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陆大人又安排他们去纂修史书。
整整一个月,苏源三人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耗费在这三件事上。
苏源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再生出两只手,帮着纂修史书。
这期间,翰林院上上下下不少人都盯着新科进士,苏源是观察重点。
得知陆大人只安排了无关紧要的差事,并未安排他们经筵侍讲,诧异之余又抱有几分看戏的心态。
纵使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没资格入金銮殿,但那日弘明帝对苏源的偏重昭然若揭。
苏源如此得帝王看重,被陆大人这般敷衍对待,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撂挑子不干。
然而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们等了又等,却等来苏源每日准时点卯,兢兢业业,半句抱怨都不曾有。
如此一来,众人对苏源的看法转变甚多。
从才高气清状元郎,到傻里傻气冤大头。
若他们有苏源这样的人脉和靠山,老早就支棱起来,在翰林院作威作福,支使学士大人给他们安排上好的差事。
苏源闷声不吭,和榜眼探花只知干活儿,简直傻到家了。
同时也有不少人发现,自打苏源入翰林院任职,这都一个月过去了,陛下从未召见过他。
若真器重一人,会忽视他这么久,纵容侍读学士给他坐冷板凳,净安排些无足轻重的差事吗?
显然不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陛下到底是真重视苏源,还是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即便苏源进献天铃,也不曾得帝王恩待。
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有些人自以为触碰到真相,开始坐不住了。
月底,苏源正奋笔疾书,郝治捧着一摞文书进来。
他直奔苏源而来,“砰”地将文书放到桌上。
“今日我手头还有别的差事,不若苏大人帮我将这些处理了?”
“郝修撰的意思是,让我替你整理这些文书?”
郝治腆着脸笑:“实在是我手头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苏大人就看在咱们是同僚的份上帮我一把。”
苏源气极反笑。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遇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了,求人办事都是理直气壮的口吻。
不紧不慢放下毛笔,苏源甚为无奈:“郝修撰你也看到了,我这些日子忙着纂修史书,着实抽不出空。”
郝治对苏源面前半指宽的史书视若无睹:“这纂修史书也不急于一时,再说了,不是还有岳大人和周大人么。”
他把文书往前推了推,差点将砚台从桌上挤下去:“苏大人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一回,回头我请你去八品阁吃饭,你看如何?”
在苏源这里,“回头”就是一句空话,谁知道具体是哪天。
况且这郝治找茬的意图昭然若揭,明知他都快忙飞了,还妄图给他增加任务量。
要是他真答应下来,累死累活把文书整理好,说不准最后功劳全记在郝治头上。
真当他是冤大头。
苏源心下腹诽:“实在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纂修史书迫在眉睫,若这几日再不完成,苏某可得挨批了。”
对不住陆大人,暂且借您的威名一用。
对面岳坚附和:“是啊郝修撰,这眼看着就要到期限了,不论是苏大人还是咱们,可都腾不出手。”
周修紧随其后:“苏贤弟不也说了,他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单纯有心无力,不然郝修撰找其他人去吧。”
苏源忍笑,一本严肃道:“实在不行可以向学士大人反映,手头差事尚未完成又被安排其他差事,明显不妥。”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压根不给郝治耍赖的机会。
苏源还作势起身,要为郝修撰讨公道。
郝治脸色黑如锅底:“不必了,既然苏大人不愿帮忙,我自己做便是,没必要扯这么多。”
说罢搬起文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登时清净下来。
三人相视一眼,朗声而笑。
岳坚喝一口茶水,提醒苏源:“苏贤弟你就是太过良善,人善被人欺,偶尔就得强硬一点。”
尽管苏源和郝治都为修撰,但苏源好歹是帝王钦定的状元郎,身份上就比郝治高了不止一点。
苏源转动笔尖,心说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对于郝治,周修倒是知道一点:“前几日我看郝修撰跟雷大人走得挺近,事后又听人说起,他二人多少沾点亲戚关系。”
翰林院共两位侍读学士,一位陆大人,另一位就是这位雷大人。
陆大人和雷大人不和,是翰林院众所周知的事。
也正是有雷大人撑腰,郝治才会明目张胆地犯懒。
不过一介修撰,就敢趾高气昂地拿年底考绩威胁他人。
苏源脑海中浮现雷大人的模样。
身高一米六,体重起码一百八,腰粗膀圆,人没到跟前肚子先到了。
犹记得与雷大人初次见面,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却有种肚子近在咫尺的错觉。
没想到郝治和雷大人之间有着这么一层关系,难怪郝治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说变脸就变脸。
苏源掩下眼底深思,豁然一笑:“好了不提他了,咱们都赶紧着,争取月初将手头的史书修好。”
另两人瞬间被带偏思路,周修脑袋磕在史书上:“不瞒你们说,这些日子我晚上做梦都在背史书上的内容。”
苏源憋笑:“周兄当真是......没想到你在梦里都不忘学习。”
周修默了默,看苏源的眼神格外幽怨:“苏贤弟何时这般促狭了。”
苏源面无表情:“总要苦中作乐的。”
岳坚听他俩的对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捂着胸口连声咳嗽。
“可别提了,今早我家夫人同我说了句话,我条件反射地就背出书里的一段内容。”
苏源没好意思说,他现在满脑子也都是史书上的段落。
每晚练大字时,明明写的是另一篇文章,当写到尽兴时,好几次将史书内容默写了上去,反应过来后简直哭笑不得。
被郝治这么一打岔,三人索性歇息片刻,说笑一番后继续纂修。
至于郝治,他的智商与他的体型完全不符,苏源还真没把他放在心上,转眼就忘到了脑后。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来到翰林院。
正准备工作,雷大人急匆匆赶来:“别再修那些个史书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等会儿去户部帮忙。”
苏源望着雷大人满脸横肉的模样,唇线平直:“是,下官这就去。”
雷大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室内重归寂静,苏源面露歉意:“对不住二位,是我连累了你们。”
如果他没猜错,雷大人不顾陆大人安排的差事,把他们借调去户部帮忙,多半与郝治有关。
思及此,苏源咬紧后槽牙,郝治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要小。
他只是想安安分分在翰林院上班,早日升职加薪,怎么就这么难呢?
岳坚摇摇头:“户部每逢月底都是最忙的,就算没有那茬,咱们也极有可能被借调去。”
周修也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那是他蛮不讲理,小气记仇,与苏贤弟你有什么关系。”
岳坚轻拍苏源的肩膀:“好了别想这么多,咱们赶紧过去,可别让雷大人捉住错处。”
苏源眼底有真切笑意浮动,重重点头:“好。”
同样被借调到六部的还有十多位翰林院官员,见苏源一行人出现,纷纷用自以为隐晦的目光打量着。
自任职以来,苏源忙着完成陆大人交代的差事,压根抽不出空搞官员社交,故而连对面那些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但他依旧镇定如斯,上前拱手见礼。
不论相熟与否,至少他要做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双方一番问候,又按照被指派的部门自成一队,赶往六部。
苏源还是头一回来户部,老远就瞧见门口有一位中年男子等着。
还没来得及见礼,中年官员就急吼吼拉着他们仨冲进户部。
他边走边问:“别整那些虚的了,会算盘吗?”
苏源打得一手好算盘,当即点头:“会的。”
岳坚和周修也都说:“略通一二。”
中年官员一抚掌:“善!”
然后领着三人来到一间屋,指着桌上小山堆一样的账册:“你们三人分工合作,争取在月底这两日把它们核对完。”
苏源眼皮狠狠一跳,这里起码有二百本,两天内完成,其艰难程度不亚于逼着他长出一对翅膀,直飞南天门。
岳坚和周修的脸上也是不同程度的呆滞。
然而中年官员压根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像是撵鸡一样,把他们撵到账册前。
“别愣着了,赶紧干活儿。”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三把算盘,“也别觉得这些账册太多,我那边还有几百本,不比你们轻松多少。”
苏源神情微妙,突然心理平衡了是怎么回事?
“大人,下值时我可以带一些回家核对吗?”
中年官员急着离开,语速很快地说:“只要你能保证不会有账册遗失,可以带回去。”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些账册都是记录在册的,但凡丢失,你是要担责的。”
苏源拱手:“多谢大人提醒,下官知晓了。”
中年官员摆摆手,快步离去。
周修抱着算盘坐下,唏嘘道:“真是累死人不偿命。”
岳坚翻开账册:“难怪我那叔伯年纪轻轻头发就没了,我离那日也不远了。”
苏源长指轻拨算盘:“秃头和升官,你们选哪个?”
二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升官!”
苏源摊手:“那就是了,加油。”
他们也顾不上说话,一手算盘一手账册,埋头苦干。
一时间,算盘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放到声音相互交错,形成一曲颇具节奏感的篇章。
从早到晚,除了吃午饭,苏源再没挪过窝。
直到暮日西斜,那位中年官员过来敲门:“下值时间到了,回去早点睡,养精蓄锐明天继续。”
苏源应是,利落收起算盘,将剩下未核对的账册收拾好,打算一起带回家。
岳坚见状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整天都和数字打交道,他现在看到数字就生理性想吐,明日再核对也不迟。
三人就此别过,登上自家马车,各奔东西。
苏源回到春宁胡同,苏慧兰正在给花浇水。
听到动静扭头,注意到苏源身后的陈正怀里那一摞账册,狠吃一惊:“这是?”
苏源维持着揉捏手腕的动作:“我被借调到户部,这些是户部的账册,今晚要核对完。”
苏慧兰咂舌:“这么多怎么核对得完。”
肯定是核对不完的,但谁让他有自习室呢。
苏源老神在在地想着,出言安抚道:“今日核对不完,明日也可以继续,并非一定要今日完成。”
苏慧兰松了口气,给苏源倒水:“年轻人拼一点是好事,但不可不顾身体。”
身体是拼搏的本钱,身体一旦垮了,又谈何拼搏。
苏源抿一口水,温水入喉,仿佛一天的疲惫都散去了。
眉目舒展,温声道:“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数。”
苏慧兰也是点到为止,闻言露出欣慰的笑。
正好这时卢氏做好晚饭,苏源用了饭,简单洗漱后带着账册钻进自习室。
一百多本账册三人平分,到苏源手里也就六十多本。
白日里在户部已经核对了二十多本,还剩下四十出头。
苏源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食指一拨算盘,很快进入状态。
连续工作好几个时辰,最后一本算完,苏源走出自习室,也才过去半个时辰不到。
无债一身轻,苏源将账册中的几处错误记下,等明日交给那位中年官员。
之后也没那个精力练字读书,一扯被子,倒头就睡。
次日,苏源将六十多本账册中所有的错处上交。
岳坚惊得合不拢嘴:“你都核对完了?”
苏源配合地打个哈欠:“是啊,核对完了。”
周修倒吸凉气:“怎么这么快,你昨晚一夜没睡吧?”
苏源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差不多吧,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岳坚久久无言,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周修下巴拄在算盘上:“那你现在就回翰林院了?”
苏源颔首:“我回去继续纂修史书,等你们回去,任务也能轻一些。”
周修求之不得,立马起身作了一揖,拖长语调:“那就多谢苏贤弟了。”
苏源被他的语气逗笑,同二人道别,信步离去。
刚踏出户部大门,迎面撞上孙见山。
苏源退至一旁,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大人。”
孙见山步履匆匆,只象征性点了点头。
已经擦身而过,临了又倒回来。
“苏源?”孙见山面露讶色,“你怎么来户部了?”
苏源老实作答:“雷大人让我来户部帮忙核实账册。”
因常年借调人手,六部与翰林院往来甚多。
作为户部尚书,孙见山也知道雷大人是何人,但也没多想:“你这是核对完了?”
苏源颔首:“正是,我已将结果交到刘大人手中,正准备回翰林院。”
孙见山当年因天铃与苏源有了交集,这些年也从林璋口中得知他的优秀不凡,对苏源印象非常不错。
他目光祥和,没忍住多说两句:“户部的各种账目多且杂,月底压根忙不过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从外借调人手进来。”
苏源表示理解,古代的记账方式本就繁琐,校对起来特别费劲,大大小小各种开支加一起,更是一笔大工程。
“尚书大人!”
不远处有人呼唤,孙见山忙收了话头:“本官还有事要忙,你且回去吧。”
苏源应好,目送着孙见山小跑着走远,这才转身。
回到翰林院,苏源老远就瞧见背着手到处溜达的郝治。
郝治正哼着昨夜从青楼听来的小曲儿,惬意地捋着胡须。
冷不丁就这么跟苏源打了个照,猝然一惊,往后蹦了两步。
回神后深觉丢脸,色厉内荏道:“苏大人不是被借调去户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擅离职守可是要受罚的!”
起初苏源还存着打好关系的念头,经此一遭,可给他累得不轻,也不打算退让。
“郝修撰不也在晃悠,其他人又为何不能?”
苏源虽是笑着,眸光却极冷,似利箭剐过,郝治眼里闪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畏色。
“更遑论我早已完成了户部刘大人交代的差事,准备回来完成陆大人交代之事,又怎能说我玩忽职守?”
郝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道:“怎么可能?!”
苏源敛下眸,俯视着他:“刘大人已经同意我回来了,郝修撰莫非有什么意见?”
郝治被漆黑的眸子盯得很不自在,挠了下后脑勺:“没有没有,我只是太惊讶了,以前借调去六部的官员从未这么快回来。”
苏源不想同他废话,绕开他往里走。
郝治仗着雷大人在翰林院横着走,也就学士大人和陆大人敢训斥他,其他官员哪个不是客客气气。
苏源这般无视他,把郝治气得够呛,瞪着苏源的背影絮絮叨叨。
“真以为自己是陛下宠臣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状元郎又怎样,一个从六品,倨傲自大目中无人,铁定到死都在翰林院做官!”
郝治憋了一肚子火气,沉着脸跑到雷大人跟前告状。
“姨父,您不是把苏源派去户部了么,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雷大人正悠悠然喝着茶,闻言眼也不抬:“急什么,一次不行就十次,月月如此,总有他崩溃的时候。”
“真是气死我了,姨父您可没看到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上次他假模假样不答应整理文书的时候我就想揍他了。”
雷大人对这个外甥的脑子压根不抱希望,只是拿他当马前卒罢了。
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耳朵都快生茧子:“苏源到底是新科状元,又在陛下跟前过过明路,你若想对付他,须得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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