙哑:“好了直接送到门口。”
卢氏叠声应下,等苏慧兰离开,皱眉叹息。
也不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子昨儿一夜未归,今早浑身血呼啦地被人抬回来。
不仅老夫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吓得半死。
自打公子回来,老夫人就在屋里陪着,偶尔出来几次,眼睛始终通红,像是一直在哭。
卢氏心中忐忑,却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煎药。
不多时,一副药煎好,卢氏将汤药倒进碗里,又过滤一遍,才送到苏源房门口。
轻扣两下房门:“老夫人,药给您放门口了。”
屋里隐约传出苏慧兰的应声,卢氏这才放心离开。
苏慧兰拉开门,取了药又啪嗒把门关上:“源哥儿,喝药了。”
屋内,本该重伤在身,卧床不起的苏源于桌前正襟危坐,右手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亲娘的呼唤,当即放下笔,接过药碗。
一碗苦药下肚,给苏源苦得好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苏慧兰递来一颗蜜饯:“压压苦气。”
苏源吃下蜜饯,苦味瞬间被酸甜所覆盖,蹙起的眉头松开:“多谢娘。”
苏慧兰把空了的药碗放到边上,又把巾帕浸湿,敷在眼周的位置。
她一边敷,一边吸气:“这回买的生姜也太辣了些,也就碰了一下,眼泪就哗哗往外流,现在还疼着呢。”
苏源面露歉意:“是我连累了娘。”
苏慧兰换了另一边湿敷,轻声说:“你是替陛下办事,陛下对源哥儿委以重任,娘高兴还来不及。”
瞥了眼苏源面前写得满满的一张纸:“身上可有不适?”
实在是苏源回来时浑身血的模样吓坏了她,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苏源将宣纸卷起的边角抚平:“打板子前陛下特意让人准备了加厚的垫子,儿子压根就感觉不到疼。”
做戏而已,那些侍卫压根没用多大力气,落在身上轻飘飘的,只是看着可怖。
官服上的血是鸡血,是为了让某些人对他被陛下厌弃一事深信不疑。
至于方才喝的那碗药,是太医院院首替他开的补药,对身体有益无害。
这也是为了混淆视听。
“那咱们明天就动身去松江府?”苏慧兰又问。
来京城不过数月,又得离开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说不留恋是假。
“这个时候估计陛下已经下旨,明日一早便启程。”苏源缓声道,“娘您就放心吧,最多三年,三年后咱们就能回来了。”
靖朝官员外放,通常任期都是三年。
以他和陛下六次对弈的交情,若非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弘明帝还真有可能在差事完成后就不顾一切将他从松江府调回来。
苏慧兰转念又想到苏源此行的目的,面上轻松,心里却是无比担忧:“娘还没问你,这差事危险吗?”
苏源气定神闲,半是安抚半是夸张地说:“娘您是不信儿子的本事吗,再难的事情到了我手上,也能迎刃而解。”
苏慧兰拿着巾帕,凝视苏源许久。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眼角眉梢俱是惬意悠然,这才勉强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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