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明帝翘起胡须:“知朕者,苏爱卿也。”
苏源保持微笑。
“本来朕打算同你对弈的,只是朕还有政务,只能等下回。”弘明帝颇为遗憾地说。
苏源求之不得,跟这位对弈要死一百万脑细胞,他宁愿回翰林院抱着史书啃。
神色却一派怅然,表示微臣也非常遗憾呢。
福公公将君臣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实在没忍住,拿册子挡住脸,遮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十二皇子看着福公公狗狗祟祟的模样,茫然地挠挠脑袋。
弘明帝看一眼天色:“行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你赶紧回去吧。”
苏源从善如流:“微臣告退。”
而后垂目退出偏殿,顺便带走一大盘荔枝。
十二皇子眼巴巴地望着苏源离开的方向:“苏兄兄......”
弘明帝正欲前往正殿,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呛住:“小十二,你唤苏爱卿什么?”
十二皇子指着门口:“苏兄兄。”
这回弘明帝听清了:“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嘴甜,也不知随了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源要真是朕的儿子,赵氏皇子该有多好。
至少他能为朕分忧解难,可比那些个只知道窝里斗的乱七八糟的郡王王爷好得多。
想到这些日子诚郡王搞出的那些动静,包括但不限于让怀有身孕的周氏入宫求情,每日送佛经进宫,以及让人给苏源使绊子,弘明帝就额角青筋直跳。
苏爱卿忙得脚不沾地,还不忘为靖朝做贡献,老大却只想着给人找麻烦,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一手拎起小十二,弘明帝阔步往正殿走去。
刚批完一份奏折,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诚郡王差人送来了佛经。”
佛经佛经,又是佛经!
真当他看不出来佛经上字迹并非诚郡王的笔迹?
有苏源这么个体贴入微的臣子作对比,弘明帝越发看不上诚郡王,当下冷声道:“既然他这么闲,那就再禁足三月,每日五十卷佛经,抄不完不准吃饭!”
福公公眼角直抽抽,忙不迭应下,出宫传陛下口谕。
这诚郡王也是倒霉,明知自己犯了陛下的忌讳,不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静思己过,偏要一个劲儿地蹦跶,彰显存在感。
现在好了,直接来个超级加倍。
六月变九月!
福公公去诚郡王府传达陛下口谕,诚郡王听完人都傻了。
亏他方才兴冲冲一路跑过来,还以为父皇被他的佛经打动,要解除他的禁足。
眼看着六个月禁足就要结束,他还打算回到朝堂上大展身手,结果父皇又送了他三个月禁足。
诚郡王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诚郡王妃连忙扶住他:“郡王!”
福公公脸上端着笑:“郡王可得小心着些,郡王妃肚子里可怀着您的孩子呢。”
诚郡王随口应下,派人送走福公公,看都没看周氏一眼,掉头就走。
周氏抚上小腹,蹙了下眉,隐有不适。
一旁的丫鬟紧张不已:“王......郡王妃。”
周氏看着诚郡王无情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暗:“无妨,走吧,咱们回去。”
诚郡王越想越气,立刻派人去查,此前父皇到底见了何人,又为何突然禁他的足。
宫里很快有消息传来,苏源前脚刚走,后脚弘明帝就派了福公公出宫。
“苏源!”
诚郡王可算发现了,他跟苏源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的对头。
害他失去亲王身份不说,又害他被禁足九个月。
再来一次直接凑够一年了!
再这么下去,朝堂上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好处都被太子和他那些个弟弟瓜分了。
诚郡王怒不可遏,还得去佛堂抄佛经,池塘里的王八都没他这么憋屈。
“王爷~”
正快步走着,哀怨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
定睛一看,原来是侍妾刘明珠。
顿时怒从中来,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原则,一脚把刘明珠踹出老远。
都是这个女人!
要不是她把梁盛引见给自己,也不会有后面那些糟心事。
“侍妾刘氏目无规矩,降为通房。”
冷冰冰说完这一句,直奔佛堂而去,留刘明珠躺在地上,满脸呆滞。
......
苏源离开依旧是乘着轿撵。
轿撵在翰林院门口落地,恰好碰上学士大人出门。
苏源退至一旁,恭敬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学士大人面貌普通,脾性谦和:“苏大人这是进讲经史结束了?”
苏源料到他被陛下传召之事已传遍整个翰林院,故而神色不改:“是。”
学士大人瞥了眼他手里的食盒,只留下一句“极好”,便款步离去。
苏源走进翰林院,对周遭的视线视若无睹,绕过回廊往办公点去。
“苏大人回来了?”
苏源循声望去,拱手见礼:“王修撰。”
王修撰也注意到食盒,难免心生艳羡,轻点下巴:“我正要去送文书,先行一步。”
苏源笑着应好,不经意间转眸,瞥见拐角处郝治探头探脑,一副猥獕样。
似乎觉察到苏源的视线,他缩了下脖子,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掉头就走。
苏源也懒得理会他,回去继续纂修史书。
傍晚下值,苏源带荔枝回家。
苏慧兰尝过赞不绝口,苏源也特别满足,人生就此圆满。
两日后,午饭时岳坚说:“户部在试行一种新的记账法,据说即为简易,省时又省力。”
周修喜上眉梢:“当真?”
岳坚点头:“八.九不离十,要是试行成功,估计就会广泛普及。”
周修心存希冀:“到时候咱们就不必这么累了。”
显然前两天给他留下极大阴影。
苏源吃一口菜:“咱们先观望着,看效果如何。”
作为新式记账法的提出者,他自然希望能试行成功。
不过也得看户部诸位大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吃过饭,三人继续修史。
一晃到了月底,手头的史书总算纂修完毕。
最终成果上交陆大人,陆大人当面检查,确认无误又交由学士大人复查。
毕竟事关本朝国史,切不可敷衍了事。
结果自然是顺利通过。
学士大人对他们甚为满意,又让陆大人安排新的差事。
这回是撰写先帝实录,难度五颗星。
好在先帝之荒唐,乃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也不必煞费苦心美化先帝,如实撰写即可。
苏源原以为他这回还会被借调去六部,谁知朝中临时官职变动,不少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挪了窝。
其中就包括雷大人。
他被外派到韶州府下某个州任知州一职。
同为从五品,却是天差地别。
更别提韶州府在靖朝最南边,环境恶劣,乃穷凶极恶之地。
雷大人得知这一消息,也不顾身处翰林院,当场晕死过去,一个倒栽葱压倒郝治。
苏源见此一幕,险些笑出声。
雷大人一走,郝治的苦日子就来了,看他如何作威作福。
因雷大人离开,翰林院一整天都洋溢着愉悦气息,苏源亦不例外。
回到春宁胡同,陈大递来一封信。
苏源展开,入目第一行五个字:“梁守海已死。”
信中详尽描绘了梁守海经历与下场。
当年他获罪流放,来到苦寒之地,条件艰苦不说,每日还要干苦力。
梁守海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吃得消,只是每个犯人每天都有固定工作量,干不完不给饭吃,还会被监工抽鞭子。
梁守海为了那口饭食,只能咬牙硬撑下去。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三天两头病一场,儒雅斯文的县令大人很快变成隔壁那男的。
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两鬓斑白,皮肤黝黑,脊梁更是佝偻得厉害。
饱受苦难时,梁守海始终盼着梁盛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风风光光迎他回去。
凭着这一信念,才让他捱到今日。
眼看着梁盛已满十八,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坚持几年,他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结果却被告知,梁盛多次加害嫡兄,被陛下亲自下令,于午门斩首。
那个痴傻十年,被他万般嫌弃并抛弃的嫡子如今已成了状元郎,圣眷在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甚至他们每日用来果腹的天铃,也都是他那嫡子发现并进献给朝廷。
梁守海捧着水煮的天铃,好半晌没回神,只说想静一静。
许久后,一同干苦力的犯人发现梁守海的破屋里一丝动静没有,破门而入,发现他躺在地上,四肢扭曲,表情狰狞。
找了大夫,被告知梁守海吃天铃时噎住,硬生生把自己给憋死了。
监工直呼晦气,直接让人把梁守海的尸体丢去乱葬岗。
......
这封信很长,足足有两页纸。
苏源逐字逐句地看完,心境出乎意料的平静。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
第一世梁守海和梁盛残忍谋夺他和苏慧兰的性命,如今一个二个都被抛尸乱葬岗,也算是罪有应得。
值得一提的是,几个月前梁盛被斩首,半路上尸首被某位见义勇为之士劫走,鲜血流了一路。
等衙役循着血迹找过去,发现梁盛的尸身被丢到了乱葬岗上。
头顶有秃鹫盘旋嘶鸣,有野犬和秃鹫蹲在一旁,埋首啃食。
这件事传遍京城,众人拍手叫好,苏源也略闻一二。
梁盛将他抛尸乱葬岗,可曾想过轮回之后自个儿也逃不开乱葬岗的命运。
长指捏着信纸,苏源双眸定定落在梁守海的死因上。吃土豆噎死,真是可悲可笑,又大快人心。
土豆是由苏源发现,也算是亲手报仇了。
尘埃落定,这对父子或许已经在十八层地狱相聚了吧。
苏源放下信纸,惬意地喝了口茶,出门找苏慧兰。
在分享好消息与善意隐瞒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苏慧兰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蔬菜,从苏源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眼也没抬:“死了就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苏源深表赞同,蹲在一旁帮着除草。
等吃晚饭时,苏源发现苏慧兰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行走间步伐轻快,哼唱小调的声调也透着欢愉。
苏源立在窗前,眼角眉梢都沾染上笑意。
雷大人被调职,梁守海身死,称得上双喜临门。
苏源这一夜睡得极香,翌日一早精神饱满地去翰林院上值。
刚踏入翰林院,就看到郝治那张胖脸。
郝治满脸殷勤的笑,显得分外刻意:“苏大人来了?用早饭了么,我这边还有包子,是八品阁的,苏大人要尝尝吗?”
苏源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怪异,摇头婉拒:“多谢郝修撰好意,只是我已用过早饭。”
郝治犹不甘心,跟在苏源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往前:“苏大人,听说你最近在为先帝撰写实录,可需要我帮忙?”
苏源脚下不停,目视前方:“不必了,该准备的我和岳兄、周兄都已准备好。”
几次三番示好,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拒之门外,郝治笑容挂不住,僵在脸上。
“苏源你别......”
苏源侧过头,清凌凌的眸子落在郝治身上,戳得他一个激灵。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雷大人便要出发前往韶州府,郝修撰作为雷大人的外甥,怎么都得亲自相送,才无愧于这些年雷大人的倾心相护。”
苏源嗓音极轻,只郝治一人能听见。
这一幕落入其他人眼中,就是郝治有意示好,而苏源大人不记小人过,温声细语地同郝治说话。
路过一人,郝治听到对方感叹:“苏修撰不愧是状元郎,气度不凡,肚子里还能撑船咧!”
郝治被气了个仰倒,恨不得抓着对方的肩膀一阵摇晃。
苏源正在嘲讽他,你们一个个都聋了瞎了吗?!
却见苏源朝那位官员拱手见礼:“吴大人,今日您来得依旧很早呢。”
吴大人笑得合不拢嘴,摸了把胡须:“这人上了年纪,时辰一到就睡不住了,索性来翰林院,多少也能找点事情做。”
苏源温雅一笑:“大人所言甚是,听您一席话,下官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在此,这就去干活儿了。”
吴大人连连点头:“好好,咱们靖朝有苏大人这样勤劳刻苦的年轻人,未来可期啊!”
苏源赧然笑着,同吴大人道别,疾步离去。
吴大人一转头,就看到郝治撇着嘴一脸不屑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
“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人苏修撰都去忙活了,他一个翰林院新人都这般自觉,你都在翰林院待了十多年了,怎么还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
郝治被吴大人喷了一脸唾沫,脸色红了青青了紫,像是在开染坊。
可偏偏眼前之人是侍讲学士,现在他没了姨父的庇护,吴大人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摁死。
“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去整理文书。”
吴大人又抓着他教训了好一顿,直到郝治要哭不哭,才勉强放过他。
郝治几乎是落荒而逃。
吴大人看了直摇头:“再这么下去,迟早得降职。”
苏源一路与同僚笑着问好,来到办公点。
屋里,岳坚和周修几乎头挨着头,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
苏源见状,难免心生好奇,凑上前看一眼。
岳坚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同周修解说:“这就是新式记账法了,但凡用过的官员,每一个都是赞不绝口。”
周修挠头:“但是这些明细挺复杂的,要真全面普及,咱们岂不是都要背下来?”
岳坚表情严肃:“应该是。”
“不过有一说一,这新式记账法看起来是真的一目了然,比咱们惯用的要明了很多。”
“是呢。”岳坚应了声,又看向苏源,“苏贤弟可了解过这记账法?”
苏源眼眸含笑:“只听人提起过,但我并不知道户部具体是如何施行的。”
“也不知是何人想到这么新颖又有效的法子,真想当面谢谢他。”
岳坚举手:“我也想。”
苏源但笑不语,回到座位上,继续整理资料。
午时,苏源三人并肩去门外拿午饭。
回来的路上,苏源看到郝治正围着一人忙前忙后。
半点从六品官的自矜也无,活像个打杂的下人。
那人背对着他,看身形是个年轻健壮的男子。
又往前走了几步,苏源看到对方侧脸,只觉得颇为眼熟。
敛眸沉思,这才从回忆的角落里找到此人的痕迹。
他就是琼林宴上醉醺醺跑来他面前,无理找茬的崔阁老之子,崔璋。
殿试时他只在二甲之列,与松江书院那些个学生一同参加朝考,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这两个月苏源忙于事务,都没怎么和松江书院的那几人交流,更没怎么注意到崔璋。
联想到崔璋的身份,苏源也能理解郝治讨好对方的原因了。
和岳、周二人对视一眼,并未惊动那边的人,拎着食盒回了办公点。
午饭后没多久,又有内侍来翰林院:“陛下传苏源苏修撰觐见。”
这一个月来,苏源被弘明帝传召已经不下五次。
听到内侍尖细的嗓子,立刻放下毛笔,前往御书房。
前来传召的内侍还是第一次的那位,事后苏源才得知他是福公公的养子,宫人们一般称他为临公公。
又是福又是临,合起来倒是让苏源想起某朝第三位皇帝,正是这么个名儿。
思维放飞间,很快抵达御书房。
甫一跨过门槛,就有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源心里数着数,三声过后右腿一沉:“苏兄兄!”
苏源垂眸,牵过小皇子的手,语气轻柔:“殿下今日可曾午睡?”
十二皇子一蹦一跳,却不吱声:“想要九连环!”
转移话题的意图昭然若揭。
弘明帝朱笔不停,没好气地说:“这小子用过午膳就跑来御书房,一个劲儿地闹朕,把他放到床上,被子都被他踢掉地上了。”
小皇子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一脸“父父你怎么告状”的表情。
苏源被逗笑,忍住挼一挼的冲动,半蹲下身:“殿下,不睡午觉可会长不高的。”
十二皇子瞪圆双眼,又长又卷的睫毛都炸开了。
苏源循循善诱:“殿下您且看微臣,微臣能长这么高,正是因为儿时每天睡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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