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梁盛轻蔑的笑声:“跑得真快,可那又怎样,贱命一条,还不是得死。”
说罢,胸口疼痛加剧。
苏源低头,长剑将他的胸口刺个对穿。
剑身浸着殷红的血,洇入未化的积雪中。
红与白,鲜明刺目。
喉咙里一片腥甜,黏稠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血迹与泪痕重叠。
视角不断转换,从木门到树梢再到一碧如洗的天空。
“砰——”
苏源仰面倒地。
在此之前,梁盛及时抽出长剑,嫌憎地将挂着血珠的长剑丢到一边。
胸口的贯穿伤簌簌流血,一副不将全身血液流光不罢休的架势。
苏源痛到麻木,意识逐渐涣散。
操控者收紧系在脖子上的细绳,窒息感袭来。
只蹬了两下腿,就断了声息。
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得很大,里面倒映着碧色的天,以及梁盛的脸。
苏源的意识脱离这具躯体,这次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梁守海缓步走近,眼神冷漠地瞥了眼梁源的尸身。
“死了?”他问。
梁盛点头:“一剑穿胸,肯定活不成了。”
梁守海犹不放心:“不然再补一剑,万一他是在装死呢?”
“也行。”梁盛顿了顿,“爹,不如您来吧。”
梁守海转头,盯着梁盛看了许久。
梁盛眼里充满邪恶:“我这好大哥险些害得咱们计划泄露,爹就不想泄泄愤?”
梁守海沉默不语,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梁盛。
他拾起长剑,照着梁源的胸口,又捅了两剑。
梁盛嘴角笑容放大,贴心地递上一方巾帕:“辛苦爹了,快擦擦手,儿子这就让人将尸体处理了。”
梁守海嗯了声,转身离去。
梁盛招来贴身小厮:“在郊外立个衣冠冢,至于尸身,就丢去乱葬岗吧。”
小厮领命而去。
苏源一路跟随,看着他将梁盛的尸身塞进泔水桶,就这么出了城门,来到乱葬岗。
尸身被丢到乱葬岗上,和那些被野兽秃鹫糟蹋得看不出原样的死尸堆在一起。
苏源飘在半空,抬手覆上胸口。
这里似乎仍残余着被贯穿的剧痛,犹如附骨之疽,忘不了,甩不掉。
“源哥儿,源哥儿......怎么这么烫,赶紧去请大夫来!”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声声焦急,句句关切。
是苏慧兰!
身体无恙,平安喜乐的苏慧兰!
意识到这点,苏源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就在这时,一股飓风从天而降。
苏源一个不慎,被卷入其中。
意识混沌,思维混乱。
令人不适的热意窜遍四肢百骸,胸口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
朦胧间,有粗糙的手指搭上手腕内侧。
苏源手指动弹了下,想要睁眼一探究竟,却敌不过潮水般涌来的困倦,堕入黑暗。
......
苏源睡了很久。
他在做一个漫长且孤寂的梦。
梦境仿佛被黑雾笼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浓郁翻涌的黑色。
诡谲,寂灭。
苏源静默地站在那里,胸膛破开很大一个口子,可以看到雪白的肋骨。
耳畔有风声,从伤口贯穿而过,“哧啦”作响,几乎与心跳融为一体。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摔倒很多次,又爬起来,拍拍膝盖继续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几天,几个月,又或许是几年。
面前出现一团亮光。
走近时发现,是一扇门。
苏源推开门,毫不犹豫地踏入,身形隐没在浅淡的光晕中。
下一瞬极速下坠,又于几息之后稳稳落地。
他听见细弱的婴儿啼哭声,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揽入怀中:“这天寒地冻的,哪个父母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雪地里。”
“宝宝不哭,我带你回家。”
“这里是孤儿院,就是你以后的家啦。”
“梁源小朋友。”
从那以后,他就在孤儿院安家了。
在这里学习、成长,一直到十八周岁,与院长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告别。
他深知学习是跨越阶层的唯一途径,所以读书非常用功。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考时他稳定发挥,考上了国内名校。
大三这年,他照常去自习室学习,为考研做准备。
中途学累了,他趴在桌上休息。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入目是青色的帷帐。
门外有人唤他的名。
源哥儿。
......
轻柔慈爱的女声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唤着:“源哥儿。”
声线丝丝缕缕地缠绕,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苏源从沼泽般的无边黑暗中拉拔出来。
“哗啦——”
似海水退潮,似云开见日。
睫毛轻颤,不多时苏源缓缓睁开了眼。
是熟悉的卧房,以及熟悉的帷帐。
正值午夜,万籁俱寂。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远远放在靠窗的地方,散发着微弱亮色。
脑门上沉甸甸的,抬手一捞,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巾帕。
触手冰凉,显然在用这个法子给他降温。
将巾帕放到床边的水盆里,苏源探了下额头,温度适宜,已经不烫了。
掀开被子下床,苏源随手套了件外袍,拉开房门走出去。
夜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角落里有蛐蛐不知疲倦地叫着,与树叶的沙沙声奏成一曲奇特的乐章。
苏源站在檐下,仰头看天。
弯月躲在云层后面,连星星也看不到几点。
明天可能天气不太好。
苏源漫不经心想着,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最初得知自己穿书的那段时间,面对苏慧兰的慈爱关切,他在欢喜之余难免生出几分心虚。
“穿书”二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苏慧兰本不该是他的母亲。
是他占了梁源的身份,卑劣地享受本该属于梁源的母爱。
直到昨天,偶尔想起原主,他也依旧这么认为。
现在告诉他,他就是原主。
只是死后因机缘巧合去往异世,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一年,又回到了这里。
震惊的同时,苏源那一颗漂浮不定的心也跟着落地。
这就是他的人生。
他不是没人疼爱,于冬日里被抛弃的孤儿。
他是梁源,亦是苏源。
五指摊开,复又握紧。
是真实感。
苏源嘴角上扬,身体残余的不适都没能影响到他的雀跃。
苏慧兰从厨房出来,远远看到屋檐下站着个人,看身形有些像苏源,但并不确定,索性快步上前。
待看清对方的脸孔,她有喜有忧:“源哥儿你醒啦,怎么站在外头,你这刚退热,赶紧回屋里待着,可别再不舒服。”
思及第一世苏慧兰的结局,苏源双眸幽深,眸底闪过厉色。
斩首示众还是太便宜梁盛,就该五马分尸。
尽管知道这一世的梁盛不曾对苏慧兰做什么,但他还是无差别地迁怒了。
心思流转,苏源上前一步,扶住苏慧兰:“我现在不难受了,只是觉得闷,出来站一小会,正准备回屋呢。”
母子二人相携回屋。
“娘在厨房做什么,我方才都闻到香味儿了。”
苏源嗓音轻缓,含着浓浓笑意。
苏慧兰拿起柜子上的剪刀,挑了下油灯:“你这不是睡了好几个时辰,娘担心你醒来想吃东西,就去熬了一小锅虾仁粥。”
“卢氏和陈圆呢?”苏源顺口问了句。
“这都下半夜了,娘早就打发她们休息去了,熬个粥而已,没必要把人喊起来。”
苏慧兰放下剪刀:“也是巧了,那虾仁粥刚熬好,源哥儿你就醒了。”
苏源眉梢轻挑:“可不是巧了,正好我也饿了,娘和我一块吃点?”
自从下午发现苏源沉睡不醒,高烧发热后,苏慧兰几乎一直守在床边,就没离开过,自然分不出心神吃晚饭。
“成,娘这就去盛粥。”见苏源要跟过来,眼神故作凶狠,“源哥儿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娘一会儿就回来。”
迈出的脚收回,苏源轻笑着应好。
很快苏慧兰端着两碗虾仁粥进来,一并上桌的还有清炒咸菜。
“你现在这情况不能吃味太重的,咸菜就粥正好,回头等你痊愈了,娘再做好吃的给你。”
苏源舀一勺粥,喝了一口:“好吃!”
虾仁粥里不仅只有虾仁,还放了蔬菜丁,五颜六色,好看得紧。
小火炜了许久,虾仁炖得软糯,嫩滑鲜美,蔬菜丁也是软烂入味。
再配上一口咸菜,那滋味,黄金万两都不换。
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很快将一小锅虾仁粥解决了。
苏慧兰把碗筷收拾了,不忘叮嘱苏源:“赶紧睡,再不睡等会儿天都亮了。”
苏源右手轻搭在腹部,这里头暖洋洋的,很是舒坦:“好,娘您也早点睡,光顾着照顾我,肯定累坏了。”
苏慧兰诶了一声:“我把东西放回去,这就去睡觉。”
不多时,外面的动静消停下来。
苏源在屋里走了十几个来回,权当消食,而后和衣躺在床上,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笔墨纸砚按照习惯摆开,苏源站在桌前,一手轻拢宽袖,执笔蘸墨,肆意挥洒。
连续经历两场梦境,大喜大悲,苏源的心境久久难以平静。
原主死亡的真相浮出水面,凄惨且可悲。
联想到梦境中那股莫名的力量,像是在操控提线木偶,控制着他闯进屋,又哭又喊,一路奔逃。
却在生死存亡,仅存一线希冀的关头,“咔嚓”将希冀折断,将人送上绝路。
苏源十分肯定,当时他已经碰到院门,只差一步就能打开,逃出生天。
而就在此时,控制着他胳膊的那根线陡然收紧,强制性地让他的手离开院门。
依苏源看,这应该就是剧情的力量。
他作为《庶子官途》这本书里的炮灰,就该在这个剧情点死亡。
纵使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却无法违背剧情大神的安排与操控。
剧情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差不多便是这个道理。
梁盛作为男主,明面上三元及第,入阁拜相,背地里却在谋划着不堪之事。
诸如苏源这样的炮灰,不论本意如何,最终都要成为男主事业上的垫脚石。
这让苏源觉得讽刺又可笑。
长指捏着毛笔,大开大合。
浓重的墨色晕开,一如苏源此时的心情。
幸好,上天怜他惨遭不公,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让他在十岁恢复过来,金榜题名,科举入仕。
这才是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而非被剧情操控,痴傻十五年,草草丧命。
落下最后一笔,苏源走出自习室。
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有灿金的光芒跃出地平线。
春宁胡同逐渐热闹起来,炊烟从烟囱蜿蜒升起。
苏慧兰正在后罩房做运动。
一开始是因为苏源的提议,她为了不让源哥儿失望,硬着头皮坚持锻炼。
长此以往便成了习惯,一天不练浑身难受。苏源走上前:“娘,今日梁盛于午门斩首,我打算去看一眼。”
苏慧兰想象着犯人人头落地,尸首分家的画面,咂舌道:“虽然那场面大快人心,但到底太血腥,娘承受不来,你自个儿去吧。”
苏源并未强求:“那行,等看完行刑我还要去火锅铺子一趟,您就别等我回来用饭了,自个儿先吃。”
苏慧兰自无不应。
这时卢氏做好了早饭,等母子二人一坐下,立刻端上来。
吃过饭,苏源在屋里看了会书,于午时左右出发,坐马车前往刑场。
行刑台上,梁盛双手缚于身后,后背插着亡命牌,脏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就这么跪在烈日之下。
行刑台的四周围满了观刑的百姓。
经过一日发酵,京城男女老少都知道苏状元就是当年发现并进献天铃的人。
他们对苏源有多感激,对梁盛就有多憎恶。
不断有人往梁盛身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真是肚子里长牙,心肝肠肺都又硬又狠,苏状元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跟苏状元作对就是跟咱们作对,这个梁盛不是个东西,包庇他的诚郡王也不是个东西!”
“像他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马车停在人群外围,苏源撩起车帘一角,下颌冷硬,薄唇紧抿。
陈正也在一旁嘀嘀咕咕,左不过是些骂人的话。
日光照在苏源的脸上,长睫在下眼睑覆上一片暗影,刚巧遮掩住眼底的波澜不惊。
午时三刻。
监斩官丢出一枚火签令,高声道:“行刑!”
刽子手跨步上前,一口酒喷在刀上,摘下亡命牌。
手起刀落。
梁盛的性命就此终结。
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他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得将梁盛人头落地的画面铭记在心。
心脏鼓动剧烈,苏源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将那血腥一幕收入眼帘。
行刑台四围,百姓们拍掌称快。
“要我说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了,一刀下去啥也不晓得了,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嚯!你个老婆子一把年纪,看不出来还挺恶毒。”
“这可不是恶毒,谁能让我填饱肚子,我就站在谁那边。”
“况且就算上头死的那个跟苏状元没关系,他干了这么多坏事,那也是活该被砍脑袋。”
“上个月地里收了两大筐天铃,中午就吃这个,我得赶紧回去了。”
“你还真别说,我也正有此打算。”
自有专人收拾梁盛的尸身,百姓们闹哄哄地说笑着,三三两两散去。
苏源放下车帘,抿一口茶水,试图化解口鼻中氤氲的铁锈味。
“去如意火锅。”他吩咐道。
陈正还是头一回现场观刑,有些吃不消,但不妨碍他的激动。
搓搓手拿起鞭子,不轻不重落在小红的屁股上:“公子您坐稳,走喽!”
浓郁的茶香压下喉咙里的血气,苏源无声勾唇,跌宕起伏了几个时辰的心绪安宁许多。
梁盛的仇姑且算报了,还剩一个梁守海。
食指轻叩桌面,苏源漫不经心地想着。
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马车外是嘈杂人声,苏源一路听着小贩中气十足的叫卖,很快来到如意火锅。
眼下他正处于舆论中心,不方便从正门入,苏源直接刷脸,从后门直通三楼的专属雅间。
伙计刚上了壶茶,杜必先就急吼吼赶来了。
他都来不及擦额头的汗,在对面坐下:“你怎么来了?”
苏源放下茶杯:“正好出门,顺路过来瞧瞧。”
见杜必先满头大汗,心下纳罕:“你这是......去后厨打下手?”
面对苏源的揶揄,杜必先连灌三杯凉茶,继续擦汗:“可不是!”
苏源轻挑眉梢,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厨子和伙计都是往多了招的。
杜必先怎么说也是铺子的东家之一,怎的还要他进后厨做事?
杜必先苦笑道:“还不是店里的生意太好,你可不知道,自打开张以来,那每天都是满客,甚至还有人吃不上,在后头排队的。”
“厨子和伙计们都忙不过来,我都已经在铺子上帮着忙了三四天了。”
苏源轻戳桌上的水珠:“没再招人?”
杜必先苦着脸:“别提了,咱们这铺子的生意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背地里派人打探方子的那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
“好在那些厨子和伙计都是签了契书的,不敢对外胡言。但耐不住对方给得多啊,前几天就有个后厨打下手的,没忍住诱惑答应了。”
苏源指腹下压,水珠瞬间失去圆润的形状。
“还好被我事先觉察到不对劲,抢先一步把那个伙计给扣下了。”杜必先无奈摊手,“自家的伙计都能这样,更遑论从外面找来的了。”
红尖的存在本就惹眼,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客人,招来同行冒着风险高价试探也很正常。
苏源轻笑一声:“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妨,放眼整个京城,手头有足够多红尖的人又有几个。”
和现代不同,在靖朝辣椒可是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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